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萬人的隊列很長,前陣已經走出了山口,中軍被困在山谷中,而王滿倉的押糧隊,和宣贊的後隊,還沒有進入山谷。突然一下子殺聲大起,金兵截斷了谷口,将王滿倉和宣贊所部隔在了山谷之外。所幸山谷外極為開闊,金兵無法在近處埋伏,一時間隻見遠處塵頭大起。
王滿倉所部隻有一千多戰兵,還有一萬民夫,這些民壯看到金兵,便不由得慌亂起來。王滿倉在西河軍做慣了回易,有時也會遇到不講規矩的西夏人和草原蠻部人的襲擊,應付這種局面倒也不慌亂。他大聲命令:“各隊,就地紮營!”
押糧隊的宋軍立刻呼喝起來,高舉着鞭子,在隊列中穿梭,驅趕民壯就地紮營。一時間大車吱呀呀作響,牲口鳴叫着。民壯的呼喊聲,兵丁的叫罵聲響作一片。
王滿倉讓民壯們所紮的是一個車營,平日行軍時到了晚間,王滿倉便讓民壯就此紮營,因此現在雖然民壯們非常慌張,但并不忙亂,在兵丁的督促下,很快将上千輛大車紮成了三個方形的車陣。這三個車陣在谷口呈品字形擺開。宣贊的後陣從車陣的小缺口中魚貫而入。金兵已到一裡開外的距離,列下陣勢。
這邊宋兵雖然慌亂的整理内圈的車輛,但外圈的大車已經用繩索聯住,三個車陣俨然三個小營寨。民壯們收到最内圈,伏下身體,躲到完全能避開弓箭的地方。
負責劫糧的金兵頭目喚作完顔布呼闊闊。他本是白山部下的小部落首領,完顔部起事後,他投靠得早,那時女真也沒有什麼規矩,便得了一個完顔的姓,成了完顔氏的旁支,将自己的部落化作合紮猛安。
完顔銀術可仍舊按照五月攻殺種師中部時的布置,選擇了一段相對狹窄的地形,伺機将宋軍截為三段,然後前後牽制,集中力量猛攻中軍。現在負責牽制後部宋軍的,便是完顔布呼闊闊。
完顔布呼闊闊在一裡外立住陣勢,觀察着宋軍的車陣。他是個小部落出身,又常年在長白山深山老林苦寒之地,眼裡留不下财貨,見到對面宋軍運糧的大車一輛接一輛,兩眼放光,強按着心中的欣喜,傳令道:“孩兒們都聽了,不許放火,更不許用火箭。”
他本來的任務是困住後陣宋軍,等大隊擊破了宋軍的中軍,再消滅宋軍的後隊即可。但完顔布呼闊闊見到這麼多的糧草和全新的甲杖器械,不由得兩眼放光,熱皿上頭,大叫道:“那些财貨,誰搶到就是誰的,沒搶着的自認孬種。”他揮鞭打馬,第一個沖了出去。緊接着,布呼闊闊本部的親兵,整個合紮猛安,還有完顔布呼闊闊指揮下的三千多金兵,一股腦兒跟着沖了過去。
完顔布呼闊闊沖到半裡地外的時候,聽到宋軍陣中弓弦聲響成一片,趕緊揮動狼牙棒撥打。他身着從遼人身上剝下來的重甲,有兩支箭斜着撞到鐵甲上,飛到一邊去。完顔布呼闊闊繼續往前沖,突然身體往下一沉。他騎術極好,感覺不對,立刻從馬上跳了下來。果然,他的坐騎長嘶一聲,人立而起,随後摔倒在地上,原來是一箭正中馬頭。
完顔布呼闊闊換了親兵的馬,就稍稍落後了一些,沖上去的金兵到了車陣跟前,卻攻不進去,車陣裡斜斜的向外支撐起無數長槍,戰馬根本到不了車前。從陣中不斷射出箭矢,沖在最前面的金兵落馬,被自己人踩踏。
完顔布呼闊闊如夢初醒,大叫:“退回,退回,整隊。這不是搶劫,這不是搶劫。”
金兵在陣前扔下近百具屍體,卻連大車的邊都沒有摸到。完顔布呼闊闊點驗一番,發現死掉的多是附從的渤海人、草原蠻部人和降兵,不由得暗暗慶幸。
既然宋兵沒有被打劫的自覺,完顔布呼闊闊決心認真對待了。他讓草原蠻部人帶着他們自己的弓箭,繞着宋軍的車陣跑圈,用他們的七斤軟弓,向陣中射箭,看能不能讓宋軍陣型渙散。
金兵,或者說女真人打仗不是這樣的,金兵興起打契丹的時候,都是一波接一波的向遼人陣型猛沖。今天完顔布呼闊闊換了戰術,一來是看宋軍陣型嚴整,要保存真女真人的實力,二來也要消耗草原蠻部的力量。
草原蠻部人大呼小叫,在宋軍陣前掠過,樹枝削成的短箭像飛蝗一樣飛進陣來,這些短箭落在車障上,盾牌上,盔甲上,打得砰砰作響,留下一道道劃痕,随後掉在了地上。他們用的都是骨簇,無力穿透铠甲。草原蠻部的騎術最高,騎射的本領雖好,放在陣型嚴整的宋軍面前,毫無用處。
宋軍陣中也不時射出箭矢來,每一波箭矢就會留下十幾個草原蠻部的人,一時之間,不見宋軍的陣型渙散,草原蠻部倒有敗退潰散的架勢。
完顔布呼闊闊心中不由得焦急起來,他獨自領軍圍攻宋軍的後隊和押糧隊,本以為撿了一頭肥羊,沒成想折損了好大一批部屬。他本是個沒耐性的,氣得哇哇亂叫,叫上自家的親衛謀克,就又要沖出去。
邊上的謀克用上暗勁,拉住完顔布呼闊闊的馬頭:“主人不要親往,隻需将合紮猛安排成十隊,輪番沖殺,南蠻子定然抵擋不住。”
“有理,你去辦來。”
金兵将整個合紮猛安分作十隊,每一隊以一個謀克為中心,将各類仆從雜糅在一處,以女真人督陣,向宋軍大陣猛撲。
“前排軍漢,射!”
“次排軍漢,射!”
宋軍的神臂弓,軍士自帶的弓箭,不斷地發射,但終究擋不住女真鐵騎一環扣一環的沖擊,女真人的第三陣終于沖破了第一排車障。
這時,就見宋軍陣型的中心突出一騎來,手上扣了五支箭,但見馬上将領連扣連發,五箭齊出,将金兵打頭的一個謀克射于馬下。
宋軍士氣大振,馬步齊上,将突入陣中的金兵殲滅。總算打退了金兵的第一波進攻。
那發連珠箭的宋将就是宣贊,他回到陣中,王滿倉迎上來:“恭賀郡馬神勇,連珠箭破敵。”
宣贊眉頭緊鎖:“咱們這裡還能堅持一時,倘若中軍陷落了,咱們也就死無葬身之地。”
宣贊和王滿倉向中軍的方向望去,隻見那邊煙塵大起,一萬餘宋軍和一萬金兵厮殺正酣。
在中軍所在的谷地中央,激烈的戰鬥已經全線展開。在寬闊的兩翼,成千上萬的女真、渤海、草原蠻部騎兵,拍打在宋軍的防線上。
預先伏擊的優勢讓金兵可以放心大膽的輪流進攻,箭矢與弩箭交織,長矛與骨朵碰撞,不斷有人倒下,但倒下的人的位置立刻被更多的人填滿。
在前列,幾十個草原蠻部沖破了宋軍的陣線,直入陣中,但未等他們打穿宋軍的陣型,就被宋軍第二陣的一個指揮團團圍住,長矛與弓箭齊發,這些蠻人變成了刺猬。這些可憐的人的慘叫與呻吟被鼓聲,号角聲,厮殺聲掩蓋。
厮殺的呐喊刺激着戰場上人們的腎上腺素,讓人們忘記了恐懼、疲勞與傷痛,自以為悍勇無敵,英勇無畏,直到他們被刺穿,砍倒,射中,鮮皿從傷口流盡,他們才倒下,被後面湧上來的人踩踏,化作塵埃。
但戰場的核心并不在兩翼,而在宋軍的中軍正面。被截斷在山谷中的宋軍現在從前到後,以此是熊大白、楊可發和中軍、關力原。歩鹿孤樂平的騎兵在各部之間穿梭,維系着各部的聯系。
到了下午未時四刻(大約下午兩點左右),宋金雙方的陣線已經完全混雜,宋兵大緻以指揮為單位,金兵以謀克為一撮,在山谷間的每一處,雙方都在厮殺,遍地都是屍體。雙方的士兵用斷矛,短刀,彎刀,骨朵,狼牙棒甚至雙手互相攻殺。地上的泥土沾滿了皿,有宋兵的,也有女真人、渤海人,草原蠻子的。皿混在一起,滲入泥土當中。
在中軍正面靠右一點的位置,八十多宋兵的屁股後面,三十來個身穿輕凱的鞑子拎着刀跟鴨子似的趕着宋兵朝後逃。
“提轄!……陳提轄!……歇一歇,别跑了……到底怎麼回事?這些鞑子都從哪裡冒出來的?”傅慈,現在已經是副都頭的西軍逃兵傅三叉見自己五十名宋兵要被奪路而逃的潰軍沖的立足不穩,連忙攔住帶頭逃跑的都頭。
呼延庚在汾州和霍縣大肆招兵買馬,引得周邊不少山賊來投。王進、史進、朱武、傅慈、陳達、楊春一幹人等也下山投軍。呼延庚在漉延路時就聽聞王進的名号,前世又深受水浒的影響,看到王進和史進的名字,立馬以這一百多山賊為骨幹組建了一個滿編五百人的指揮。
按照王進命令,傅慈要帶着他的半個都增援前面的一個都。可傅三叉的大軍還沒增援上去,前面已經松松垮垮退了下來。很有一腔熱皿,想要跟女真鞑子了結奪财之恨,殺父之仇的傅慈實在無法理解宋兵為什麼放着眼前的鞑子不打,拼命逃什麼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