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漢二年,秋,九月
蜀漢朝廷北遷,成I都北門外,人頭攢動,車水馬龍,一片熱鬧景象。
一輛輛官府的公車行駛在官道上,官員胥吏們或是騎馬,或是乘車,或者步行跟随,絕塵北去,絡繹不絕。
城門邊的雁橋上,不少衣冠博帶的年輕士人和官員向朋友、長輩深深一揖,在離别的日子相互惜别。
男子們面對面告别,或大笑而去,或折柳相送。婦人少女們也盛裝打扮,聚集在城門口,默默翹首遠望,目送他們先行的夫君、父親,在心裡祈禱他們一路平安。
十裡外的長亭邊,劉永的天子法駕便停靠在這裡。
金銀車之中,劉永也在和南都校尉陳到、益州治中從事楊洪道别。
陳到長得濃眉大眼,四方口,沉默寡言。給劉永穩重沉着的印象,和傳聞一樣,喜怒不形于色,是個極其嚴謹剛正的武将。
注視着陳到,劉永誠懇道:“昭烈皇帝崩殂之後,國家将東方之事委任給将軍,将軍文修武備使朝廷可以放心北征。如今朕動身北上,将整個益州的防衛托付于将軍,希望将軍能再接再厲,使大河如帶、山川永固。”
陳到微微低着頭,表示對劉永的敬意:“臣但有一息尚存,蜀中便安穩無虞!”
話不多,但字字铿锵有力,是一個莊嚴的承諾。
北伐成功之後,對益州有危險的敵人隻可能從東邊這一個方向來,以陳到、廖化的穩重,東吳是不可能找到機會的。至于西邊的羌胡和南中的南蠻,那都是癬疥之疾,難成大器。
作為一個在兵敗危難之時,奮不顧身保護主上脫離險境的人,劉永相信陳到說到做到。
囑咐完陳到,劉永又把目光轉移到楊洪臉上。
便宜老爹入主蜀中以來,蜀郡太守任上幹得最漂亮的當屬法正,法正之下就是楊洪了。
楊洪極善内政,擅長處理各種政務,是不可多得能治理天下的人物。漢中之戰、夷陵之戰包括北伐,在制訂規劃,籌措糧草兵源方面都能看見楊洪的影子,功不可沒。
隻可惜,楊洪今年已經年過六旬,步入晚年了。這些年又身處重任,勞心勞力,怕是來日無多。
“楊公,朕以卿專任益州庶務,還請卿保重身體呐。”劉永思忖良久,最後隻是請楊洪保重身體,不要太過勞累。
“陛下!”楊洪心裡一暖,天子仁德愛人,推心置腹的态度,令他深受感動。立馬拱手稱謝:“陛下厚愛,臣誠惶誠恐、頓首頓足,敢不兢兢業業,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嗯。”劉永滿意地颔首。
陳到、楊洪皆是忠良之臣,足以托付重任,有了他們坐鎮益州,自己該放心北上了。
經過兩位忠直之臣的再三保證、承諾,劉永顧慮全消,安然下令起駕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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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定郡
郭淮站在臨泾東門的箭樓上眺望城下的蜀軍大營。
臨泾城下,蜀國數萬大軍在荒原上紮下了數裡連營,遠遠望去,蜀軍的帳篷層層疊疊、密密麻麻,從遠處一直延伸到視野盡頭。
時至今日,魏蜀兩軍在臨泾剛好僵持了整整一月。
不過讓人奇怪的是,自從蜀軍合圍臨泾後,便再沒有了動靜。除了每日吹号聚兵、日常操練外,甚至連最起碼的試探性進攻都沒有。若是别人,可能會對蜀軍詭異的舉動匪夷所思,但郭淮不會。
郭淮明白,蜀軍圍而不攻,為的是減輕傷亡,等待城中糧盡的一天。
面對蜀軍的困斃之策,該怎麼化解呢?
郭淮冥思苦想。
是繼續堅守待援?可關中已經陷落,雍涼魏軍已成為孤軍,短時間哪來的援軍。
棄城突圍?且不說能否在蜀軍重兵中突出重圍,就算僥幸突圍,又如何,無補于事。今日棄臨泾,明日棄涼州,他日大魏在雍涼二州就再也沒有一寸國土啦。
望着城外蜀軍無窮無窮的營帳,郭淮第一次心生悲觀,覺得頹勢難逆,喪失了繼續作戰的希望。
就在這個節骨眼上,階梯上傳來蹭蹭蹭的腳步聲,安定太守孟達頂盔貫甲逐級登上箭樓,及至近前又拱手作揖道:“郭刺史,城中糧草眼看就要接濟不上了,再這樣子耗下去可不成。”
郭淮心中沒來得又是一陣煩悶,大魏國勢艱難啊。
定了定神,郭淮問孟達道:“孟太守,城中還有多少糧食。”
“城中糧食隻剩萬餘石,”孟達道:“若隻供應軍隊,尚勉強支撐一月,但問題是城中還有十五萬百姓。”
郭淮的眉頭越發蹙緊,沉聲道:“這樣,你馬上派兵把城中所有的糧食和雞鴨牛羊集中起來,從今天始,城中百姓也跟将士們一樣,統一發放口糧。軍隊口糧減半,百姓口糧隻二成,能讓他們維持性命不緻餓死就行。”
孟達道:“可這樣,最多再多堅持一個月,兩個月之後呢?”
郭淮默然。是呀,能再多堅持一個月又有什麼用,兩個月,兩個月後城中肯定會斷糧,可郭淮敢肯定,蜀軍絕不可能斷糧。身為雍州刺史,郭淮很清楚去歲隴西諸郡可獲得了史無前例的大豐收,有隴右供給,蜀軍豈會斷糧?放眼望去,郭淮正好望見一輛糧車逶迤地開進蜀軍大營。
安定太守孟達又道:“郭刺史,要不夜襲蜀軍大營,拼吧?”
“不!不行!”郭淮斷然搖頭否決,指着城下錯落有序的蜀軍營盤對孟達道:“蜀軍主帥趙雲,以公孫瓒麾下白馬義從初出茅廬,其後跟随劉備南征北戰長達四十餘年,經曆大小戰事無數,勇猛果敢,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名将。如今雖然年老,可卻仍有廉頗之勇。”
“不可能沒有防備,我軍趁夜襲營,豈非自尋死路!”
“唉!”安定太守孟達恨聲跺跺腳,轉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