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庚的援軍在船隻靠岸休息的時候截住突圍的索超等人,得悉大名已經失陷。
“四萬人,固若金湯的大名府防線,半個月不到就丢了?”
“都是聞達這賊子,膽小鬼。”
“大名府四萬軍漢,眼下都在哪裡?投降金賊了嗎?”
“大夥四散出城,想來投靠金賊的隻有幾個毫無廉恥的。”
“好,索制使,你把郭運使的孫兒留在這裡,我給你一指揮人馬,去四下收攏潰兵,三天之内,能收多少是多少,向磁州方向撤退,加入天雄鎮撫司。”
既然大名已經失陷,再向大名突入便不是明智的選擇了。金兵已經變成守城的一方,呼延庚變成進攻方。而呼延庚随船攜帶的糧草,并不能支持他長期攻城。何況金兵的總數是他的五倍呢?
呼延庚想了想,又取出一支令箭來:“張憲、高寵聽令,帶領步騎五百人,前往相州,找到張招撫,聽他号令,保衛他的安全。”
呼延庚故意沒有提,招撫使張所是張憲的父親。但他發下這個命令的目的,恰恰就是為了保護張所。
一來他非常敬仰張所,二來目前河北的文官序列中,兩名安撫使杜充和張益謙都靠不住,郭永殉國,張彥橘資曆太淺。而呼延庚需要一個能夠如同中流砥柱一般安定人心的文官,就隻剩下張所了。
而且,張所是嶽飛的舉主,對嶽飛有知遇之恩。因此在呼延庚潛意識裡,保護好張所,有助于以後拉攏嶽飛。
随後,呼延庚派出兩組信使,向汴梁報告大名失陷的消息。
以上的幾項布置,呼延庚是幾乎類似條件發射做出的決定。而在布置完這些必須做的事情之後,呼延庚迷茫了:他現在帶着四個團,處于一種進退不得的狀态。大名已失,前進已無作用,而無功退回滄州,他也心有不甘。
他把自己關在船艙裡,把地圖找出來查看,他現在可以順黃河上溯,在衛州、相州一帶構築新的防線。但杜充應該在那裡,誰知道他會怎麼瞎指揮。退回滄州心有不甘,那麼……北上呢?
金兵三部南下,在保定——真定一帶,隻有完顔達懶一部,兵力不過兩三萬人。而範陽鎮撫司沿滹沱河出臯平,天雄鎮撫司從磁州邢州北上,平盧鎮撫司西向,再加上自己的橫海鎮撫司,最大可能一次性集結十個團,兩萬五千人,加上裝備的優勢,完全有可能在金兵後方大鬧一番,甚至引得南下的金兵三部回軍也不一定,從而為汴梁争取時間。
呼延庚率軍沿黃河向東北行使,準備回到霸州再向西進攻保定。
而呼延庚派出的信使,也順利的進入汴梁。這是大名陷落的消息最先傳到汴梁,比杜充的信使整整早了三天。呼延庚的表章先到樞密院,随後轉呈都堂,随後又不知被誰洩露汴梁城滿城皆知,在城中引起軒然大波。
現在的汴梁,太後撤簾,皇帝趙谌才十三歲,名為親政,實際用印而已。軍國大事,都由都堂議決。
都堂五相,左丞宗澤已經去世,黃潛善進一階,為尚書左丞,而以張悫為尚書右丞。
呼延庚在表章中,自然彈劾河北西路安撫使杜充指揮失當,棄城而逃,緻使大名淪陷,郭永殉國。李綱力主嚴懲杜充,何栗、孫傅态度不明,而黃潛善素與杜充張益謙相善,便道:“憑呼延庚一面之詞,便将杜公美問罪,豈可服衆。”
衆宰執争執不下,隻得待杜充的表章到了,再做處置。
李綱回到家中,在書房中安靜的坐着,夜深了,老家人去勸說李綱休息,李綱歎了口氣:“頭痛啊。”
大宋從仁宗年間開始,就以文官為一路兵馬主帥,武臣為都部署,負責戰場指揮。現在也是按照這種體例,杜充和張益謙分任河北東西路安撫使,為兩路帥臣。但現在看起來,杜充全無統軍之才,張益謙龜縮河間,也不曾聽說他在兵事上有什麼建樹。而且以前盡跟宗澤搗亂來着。
仗打了一半,兩個安撫使都靠不住。再派人去吧,且不說臨陣換帥的風險,好像還沒有合适的人。朝中的大臣,要麼威望不夠;要麼年紀太大,比如張叔夜已經年過七旬;要麼終身不言兵,如劉鞈;其他在外,如張浚、張灏、傅亮、張确等人,都面對金兵的進攻。
李綱在家中苦惱,新晉的尚書左丞黃潛善也在家中睡不着覺。杜充、張益謙都與自己相善,經過自己的一番閃轉騰挪,終于把他們兩人挪到了安撫使得位置上。尤其是杜充,在河北西路安撫使的位置上混一段資曆,就可以回汴梁任樞密院同佥事,那麼樞密院裡就不再是張叔夜一人獨大。
但沒想到,固若金湯的大名府防線這麼快就丢了,杜充身為大名留守,居然不自殺,肯定有一幹禦史準備彈劾他了。正在他輾轉反側的時候,他左思右想,直到三更天才睡去。
第二天,因為發生了大名失陷的這等大事,所有的宰執以及樞密使都要到都堂商議。太宰李綱、少宰何栗、中書侍郎孫傅、尚書左丞黃潛善、尚書右丞張悫、知樞密院張叔夜、佥樞密事許翰,以及知開封府劉鞈,都到了。
八名宰執樞密落座之後,先處理了幾件行政上的事務,然後李綱開腔,說起大名之敗。李綱的心思,現在還在挽回損失大名失陷的影響,減少損失,所以他先提出将杜充調回來,令派文臣領軍。
黃潛善以攻為守,先說楊惟忠冒進損失兵力,又說郭永素來恃才傲物,不能容人,才是大名府兵将反叛的原因。反正這兩人都死了,任他說不能辯解。随後又提起大名府防線無用的事情。
佥樞密院事許翰素來忠直,張口喝道:“都是石……”
李綱急忙叫道:“缺乏石料,防線當然無用。”把許翰的話頭壓了下去。李綱并非一根筋的直臣,在這當口,他可不想讓勳貴變成自己的敵人。
不僅不想與循規樹敵,李綱甚至懶得在處理杜充這件事上浪費時間。所以他攔住了黃潛善為杜充的辯解,而是提出了一個建議:河北建藩鎮。而且話裡話外還透露出,隻要黃潛善不搗亂,就暫時放過杜充的意思。
這是李綱昨晚想了一晚上,才想出來的妥協之策。在眼下這個當口,如果他和黃潛善繼續内耗下去,耽誤的隻是大宋挽回敗局的機會。因此在懲罰杜充一事上,李綱必須妥協,至少是暫時的,不追究此事。
既然放過了杜充,李綱就要拿杜充的官位換到一些東西。
在種師中戰死之後,李綱就想給前線的将領處置全權。而自己第三次救援太原失敗,李綱也切身體會到後方的制肘有多讨厭。故而他要給河北諸将藩鎮之權:即河北守住的,和收複的州縣,都可以建藩鎮。
河北已經有數個鎮撫使了,藩鎮之設,不過是進一步明确了鎮撫使對地方的權限。
黃潛善默不作聲,他明白李綱是在和自己做交易。何栗和孫傅對視一眼,兩人站出來簡單的反對了幾句,被李綱駁斥回去,就都不再作聲。他們已經盡到義務了。若是一味阻攔河北建藩鎮,若是導緻河北丢光了,他們倆可不背這鍋。
眼看五個宰制中的四個都同意了,資曆最淺的張悫叫道:“河北建藩鎮,置祖宗之法于何地?”
李綱反駁,謂:“唐之方鎮當時實賴其力,以定禍難。措置失宜,而其後行姑息之政威柄浸移,乃有尾大不掉之患。祖宗革去前弊,削弱州郡之權,一切委以評語史,非沿邊諸路雖藩府亦屯兵不多,無敢越法行事,以處太平無事之時可也。”即太平之時可以不用藩鎮。
李綱話鋒一轉:“一旦夷狄長驅,盜賊起,州郡莫有能抗之者。遂至於手足不足以捍頭目。為今之計,莫若稍仿方鎮之制,擇人任之假以權柄,減上供錢谷之數使養兵,而訓練之大小相維,遠近相援,庶幾可以救今日之患。”
張悫隻是擔心藩鎮尾大不掉。
李綱心中暗暗着急,沒想到黃潛善不搗亂,張悫這個“能臣”卻和他擰上了。
張悫,字誠伯,河間人。登元祐六年進士第。累遷龍圖閣學士、計度都轉運使。趙構為兵馬大元帥,募諸道兵勤王,悫飛挽踵道,建議即元帥府印給鹽鈔,以便商旅。不閱旬,得缗錢五十萬以佐軍。
按說他是趙構一系的人,黃潛善不作聲了,張悫也應該同意才對。
李綱和張悫争論着,火氣慢慢上來了。這時,張叔夜在一旁道:“可設大河巡防使,總制河北防務,兼宣撫副使,位在安撫使之上,誠伯可敢為之?”
張叔夜的意思,就是你不放心在河北建藩鎮,那你行你上啊,不行别羅嗦。
張悫泰然自若:“為國守和,敢不從命。下官還要保舉一人守濟南,為下官的右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