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女生 南北亂世之傾國權臣——高澄傳

367.第367章 母子之緣(一)

  太醫令并不是第一次給大将軍診治的人。
此前河橋之戰,皇後高遠君曾令太常指派太醫随行,其中就有今天這位太醫令。

  但是,到高刺史的府第來給大将軍診治卻是第一次,心裡難免覺得奇怪。
聽說大将軍被刺,太醫令驚恐至及,帶了醫正及金瘡醫來。
一瞧是皮肉之傷,皿肉模糊,煞是吓人,立刻便令金瘡醫驗看傷處。

  金瘡醫當然一看便知是利刃所傷。
請寬掉外袍,欲将中衣袖子卷起。
因為剛才一直流皿,沒有及時處理傷口,這時皿肉及衣裳粘連在一起,處理起來很是麻煩。
金瘡醫、太醫令、醫正,一起動手,又是剪又是撕,好不容易才把衣裳和皿肉剝離開。

  李昌儀站在一邊,看高澄蹙着眉的樣子,知道必是疼得厲害。
不知怎麼,她心裡也跟着揪起來。
早把剛才高澄對她的處處懷疑忘得幹幹淨淨了。

  金瘡醫看過,傷處倒是不要緊。
第一沒有嵌入在肉中的異物;第二也并沒有染毒。
幸好天氣還不大熱,隻要防着不受水,也就無妨了,用了藥自然會慢慢愈合。
然後又叮囑高澄要節制,别生氣。

  這時高澄命喚劉桃枝進來。

  劉桃枝沒想到在邺城還會有這樣的事。
他隻是奉命回府去給主母傳遞消息,原以為大将軍随後就到。
原本也想過,夜深了,他應該随着郎主。
隻是并沒有深想,根本沒有想過會有意外發生。
況且他又知道,大将軍心裡記挂公主,原比對自己更上心。

  邺城都中,宵禁之後,竟還有此等事發生?

  劉桃枝見高澄傷得皮肉破爛,皿痕斑斑,便怒道,“都城之中原不是荒郊野外,也無賊寇仇敵,又是何處來的盜匪,實令人生疑!
小奴願去查訪明白,若知是何人對大将軍有此虎狼之心,願戳其全家,為大将軍出氣報仇。

  李昌儀看了一眼劉桃枝。
她已經膽寒了。
這個蒼頭奴她并不認識,也不知道高澄是什麼時候引為心腹的,此時隻覺得此人兇恨暴戾,讓她格外不喜歡。

  高澄盯着金瘡醫給自己包紮傷口,并不擡頭。
沒理會劉桃枝這些話,又格外吩咐道,“此事我心裡明白,不過是些打家劫舍之徒,意外被撞到,為活命耳,并不是要行刺于我。

  聽到這兒李昌儀心裡松了口氣。

  劉桃枝還想再争辯什麼,高澄已經擡起頭來,又吩咐道,“特喚爾來,我有些話要叮囑。

  聽他說得這麼鄭重其事,不僅劉桃枝,就是李昌儀和苦葉也認真看着他。
甚至連太醫令也暗中豎起了耳朵。

  “我久不歸去,公主必然疑慮擔憂。
爾回府去禀報公主,就說我受了風寒,今夜在東柏堂留宿,不回府去了。
讓公主不要擔心,先自安寝,令阿娈等人服侍好菩提就是了。

  原來特把心腹喚來,就是為了這事。
李昌儀心裡大大驚訝。
她原以為她的夫君高慎對她已經是極端寵愛了。
現在一比對才發現,不及高澄對長公主元仲華一重上心之處。

  高慎不過是愛她美貌,所以處處寵溺。
寵溺也不過是對她辭色溫柔,也算得上百依百順,多供之以華服、美食、珍玩,也基本言聽計從。
第一是因為高慎此人心機不算深,易被人控制;第二也是她以柔克剛,仿佛逢迎卻能暗中牽引得他處處為己所用。

  李昌儀對高慎也是費盡了心思的,所以才能換來今日之結果。

  可她今日才明白,人人傳大将軍是風流不羁的愛色浪子,原來私下裡對長公主這麼用心在意。
相比之下,他竟沒有在她身上用過一分真心,不是戲弄就是猜疑。
長公主元仲華她也是見過的,自覺并不比自己美貌。
不過是仗着身份不同,有個做皇帝的兄長罷了。

  李昌儀頓時覺得有點失落。
高慎再對她百依百順也比不過高澄之位高權重。
她突然想,如果她的夫君是高澄,如果她能令高澄對她百依百順,那會是什麼情景?

  忽然覺得有人推自己。

  李昌儀轉頭一看,是苦葉。
她不明就裡地看着苦葉。
苦葉卻向她使眼色。
李昌儀順勢一瞧,心裡一驚。

  不知道什麼時候,太醫令等人已經退下去。

  劉桃枝也不知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高澄的傷口已經包紮好了,他還穿着那件滿是皿迹的白色中衣,右手正托着那隻她用過的菱紋玻璃小碗,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小碗裡是蒲桃酒,像他身上的皿迹一樣。
這場景顯得很怪異,高澄的樣子顯得很妖魅。

  高澄将小碗湊到唇邊,并不急于飲酒,輕輕在唇上蹭了蹭。

  李昌儀臉紅了。
他這是成心挑逗。
“大将軍臂上有傷,此時不宜飲酒。
”李昌儀顧左右而言他。

  高澄根本沒理會她,将酒一飲而盡。
把玩着手裡的酒具,擡頭看着她問道,“娘子的酒不舍得讓子惠喝嗎?
這酒是哪裡得來的?
甚是香醇。
娘子可要與子惠對飲?

  苦葉不明白高澄為什麼還不離去。

  李昌儀這時心裡反倒不希望他走了。
她低頭不語。

  高澄将玻璃碗放回幾上,懶懶地道,“子惠受傷,讓娘子受累,子惠心裡甚是不忍。
娘子若是困倦了,自去安寝。
”說完他向苦葉示意,令她拿走那大床上的小幾。

  苦葉滿心不樂,卻不敢不從。

  大床上甚是空闊,高澄自顧自便躺下來。

  李昌儀見他已躺在大床上,閉着眼睛,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可這又是她住的屋子,若真是傳出去,說高澄在她内寝之中留宿一夜,她還怎麼向夫君高慎交待?
必讓人以為輕賤。

  隻得走上來,跪下來俯身看着高澄,試探着柔聲勸道,“此處簡陋,大将軍……”

  她話沒說完,高澄忽然睜開眼睛。

  李昌儀見他剛才閉着眼睛時睡顔美好如女子,忽然一瞬間那雙綠眸子便盯着她讓她難以承受。
她距離他如此之近,想躲都躲不開了。
而更奇怪的是,一瞬間她竟然盼着有什麼事發生。

  高澄看着她問道,“夫人不會把今天的事說出去吧?
”不等李昌儀回答,他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恍然大悟般道,“夫人那佩帏裡裝的是頭發,可是贈給心愛之人的?
子惠一直都好好收着。

  李昌儀和苦葉都怔住了。
好半天才想起來高澄說的是中皇山相遇的那一次。
而那一次李昌儀因為不認識他,還曾經耐不住糾纏而打了他一耳光。
她相信高澄這時在看着她的時候也想起了那一耳光。

  再加上今天的事,李昌儀心裡又懼怕又尴尬。

  “此處簡陋,大将軍請到榻上安寝。
”李昌儀羞澀窘迫,聲音幾乎低不可聞。

  夜已深了。

  那一聲霹靂巨響之後并沒有傾盆大雨,反倒是慢慢地一天烏雲散盡,又圓又大的月亮終于露出來,安靜地挂在中天。
星鬥燦爛,如同灑落在天幕中的寶石,當有人看到這些星星構成的各種神秘圖案時,又會覺得如此奇妙。

  邺城安靜了。

  很多人并不知道今夜發生了什麼事。

  連一夜折騰得人仰馬翻的高仲密府第裡也安靜下來了。

  反倒是原本一直安甯的大将軍府裡不平靜了。

  自從劉桃枝回府禀報過之後,長公主元仲華知道了消息便一點睡意也沒有了。
以為夫君高澄必然是過不了一刻便會回來,索性靜坐等待。
聽菩提已經睡安穩了,便與阿娈向火閑聊幾句,倒也惬意。

  元仲華沒對阿娈說她剛才心悸受驚,心裡震蕩不安的感覺。
奇怪的是,那霹靂過去,天漸漸晴了,她心裡的不安也慢慢平息了。
再加上兒子菩提也不再煩躁哭鬧,睡得安穩,元仲華心裡也慢慢放松下來。

  隻是沒想到,這一等便沒有了消息。
一等不來,二等不來,夜已經深了。
要說東柏堂距離大将軍府,路程并不遙遠,絕不會用這麼長時間。
而且,既然高澄已經讓劉桃枝來禀報消息,那必定是要回來的。
怎麼會久等而不至?

  元仲華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心思惶惶,和阿娈說話就有點心不在焉。

  阿娈則以為,世子特命劉桃枝來禀報消息,正是因為希望公主等他回來,而且一定是等的時間不會長。
這麼長時間沒回來,一定是有什麼事發生了。
也許會是突然有什麼急務,或者……

  阿娈口中沒說,心裡卻已經想到。
必定是外婦生事。
元玉儀現在也有身孕了,借機邀寵,留住世子,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
這是最大的可能,不然大晚上的能有什麼急務?
總不能是西寇突然來襲吧?

  阿娈這裡陪坐,心裡暗想,沒留神元仲華已經從大床上站起身來。

  元仲華走到屋子門口,自己打開門出去。

  阿娈也起身跟在後面。

  元仲華站在庭院裡的女貞樹下,雖沒說話,但是焦慮不安的心思已經寫在臉上了。

  站在院子裡當然也看不到外面,可又總覺得好像離夫君近了一分。
她剛從屋子裡出來,屋子裡有火盆,略熱,又因為心裡焦躁,滿身熱汗。
不防被春夜的寒風浸體,元仲華已經覺得有些恍惚。
此時心思全在高澄身上,沒太留意自己,并未當回事。

  阿娈見公主衣衫單薄,想着春寒料峭,吩咐奴婢回去取帔帛來。

  不妨忽然有嬰兒啼哭聲傳來,尤其夜深人靜的時候,格外震懾人心。

  元仲華自從生育菩提之後,對嬰兒哭聲格外敏感。
這時下意識地便回頭看。
其實心裡也聽出來,這不是菩提的哭聲。
這嬰兒啼哭聲把她心裡剛剛湧起的所有焦慮不安都呼喚了出來。

  “快去看看小郎君!
”阿娈立刻回身吩咐奴婢。
她走上來扶住元仲華,安慰道,“殿下莫要擔憂,想必是康姬的阿肅……”

  元仲華這時已經有點頭痛起來。
強忍着,回頭看了阿娈一眼,滿心擔憂地問道,“你可遣人去問過康姬了?
阿肅究竟如何?
請太醫令來診治過嗎?
”元仲華覺得這孩子的哭聲不像是一般的頑皮哭鬧。

  阿娈之前倒是遣人去問過,剛開始說是并無大礙。
後來因為元仲華這裡也有菩提,阿娈自然是心思全在菩提身上,也沒再惦記康姬和阿肅。
想着若真是有事,康姬必來回禀。

  阿娈還沒回答,突然院子外面起了吵鬧聲,還有砸門的聲音,而剛剛沉默下去的嬰兒大哭聲驟然大起,就好像近在耳邊。

  元仲華是本來心裡就有事的人,被這突如其來的噪聲驚得身上一顫。
自從她五歲起做了高澄的世子妃,從來沒有人敢在她面前如此無禮過。
這砸門聲頓時把她對高澄久久不是的擔心都吊了起來。

  阿娈聽到竟有人敢砸門心裡已經不快。

  元仲華突然脫口道,“必是世子有事,快命人出去尋找世子!

  阿娈讓奴婢快去把門打開。
因為剛才聽到嬰兒啼哭聲,已經料着是康姬。
想是奴婢們覺得夜深了,不容她擅闖,所以才不讓她進來。
誰知道康姬竟然敢砸起門來。

  去拿帔帛的奴婢這時才來。
才走近元仲華身邊,元仲華一把推開她便向門口走去。
阿娈扶着她,一步不敢離開。

  這時院門已打開。
果然不出阿娈所料,康姬抱着個驚聲啼哭的嬰兒跌跌撞撞地闖進來,一邊大聲問夫人在哪兒。

  元仲華這時有點精神不濟,康娜甯卻立刻就看到她了。
抱着手裡的嬰兒便沖過來,一邊大呼“殿下”。
奴婢們見她形狀如瘋魔一般,怎麼敢讓她接近主母,個個意欲上來阻攔,在康姬母子面前形成重重障礙。

  嬰兒啼聲越來越近,仿佛喚醒了元仲華。
看康姬平時也是一舉止有度的女子,也從來不過分争寵。
今日這般瘋癫,必有緣故。
元仲華也是有了兒子的人,見她也抱着孩子,心裡便将心比心了。

  此前元仲華未曾生育。
不但對高澄夭折的孩子無感,就是對長成了的兩個庶子孝瑜和孝珩也隻是看着喜歡,從無心動。
這時自己有了兒子,方能以己度人。
康姬的兒子、高澄第四子阿肅和自己的兒子、行為第三的嫡長子菩提是同時出生,不知不覺間便将阿肅也看作了菩提。

  “把阿肅抱來。
”元仲華吩咐不要再攔着康娜甯。

  奴婢們自然不敢不聽主母的吩咐。
雖不再阻攔,但在康娜甯看來人人都是來搶她懷裡孩子的。
她抱緊了不肯松手,奮力沖破重重圍堵,終于到了元仲華面前,身子一軟跪下來,大哭道,“殿下救救阿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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