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就要到了,趙谌躺在自己的行宮――也就是以前江南東路轉運使司的衙門裡,輾轉反側睡不着。
他當上皇帝已經整整三年了,但這三年裡,他還沒有真真行使過自己的權力。在汴京,大小事由宰相決之,還有個太後監國。出巡江南,趙谌嘗試過抓取權力,卻換來了壽州大敗,最終還需王禀出來收拾局面。
壽州大敗之後,那些一度環繞自己耳邊的曆史典故:卧薪嘗膽,九世之仇,封狼居胥,轉眼間變得那麼的可憎,自己永遠不想再聽。
皇帝不是那麼好做的,但皇帝就是皇帝,坐在這個位置上,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的誘惑,邊如同野草一樣滋生出來。
在白天王禀彙報了軍情,趙谌脫口而出要親征。本來已經被童穆勸回去了。但汪伯彥一番做作,又将趙谌的心思勾了起來。
“上一次是誤信了杜充這個庸才,這次讓王禀跟在朕身邊,可保無虞。”想通了這一點,趙谌稍稍寬心,“隻是宰輔那一關不好過,他們雖不願見武夫獨自領軍,卻更不會允許朕親征。”
趙谌一夜輾轉反側,沒有睡好,第二天黃彥節伺候他起床,看見兩個大黑眼圈,勸谏了一番皇上保重龍體。
“去請童大伴來。”皇帝道。
童穆到來,趙谌向他說了希望能親征的意見,童穆道:“陛下有振作之心,讓奴婢深為振奮,奴婢恨不得披挂上馬,将完顔兀術抓到陛下面前,請陛下手刃之。”
“不是要你們出戰,是朕要出征。”
“陛下,”童穆勸說道:“康王前幾日提到了娥妃的事情,雖說太後不在,也不是迎娶皇後,但畢竟是康王推薦的人選,陛下不在揚州把儀式辦完,未免有失端正,難免失禮于康王。”
“匈奴未滅,何以家為?朕要親征,娥妃之事,回來再議。童大伴,如何過得宰相這一關,你好生幫朕想想。”
童穆道:“陛下力圖振作,相公們一定欣慰。隻要陛下能夠保證安然無恙,相公們也不便多加阻攔。”
童穆和黃彥節并肩出了寝居。黃彥節問道:“總管為何要為陛下出主意,許他親征?”
“官家不過沖齡,若是現在就躲在深宮中不問戰事,或者運籌深宮之中,幹涉千裡之外,這樣的皇帝,真的是大宋之福嗎?”
童穆這樣說話,可謂有些大不敬,但黃彥節知道童穆日常的悖逆之語更多,太後信任他,皇帝也稱他為大伴,斷不會因為這幾句話而治罪童穆。
“可是,官家親征,無論勝負,都不是什麼好事。若是勝了,便壞了太後垂拱而治的局面,讓官家威壓宰輔,此例一開,後患無窮。若是敗了,受損的又是大宋。”
童穆笑道:“陛下是大宋的皇帝,保住大宋江山是他的職責。親征若是勝了,官家一言九鼎,旁人豈有話說。若是敗了,誤了他自家的江山,又何須旁人置喙。”
童穆這番話說得毫無顧忌,黃彥節隻有羨慕的份,若是自己說出這等話來,隻怕是立刻掉腦袋的份,而若是自己把這番話傳了出去,童穆會受到什麼樣的損害不好說,自己長期以來保持的對童穆提鞍點镫的形象可有毀了。
“王妃,吳娃入宮的事情,被小皇帝自己後延了,還說什麼匈奴未滅,何以家為。你說可笑不可笑。”康王趙構對自己的王妃邢秉懿道。
“陛下畢竟未滿十五,有此振興之志,妾身為大王賀。”
“呵呵,”趙構幹笑了兩聲,“隻可惜吳娃要等上一段時間,等陛下回來,才能再說入宮的事情。”
“李相,陛下要親征,卻也說不上錯啊。”何栗勸說李綱,“道君、靖康二帝北狩,民間頗有謗言,說二帝沒有擔當。眼下陛下決心振作,吾等做臣子的,總不能潑冷水,澆滅了陛下的雄心。”
李綱心頭也往複掙紮了好久。以他的本心,不同意皇帝禦駕親征,但他卻有三重顧慮:
一來,政事決于宰執,太後皇帝垂拱而治,雖然人人稱頌,說這是君王與士大夫共治天下。但皇帝就是皇帝,親政了還不能決策,總歸是大阿倒持。皇帝才十四歲,就算李綱能夠把持相位到死,也難保皇帝會在他身後算賬。
二來,自金國入侵以來,雖然打過一些勝仗,但大宋是在節節敗退,連皇帝都要南下避敵,還在壽州吃了大虧,确實需要皇帝做出一些舉動,來振奮軍民的士氣。
其三,李綱是想重振山河,趙谌要禦駕親征,親力親為,在心底裡讓李綱有幾分歡喜。
在和宰執們好生商議之後,政事堂破天荒的許可皇帝親政,不過提出了一個條件,皇帝要将戰場指揮,全全交給王禀。
趙谌無不應允,禦駕親征得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
但皇帝要親征,也不是他帶着王禀就行了,大宋以文禦武有一套完整的體例。
與明朝不同,大宋的以文禦武,并不是派一個文臣運籌帷幄,武将隻要上陣殺敵就行了。武臣出身的太祖太宗不論,自真宗以來的曆朝皇帝,對武将的戰場指揮權,都給予了極大的尊重。
而以文禦武,體現在朝廷對武将的任命和支持上。
趙谌親征,雖然挂着統帥的名義,指揮打仗的,肯定是王禀,而誰來支持王禀呢。這就需要幕府了。靠誰來主持幕府呢?
知樞密院事張叔夜遠在汴梁,在揚州的行樞密院,有同知樞密院事許翰,簽樞密院事黃潛流,這兩人肯定一人随駕,一人留守。
李綱本想請許翰随駕主持幕府,許翰道:“翰所知,無非彈劾宵小,臨陣将略非翰所長,揚州城中,猛虎再側,若黃天章執掌樞密院,相公以為……”
對呀,樞密院這麼緊要的位置,怎麼能交給黃潛流這種小人呢?而隻要趙谌信重王禀,黃潛流在幕府,又能做些什麼勾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