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花落人亡兩不知
・與漢奸的孽緣・
1943年春,中國的抗戰已經堅持到了第六個年頭。日本被中、英、美三方合力揍得筋斷骨折:敵後戰場,華北八路軍不斷擴大根據地;正面戰場,湖南爺們兒緊緊釘着陣地,不讓倭寇西犯重慶:滇緬戰場,中國遠征軍聚集“我的團長我的團”策劃大規模反攻;太平洋戰場,美軍狂轟濫炸逼得鬼子隻能躲在防空洞切腹。連日本首相東條英機都開始傷感,頻繁組織内閣開會研究下一步走向,考慮是不是要跟蔣介石和解。僞南京政府的一幫漢奸卻依然自鳴得意,不知道刀已經架上了脖子。尤其是上海灘,十裡洋場夜夜笙歌,上海保安司令、市長陳公博時常帶着幾個漢奸親切慰問文藝界人士,将一千吃軟飯的文人感動得熱淚盈眶。
有拍馬屁者慫恿風頭正健的才女蘇青,說市長曾看過你的散文,很欣賞,要不你替咱緻謝幾句。蘇青也正想結識大人物,慨然應允,于是在當年3月的《古今》雜志“周年紀念專号”上,有了這麼一篇吹捧陳公博的“美文”――《古今》創刊号是在民國31年3月出版的,但是,我頂愛讀的還是陳公博氏的兩篇文章,一篇是《上海的市長》;一篇是《了解》。
陳氏是現在的上海市長,像我們這樣普通小百姓,平日是絕對沒有機會可以碰到他的。不過我卻見過他的照相,在辣斐德路某照相館中,他的16寸放大半身照片在紫紅綢堆上面靜靜地歎息着。他的鼻子很大,面容很莊嚴,使我見了起敬畏之心,而缺乏親切之感。他是上海的市長,我心中想,我們之間原有很厚的隔膜。
及至開始讀他第一篇文章的時候,我的性情改變了不少。他把上海的市長比作Numberoneboy(頭号仆人),這個譬喻便是幽默而且确切,“他是個很有趣的人”,我心中想,隔膜薄了好些。
最後,他說他自己在許多市長的必備條件之中,隻有一個天然的具備條件,便是他的耳朵真是半聾的,這話真說得不唯幽默而且謙遜之至了。這類謙遜使人聽了起親切有趣之感,一口氣看完他的文章,我的觀念完全改變了。
市長也是同我們一樣的人;他在小孩子的時候,也是好取耳朵為樂的,現在所不同者,無非是職業上區别;他做市長,我們做别的罷了。
市長也有牢騷,也愛做遊戲文章來發洩他的牢騷呀!
于是我不必等到讀他的《了解》,自以為已經相當了解他了。當我再走過辣斐德路某照相館,看見他的半身放大照片的時候,我覺得他莊嚴面容之中似乎隐含着誠懇的笑意,高高的、大大的、直直的鼻子象征着他的公正與寬厚,因他在《古今》上面之文字感動力,使我時他的照片都換了印象。
陳公博先生在《了解》一文中說起一個人的公生活性格與私生活性格往往不同,因此我們可以推論一個人的官話與私話說起來也一定相異,我愛聽做官的人講私話,不歡喜看小百姓寫官樣文章。
才女文字流暢,感情自然,這奉承話可是相當有水平,隔了六七十年看起來都覺得肉麻,連蘇青自己後來都不好意思将其收入散文集。
陳公博看到此文後卻是非常受用,連連稱贊“小蘇是個好同志,一定得重用”。得知蘇青正在跟丈夫鬧分居,一個人帶着四個孩子生活不易,陳市長在百忙之中親自給蘇青寫了一封信:和儀先生:(蘇青原名馮和儀)
知先生急于謀一工作,我想請你做市府的專員,我想你以專員名義,替我整理文件。甚且就做這種工作,不居什麼名義也行,但有一件事――不是條件――請你注意,最要緊能秘密,因為政治上的奇怪事太多,有些是可以立刻辦的,有些事是明知而不能辦的,有些事是等時機才可以辦的,因此秘密是政府内為要的問題,請你考慮,如可以幹,請答複我,不願幹就做專員而派至各科或各處室辦事罷。
至于薪俸一千元大概可以辦到。
此請
著安
陳公博啟
六月十九日
陳市長顯然也屬性情中人,憑啟用蘇青當小秘、處理官場潛規則的這份熱情,要是寫詩弄個“公博體”沒準也能獲“李白文學獎”。
蘇青相當機靈,猜出市長可能對其“别有用心”,做私人秘書?沒準隔幾個月就滾床單,還是保持距離好,于是禮貌回謝說自己幹不了,如果市長擡愛的話,就當個政府專員幫着整理文件吧。
陳公博既好德又好色,爽快答應了。蘇青自此從靠寫字為生的文人變成了漢奸衆中的“公務員”,自己跟幾個孩子的衣食都有了保證。
要說蘇青老老實實待下來,也許會成鐵杆漢奸,可她文人脾氣重,看不慣漢奸政府的官僚作風,時常在報紙上諷刺其辦事效率――其惡劣後果比現在上網發帖子影響大多了,到陳公博辦公室告狀的人絡繹不絕,說蘇青嘴巴沒個把門,亂曝人家隐私。
陳市長開始還維護一二,後來坊間傳出“蘇才女是陳老大的小蜜”之語,陳覺得影響了自己的光輝漢奸形象,便對蘇青說:女人搞政治不合适,你還是辦個留職手續,月薪照拿就是。
蘇青也覺得從政沒啥意思,遠不如寫字自在,樂得有錢拿不做事,對陳很是感謝,兩人的交往也逐漸密切。
蘇青那時候跟丈夫已經分居了,帶着三個孩子借住在朋友平襟亞(瓊瑤老公平鑫濤的堂伯)家裡。陳市長了解蘇才女生活之困境,特意另外借給她八萬元安家費――蘇青對陳公博可謂是感激涕零,在領導的關懷下,她與孩子們住進了寬敞明亮的新家。上海灘名醫陳存仁回憶在敵僞統治下蘇青跟陳公博關系暖昧,蘇青在後來的自傳體小說中,也坦然提到跟陳有過一腿,也許是“人情債肉償”。
才女在家待不住,蘇青想辦雜志,名字就叫《天地》,意喻翻天覆地的變化,陳公博大筆一揮:支持文化事業,撥款五萬。當年10月,上海灘“天地出版社”挂牌,蘇青成了老闆。
蘇青跟陳公博越來越親密,兩人聊理想談人生,蘇才女也曾提到自己的老公是個二世祖,吃喝嫖賭,看在孩子份兒上,希望他回心轉意。
陳公博酒喝高了也對蘇青敞開心扉,說自己本來是文化人,從政完全是走錯了路,革命理想幻滅,人生前途迷茫等,讓蘇才女喟歎不已。她在自己的散文《談做官》中寫道:“照我看來,愈是做大官的人,便愈應該感到寂寞。早晨他的汽車到了,肅靜回避,寬闊的道上除了幾個武裝衛兵之外,什麼人影兒也不見,情景該是蠻凄涼的。但一個人高高在上忍受無邊的内心寂寞,恐也不見得十分好受吧。”
與市長攀上了關系,蘇青在上海灘可謂是出盡了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