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談起召集四路援兵的事情。張灏先歎了口氣。由于他受到朝廷忽視,寫出去的文書都石沉大海,直到他先到鳳翔,再到新平,當面威脅要上彈章,才把秦鳳經略使趙點驅動。
張浚也是一般沿着環慶熙河一路罵過去,才把各個将、廂的将領驅動起來,熙和經略使張深,環慶經略使王似都被他催促來到了新平。鄜延經略使王庶也到了新平。
現在在新平,五路經略使會集,但除了王庶早就“轉檄諸路,會期讨賊”,其他四路經略使采取的是一種拖延、觀望的策略。
“讓他們在新平彙合,到時都來了,讓他們叫諸軍到耀州一線取齊,卻陽奉陰違。”張灏忿忿的說。
張浚說道:“走馬親自來請援兵,定有良策。”
呼延庚早就想好了該怎麼做,雖然這麼做有些冒險,會給張浚留下彈劾的話柄,但為了盡快擊退完顔婁室,這個險值得冒。
呼延庚深吸一口氣,坦然道:“良策不敢當,吾聞《春秋》大夫出疆之義得以專之,今四路經略失期,請斬之,奪其印信,号令全軍。”
張灏聽到呼延庚這麼說,心中暗叫:“好魄力。”呼延庚要以失期之罪,斬了泾原、秦鳳、熙河、環慶四路經略使,然後以他們的印信來調動整個河西的宋軍。
張浚心下卻是暗喜,呼延庚所說,他早就想到了。但他又害怕落得跋扈之名。在另一個時空,張浚是經過長大一年的布置,才将四路經略使調離的調離,問罪的問罪,拿到了指揮全軍的大權。
在這個時空,呼延庚一句話叫破他心中所想,對張浚而言,呼延庚的身份有兩個好:
一來他是衆所周知的太後寵臣,這件事由呼延庚喊出來并執行出來,大家會覺得合理,以後要推卸責任,隻消給呼延庚安上個恃寵而驕的帽子就參死他。
二來呼延庚是武将,就算他拿到了四路經略使得印信,在趙宋“以文制武”的大方針下,量他也不敢用,隻能乖乖的交給張浚來使用。
張浚贊歎道:“久聞呼橫海敢作敢為,曾在大殿之上,锏打奸臣。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他傳令小厮:“來呀,請五路經略使到大堂取齊,共商援雍之策。”
他要讓呼延庚立即把這件事做起來,免得呼延庚自己想明白了,或者張灏提醒他。張灏和呼延庚關于太原的那點香火情,張浚也聽說過。
張浚站起來一伸手:“事不宜遲,我等速到大堂去。”
張灏站起來,想對呼延庚說什麼,張浚一拉他:“且到大堂再議。”
大堂上,五路經略使都到了,張浚坐在大堂中央,張灏坐在一側。張浚道:“呼延走馬從延安和京兆府趕來請援,諸公請聽,情勢如何危急。”
呼延庚大緻說了下京兆府的情況,道:“前方局勢,刻不容緩,請宣判督促諸軍進發。”
張浚道:“都聽到了,京兆府形勢危急,不知各軍何日可到?”
泾原經略使席貢道:“泾原軍由統制曲端率領,吾已喚他們來,隻是曲端素來跋扈,走到哪裡,在什麼位置,他也未曾通告本官一聲。”他與曲端不和已久,趁機告一狀。
秦鳳經略使趙點道:“自小種經略在榆次隕身,去年在洛陽随範安撫慘敗,秦鳳軍損失慘重。吾遣統制官劉錫,招流民潰卒,目下秦鳳軍不滿萬人,士卒也未經訓練。”
熙河經略使張深道:“熙河兵馬副總管劉惟輔和隴西都護張嚴正在趕來。但路途遙遠,消息不通,不知到了哪裡。”
環慶經略使王似道:“環慶軍的老卒,都被劉承宣帶走,環慶無兵可派。”劉承宣就是指劉光世。
鄜延經略使王庶道:“劉承宣已增援京兆府,延安府兵馬統制呼延驟帶兵堅守延安府。”
張浚道:“諸君貴為經略使,要麼手下沒有一兵一卒,要麼卻連自家的屬下走到哪裡了都不知道,真是可歎。”随即他把目光投向呼延庚:“走馬,宣撫司對陝西局面可有示下?”
呼延庚踏上一步:“宣撫司請諸位經略使将印信上交給張宣判和張訪察,由他們兩位一同節制河西六軍。六路經略使司撤銷,除永興軍唐經略和鄜延軍王經略外,其餘四位經略請自行東返汴梁,朝廷另有重用。”
好膽!張浚頭腦裡就是這樣一聲。沒錯,他和呼延庚達成默契,要奪了各路經略使的印信兵權,統一指揮,但按張浚所想,無非是挑着幾個經略使的錯處,擠兌他們,和這些經略使下屬軍隊建立直接的聯系,然後将他們架空,最後水到渠成,最終奪得整個河西的指揮權。
張浚萬萬沒想到,呼延庚居然一上來就這麼蠻幹,還假傳宣撫司的命令,他這樣作死不要緊,但卻把張浚也拖下水。
張浚現在兩種選擇,一種是撇清責任,讓呼延庚出示宣撫司的命令,呼延庚肯定拿不出來,那呼延庚自己承擔假傳命令的責任,與張浚不相幹。但是,統一河西指揮權的機會可就溜走了。
另一種選擇就是給呼延庚背書,執行這個假命令,拿下河西的指揮權,但張浚本人就要為這個假命令負責任。張浚并非不敢對假命令負責,他個人心底也想這麼幹,在另一個時空,張浚就是差不多的思路,用了大約一年時間,把四路經略使全都換了。
但張浚直到汴梁目前分作兩派在争鬥,雖然呼延庚目前春風得意,但是誰知道将來會怎麼樣呢,張浚還沒決定好要站到李綱這一邊。但如果公開為呼延庚的假命令背書,可就上了賊船,上下就由不得自己了。
張浚在這邊糾結,張灏卻在心中暗暗驚喜,他這個西河訪察使被諸軍晾在一邊已經快一年了,現在呼延庚将他提出來與張浚對掌河西的軍權,看來呼延庚果然是個重恩義的人,不枉當初自己将河東幾萬潰軍都交給他。張灏面容嚴肅,半低着頭,偷眼觀察堂下五位經略使的反應。
王庶申請肅穆,張深面露驚駭,王似老僧入定,趙點神情扭曲,席貢勃然大怒。
“宣撫司怎會下這樣的命令。金賊淩迫,正耐我等整肅諸軍,并力禦敵。豈會将我等擅自調離。”席貢大聲說道。
張深也道:“走馬既是奉宣撫司之命,可否将軍令借我等一觀?”
“張宣撫、宗宣副,讓我傳話與張宣判與張訪察,令他二人當機立斷。”呼延庚把皮球抛給張浚,就看現在張浚接不接了。
張灏說道:“不錯,正是讓吾與張宣判便宜行事,一切以擊破金賊為先。”
張浚還在天人交戰,聽到張灏已經認下了,心思電轉,立即接口:“本官乃宣撫判官,呼延走馬名聞天下,豈可有假,爾等四人可寫下辭表,回汴梁去吧。”
轉瞬之間,張浚已經辨明利害,做出了選擇。現在有張灏和他兩個文官一起承擔責任,如果将來有麻煩,以他張浚輾轉騰挪的本事,自可将責任都推到張灏頭上。
但如果現在不和呼延庚合作,一來整合河西諸軍的時機就可能失去,這對現在還想有一番作為的張浚來說,太可惜了。
另一方面,看呼延庚的架勢,他是想霸王硬上弓了,這可是當堂打死尚書,煽動平民打死執政,宣德門前動用連環馬的人啊。若是不和他合作,誰知道呼延庚會做出什麼事來。
幾位經略使還在糾結,張浚大叫一聲:“機宜文字何在,來呀,給幾位經略草拟辭表,幾位畫押即可。”張浚又叫自己的衛隊首領:“到幾位經略的住處,幫他們整理行裝,順便将印信取來。”如果幾人再不交出印信,張浚就要搶了。
王似歎了口氣:“吾經營環慶路,頗感力不從心,今日就辭官回家吧。”這是認輸的。
張深也歎了口氣:“悔不該……”後面的話沒敢說出來,當初随範緻虛東進,他是動了坐擁雄兵觀望的心思,他現在是後悔沒有在救援汴梁時有更多表現,還是後悔沒有帶兵去投金國,他沒有說出來,也沒人關心。
趙點将手按在佩劍上,看了呼延庚手邊的銀锏一眼,恨恨地把手放下,心中默默思考着什麼。
隻有席貢大叫:“好,待吾等到了汴梁,再好生理論。”
席貢、張深、趙點、王似四人被衛兵押送出去,張浚的案頭前,擺着四人的印信,和四張寫好的辭表。
王庶這時将自己的印信也送到張浚的案頭,張浚将印信把玩了一會,将王庶的印信退給他:“王公,”他又對張灏和呼延庚說,“張訪察,呼走馬,這下我們可要同心同德才行,稍有不慎,就是萬劫不複啊。”
張灏和王庶應承着,呼延庚也做出一副惶恐的樣子出來。但心中卻不以為然。不過是把張浚在另一個時空的戲碼提前了一年,你張浚犯得着這麼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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