首頁 女生 南北亂世之傾國權臣——高澄傳

329.第329章 :高子惠無心反自羁(十二)

  高澄像是被突然驚醒的。

  他睜開眼睛時床帳中微亮,睜大眼睛看着帳頂,連連不辍的雲氣紋此時顯得糾結而雜亂。

  側身看到他身邊熟睡的元玉儀,一副很安穩知足的樣子,她的手臂在睡夢中還摟着他的頸。

  高澄推開她,自己起身下榻而去。
他怎麼會睡着了呢?
怎麼會睡得那麼熟?
怎麼會一夜都沒有人來回禀元仲華的下落?
他一刻都不能再等下去了。

  劉桃枝在朦胧如夜的淩晨突然聽到大門打開的聲音,他立刻清醒過來,一眼就看到郎主裝妝整齊地從裡面走了出來,蹙着眉滿是心事的樣子,如同滿心的怨念。

  “郎主!
”劉桃枝大步上來。

  他一聲大喝把高澄吓一跳,沒留意忽然跑出來一個人。
劉桃枝是因為等了一夜終于把郎主等出來,有點激動。

  “爾由來便在此?
”高澄不解地看了看劉桃枝問道。
“長公主有消息了嗎?
為何不來回禀?
”他面色不怿地盯着劉桃枝。

  “長公主在城南館驿中。
”劉桃枝先把要緊話禀明了。

  高澄聽了劉桃枝的話,多一句吩咐沒有,提步便向外面走去,根本沒有心思再追究為什麼昨夜不回禀。

  出了東柏堂等劉桃枝追出來,高澄已經上馬而去,馬蹄過處滿是微塵。

  劉桃枝也趕緊找了匹馬去追郎主。

  東柏堂門口的侍衛、仆役都盯着郎主的背影目瞪口呆。

  在秃突佳的感受看來,真是好不容易天亮了。
他急于想去見高澄。

  眼看着自己的部衆個個都東倒西歪,大部分還都在濃睡中,秃突佳想,這時去東柏堂太早,小郎君也許還在府中,并沒有去公署。
又望向館驿裡面,見不到有什麼人出來。
也不知道長公主醒了沒醒。
他自然是不會進去的,隻是心裡焦急。

  此時邺城街頭幾乎無人。
他無意中向遠處掃一眼,居然看到一個人騎馬奔來。
馬蹄聲在寂靜的淩晨聽起來格外響亮。
那個人好像還是向着館驿而來的。
秃突佳心裡立刻警惕起來。

  在晨光朦胧中,那獨騎而來的男子矯健的身姿越來越近,英武氣實足,這吸引了秃突佳的注意力,讓他很好奇,便盯着那人一直目光追随。

  近了,近了,居然是高澄!

  秃突佳大為驚訝,瞪大眼睛看着高澄。
這時晨光尚早,高澄單人獨騎,這麼一大早來幹什麼?
他第一個念頭居然是,難道他昨天允諾為他選世子妃的事要反悔了?

  秃突佳立刻大步迎上去。
他身後的柔然部衆也都從睡意中猛醒,不管是坐着的還是倚着的,都紛紛站直了身子,盯着遠處的魏國大将軍高澄。

  高澄也是馬跑近了才看明白館驿門口都是柔然人,連秃突佳也站在大門口。
他知道元仲華在館驿中,但不明白為什麼秃突佳等人全都在外面。
剛才一路而來,心裡想的全是元仲華,到此才突然記起秃突佳也是被崔季舒安置在此的。

  高澄心裡大罵崔季舒無用,辦事不力。
又恨劉桃枝怎麼早知道消息不回禀,卻一直等着。
可是秃突佳等人站在門外是什麼意思?
高澄心裡一時間橫生枝節地胡思亂想,生怕元仲華有什麼閃失。

  高澄的坐騎飛奔到前。
秃突佳看到他極熟絡地勒馬降速。
毛色烏黑油亮的大宛馬急急煞步,四蹄之下揚起輕塵。
這時高澄不待坐騎站穩已經甩手扔開缰繩從馬上跳下來了。

  “小郎君!
”秃突佳盡管心裡飄忽不定,但表面上卻仿佛又驚喜地向高澄撲過來,恨不得伸手去攬住高澄。

  高澄看一眼秃突佳,從他臉上看不出發生過什麼事,他深知這位柔然世子不是個省油的燈。
目光再越過秃突佳掃一眼他身後的柔然部衆,還是沒看出來什麼。
隻看到那些柔然人全都眼巴巴地看着他,能看出來的是個個睡眼惺忪,氣色都不太好的樣子。

  “賢弟怎麼在此?
”高澄一邊問秃突佳,一邊不自覺地又往館驿裡面張望。
可是什麼都沒看到,連個人影兒都沒有。
他急于想進去,可又不能不理睬秃突佳就自顧自而去。

  “有事,故在此等候小郎君。
”秃突佳熱情洋溢。

  這時劉桃枝也到了館驿門外,下了馬走過來,叫了一聲“郎主!

  高澄回頭看了一眼劉桃枝,擡手用馬鞭指了指裡面問道,“是此處?
”剛才在東柏堂他根本沒來得及聽劉桃枝詳細說,隻是聽了禀報下意識就想到此處,因此一路急趕而來。

  劉桃枝唯唯而應。

  高澄把手裡的鞭子扔給劉桃枝便往裡面走去。

  劉桃枝跟在後面。

  “小郎君去哪裡?
”秃突佳倒糊塗了。
心裡想,就算高澄再有權勢,但裡面是大魏皇帝的妹妹,男女有别,他真敢擅闖嗎?

  “賢弟稍候,我即刻便回來。
”高澄草草敷衍秃突佳。

  秃突佳更覺得奇怪,此前高澄對他說話從來沒有這麼敷衍過。

  “小郎君究竟有何事?
裡面隻有長公主。
”秃突佳覺得高澄進去甚是不妥,他追上高澄,不着痕迹地攔在他前面。

  這句話起了作用,高澄立刻止了步子,極留意地看着秃突佳。
他目光犀利滿是探究,好像是想剖析秃突佳究竟是何用心。

  從秃突佳的話裡可以再明白無誤,元仲華就在裡面。
讓他驚訝的是秃突佳居然知道裡面是什麼人,看來他和元仲華至少曾有過隻言片語。
更讓他驚訝的是,秃突佳既然知道元仲華是什麼人,居然還敢攔着他,不讓他進去,那他究竟是何居心?
他難道不知道他是元仲華的夫君嗎?

  這話就不便細說了,他假作一笑,往前走了幾步,與秃突佳幾乎相錯時伸手按住了他的肩,笑道,“賢弟說的是,長公主在裡面,賢弟進去實有不便,就在此候我,我即刻便出來。

  “小郎君!
”秃突佳哪裡肯?
返身來追高澄。

  高澄身後的劉桃枝一轉身擋在秃突佳面前,怒目而視。
他心裡隻有高澄,未必有别人,哪兒還管什麼柔然世子?

  秃突佳這時心裡忽然一驚。
他發現高澄對這個長公主遠遠比對昨天那個琅琊公主要上心多了。
昨夜奴婢告訴他說長公主沒有夫君,難道這位大将軍也在打這個長公主的主意?
這個想法讓秃突佳心裡多了許多好奇。

  小郎君好色,他早就知道了。
可是這位長公主容色就算美麗也絕稱不上傾國傾城之姿,恐怕沒有辦法讓愛色的小郎君喜歡。
那是為什麼呢?
因為她是天子的妹妹?
秃突佳看高澄昨日對元善見的态度又覺得這也不大可能。
高澄對天子尚不是特别禮尊,更别提什麼天子的妹妹了。

  或者……秃突佳又是一個念頭一閃。
難道是因為長公主的孩子?
小郎君想以此為把柄,握在手中好制約什麼人?
這不能不說是突發奇想,可是秃突佳自己覺得極有道理。
那麼長公主原來的夫君究竟是誰?
這個孩子的父親是誰?
他越來越好奇了。

  同時心裡又在想,絕不能讓高澄得手,他今日便要向魏帝求娶長公主。
既然長公主無夫君,那麼他就可以做她的夫君。
連她的孩子也可以變成他的孩子。
他若娶了魏帝的妹妹,他就是驸馬都尉,是大魏的外戚,身份立刻便有不同。

  “小郎君稍等。
”秃突佳伸手去拂劉桃枝,他想還是先把自己的意思和高澄說清楚,占了先機最好。
如果他先求娶了,話說在先,難道高澄還能公然再争不成?
何況高澄還是他看中的和親對象,是要娶他妹妹月光公主的。
這些日子也沒見過高澄提過他的世子妃,看來是并不上心的。
如此甚好,不要再是第二個元寶炬就好。

  沒想到劉桃枝一動不動,他竟然沒有拂開他。
高澄卻已經往裡面走去了。

  “小郎君!
”秃突佳又大呼。

  高澄根本沒心思理睬他。

  秃突佳再用力,終于躲閃開了劉桃枝也追過來。

  劉桃枝來追秃突佳。
他不明白這個柔然世子怎麼如此難纏?

  幾個人你追我趕已經走到館驿裡面,就距離馮翊公主元仲華居住的院子不遠了。

  這時阿娈從裡面出來,大約是因為聽到了吵鬧聲。

  高澄止步,秃突佳追上來也不再打鬧,劉桃枝自然更不敢放肆。

  阿娈早看到是郎主來了,心頭起伏,酸楚不盡,險些落淚。
忍了下去,行了禮,喚了一聲,“大将軍。

  劉桃枝這時轉過身去,默默侍立在高澄身後。

  秃突佳也無心再與劉桃枝糾纏,他站在高澄身後,看不到高澄的表情,但是能看到阿娈的表情。
長公主的心腹侍女顯然是和小郎君非常熟識,可是為什麼一見到他就這麼神色悲凄?

  秃突佳心裡恍然大悟,定是因為小郎君催逼不過,又懼他勢力,不想屈從,又不得不屈從。

  秃突佳這裡胡思亂想,見高澄已經往裡面走去,什麼話都沒說,什麼話都沒問。
而那個長公主的心腹侍女略讓了讓,看樣子是不敢不讓他進去。

  館驿雖是款待國使的,但實在是有些陳舊。
自從有了林泉舍後并未在此再大加修繕。
當時崔季舒明白高澄不想把南使和北使都放在一起的心思,所以讓秃突佳在此暫安。
其間也費了不少心思陳設,也還能說得過去。

  高澄并不想過于殷勤,以免柔然人得意。

  這時高澄一邊往裡面走一邊在心裡自責。
元仲華從小在他身邊嬌養習慣了,哪裡住過這樣的地方?
他又覺得是他太寵她了,以至于她如此任性,居然不辭而别。
這些日子他為了她受了多少苦處,她全然不知,一點都不體諒。

  想起昨夜元玉儀說的那些話,突然覺得她還不如元玉儀懂他的心思。
她究竟是為什麼不辭而别?
難道就是因為和元玉儀生氣?
為了元玉儀被封公主這麼件小事?

  進了院子,庭中空空,略有荒涼之感。
院落不大,屋舍數間,這時從外面看一點燈光都沒有,裡面似乎很昏暗。
高澄心頭突然巨痛,轉過身來看,恰好阿娈也走到他身後。

  其他幾個奴婢遠遠跟着。

  再無别人進來。

  想想元仲華身邊就隻這三、五人,還有東柏堂秋梓坊庭院中那寥寥數個未及帶走的箱籠,她究竟是下了怎麼樣的決心才會不計後果地離開了東柏堂?

  高澄喉頭窒澀,幾乎要無法呼吸,忍着痛問阿娈,“殿下昨夜睡得可好?

  阿娈已經看出來高澄面色陰沉,知道他是為了元仲華出走生氣。
眼看着柔然世子在外面,若再說為此把柔然國使都驅逐了出去,豈不更讓高澄生氣?
想着世子不過是惦記公主腹中的孩子吧?
更不宜再激怒他,便答說“好”。

  高澄沒說話,喉頭上下滾動,努力調順了自己的呼吸。
心裡極度不滿,她不告而别,竟然還心安理得睡得很好,難道就這一點不牽挂他?

  “殿下說……不便再和世子見面,特遣奴婢來告知世子。
殿下在此隻是暫居,不日有了府第便遷出,請世子不必再挂念,以後任憑世子再求娶何人為新婦再也和殿下無關。
”阿娈一邊說一邊不安地看着高澄,這些都是元仲華的原話。

  元仲華雖然性格柔婉,但并不是凡事皆如此。
一旦觸到了心底最不可觸碰之處其決斷真如快刀斬亂麻般心狠。

  “殿下還說……”阿娈看到高澄眼見得已經是暴怒了,但又不得不把元仲華說的話全盤奉上。
“話已說明白,世子若無事就請回去,今後各聽兩便,再不互擾。

  高澄的面色由青轉白,剛才還是暴怒,現在又是突然急轉直下地隐忍下來。
他轉過身去不肯對着阿娈,阿娈隻看到他身子在不易察覺地輕顫。
阿娈從來沒見過他這個樣子,心裡怕得厲害,不敢再說話。

  過了好半天,高澄終于慢慢轉過身來,盯着阿娈問了一句,“殿下真的好嗎?

  阿娈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
其實元仲華并不好,昨日身心交瘁,奔波勞碌,一夜幾乎未眠,今天頭暈、發熱,這時還躺在榻上。
但阿娈也看出來,公主比什麼時候都心意堅決,并不是任性發脾氣。
一旦走到這個地步,是真的不想回頭了。

  高澄看阿娈猶豫不答,便要往裡面走去。

  阿娈卻回禀說“殿下說與世子不便相見。

  高澄突然笑了,略帶着嘲諷。
她居然和他不便相見了。

  高澄心裡也知道元仲華任性,他此時非要強行進去一定又是不歡而散。
現在秃突佳還在外面,他隻能先安置好秃突佳,然後再回來接元仲華。
他心裡暗下決心,不管她如何得任性,他今天一定要把她帶回府去,不許她再一個人流落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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