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玄的身體越來越差,狀态也十分不穩定。
這幾個月來他有時清醒,有時糊塗。清醒的時候他會盡心教導陳旭、典韋、橋宇三人,糊塗的時候總口齒不清。
橋宇也請來了不少醫工,但是他們都說這不是病,一旦人上了年齡,都會如此。
幾個月的相處,陳旭十分敬佩這位老人,他那淵博的知識,高尚的情懷,值得陳旭一輩子去學習。
大宅院之中,有一個木頭做的床鋪,可以自由移動,天氣熱的時候,他們就會把它放在大樹底下,讓橋玄躺在上面乘涼。
這段時間有幾個年輕人陪伴,橋玄經常會變得十分亢奮,特别是見到陳旭對于兵事悟性驚人之後,更是心中甚喜,恨不能每日教導,傾囊相授。
奈何他身體時好時壞,每日不能太過操勞。
陳旭也知道這一點,所以每次橋玄教導他的時候,他都會認真聆聽。
光和六年,大漢帝國有很多地方全都大旱。
再加上蝗災肆虐,眼見收獲季節将要來臨,各家田地上的糧食全都所剩無幾。
陳旭走到院子裡,拿出一個小旗,發現依然是東風,不由歎了一口氣:“大旱天氣還要持續許久,看來今年的糧食真的要顆粒無收了。”
橋玄聽到陳旭的話,欣慰的笑了,朝他招了招手。陳旭不敢怠慢,立刻來到橋玄身旁。
“你怎知大旱還要持續很久?”
陳旭看了看那面小旗,緩緩說道:“橋公教導過我,為将者,當知天時、曉地理、通人和。”
“現在我雖說并不精通天時,卻也明白一些粗淺的道理,如今已經六月,前段時間卻天天刮起南風,正所謂‘六月起南風,十沖幹九沖’,此乃大旱之兆。”
“近日好不容易改了風向,卻又連續刮了五日東風,‘一日東風三日雨;三日東風一場空’,如此一來,如何會有雨水?”
“啪啪啪!”橋宇拍了拍手掌,高興地贊道,“不枉我教導你一番啊!你們三人,國輔隻愛武藝,不喜讀書;阿宇不喜兵事;隻有你能繼承我的衣缽。”
“曉地理,此事易耳;通人和,亦非難事;唯有知天時,甚難!”
“雖說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然若隻會用人、通曉地理,而不知天時,或于行軍之中,被風雨所困,時日既久,輕則士氣大降,重則全軍崩潰。”
“天時不可琢磨,卻能從生活之中,推斷出一些蛛絲馬迹。”
“比如,可以通過動物的不同行為,判斷日後的天氣;還可以通過時間、風向判斷是否會下雨,會不會下連陰雨。”
“若是判斷出将下連陰雨,可以詐敗誘敵深入,待大雨降下,敵人撤退不急,糧草若不能跟上,必定潰敗。”
“還可以利用大雨阻敵,風向破敵……”
橋玄一開始說話,就神采奕奕,滔滔不絕。
陳旭仔細聆聽,拼命記住橋玄說的每一句話。
他時常會想,在這個豪傑輩出的三國時代,橋玄卻已然老去,若是他年輕依舊,不知又會在這個亂世,綻放出怎樣的光芒?
一陣喧鬧之聲響起,橋宇帶着七八個家奴進來,看着橋玄又在孜孜不倦的教導陳旭,非常為他的身體擔心。
“咳咳!”
橋玄越說越激動,最後又劇烈咳嗽起來。
陳旭連忙上前,用右手輕輕拍着他的後背。
橋宇也快速走了過來,給老人倒了一杯水,猶豫了一下,還是勸道:“伯翁,你還是多多休息,身子要緊。”
老人回過氣來,不以為意的笑了一笑,道:“若非大郎每日陪伴我之左右,我還不見得能夠挺到今日。”
聽出老人言語之中的蕭瑟,橋宇連忙說道:“伯翁休要如此說話,如今大漢風雨飄搖,您要盡快養好身體,繼續為國家效力。”
“大漢,大漢。”
老人無意識的呢喃着,然後歎息道:“根已經爛掉,還有得救嗎?”
這句話有些大逆不道,橋宇聞言臉色一變。
陳旭卻在心中贊歎老人慧眼如炬,大漢的确已經病入膏肓,無藥可救了。
曹操還未出名的時候,橋玄就對曹操說過:“天下将亂,非命世之才不能濟。能安之者,其在君乎?”
擁有後世記憶的陳旭知道,這句話完全被他說中,他早就看到大漢禍亂的根源,看出了曹操的才能,如此眼光,天下雖大,又有幾人能及?
橋宇不願再繼續這個話題,對老人說道:“伯翁,如今天下大旱,諸多郡縣顆粒無收,我欲囤積糧草,不知可否?”
自古‘物以稀為貴’,大旱必定導緻糧食收成銳減,若能提早囤積,不管是留着以備不時之需,還是以後拿來賣錢,都是一個不錯的主意。
“囤積糧草以備不時之需,可;若為賺錢,不可。”
橋玄說完,顫巍巍的站了起來,陳旭、橋宇立刻上前,一左一右的将他攙扶到屋裡。
及至橋玄回屋休息以後,陳旭、橋宇出來,宇謂旭曰:“伯翁之言何意?”
陳旭思量半晌,答曰:“我亦不知。”
二人後來商議,多囤積點糧食總是沒錯,就開始四處收購糧食,還有不少富戶也有相同的打算,一時間,糧食價格猛增。
豫州的糧食都是一年兩熟,日子一天天過去,等到收割莊稼之後,農戶們個個欲哭無淚。
旱災加上蝗災,使得糧食減産十分嚴重,有些農戶甚至顆粒無收。
漢代雖說災年可以減稅、甚至免稅,但是東漢與西羌的戰争曆時百年,使得國庫空虛,更兼十常侍弄權,農戶們的賦稅不但沒有減免,甚至還要繳納算賦、口賦、更賦等諸多賦稅。
一時間,很多家庭散盡家财、甚至賣掉田地才能夠繳納賦稅,失去田地的百姓背井離鄉,成為流民,大漢帝國更加動蕩不安。
走在大街上,眼見諸多百姓衣衫褴褛,食不果腹,很多人瘦骨嶙峋,表情木然的縮在牆角。
陳旭不由心中酸澀,獨自歎道:“天災不斷,朝政腐敗,豪強、富戶趁火打劫,平民百姓何其無辜?”
官府雖說每日散粥,奈何人多粥少,如此多的難民如何能夠吃飽?
陳旭親眼看到,一位老人因為身體虛弱,又領不到粥,隻能看了這個世界一眼,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那一眼,包含了太多的留戀與悲楚。
他還看到過一位母親,乳房幹癟,瘦骨嶙峋,隻能割破手指,用鮮皿喂養嬰兒。
上面訴說之事,陳旭見到太多。
他也想去幫助這些人,但是他隻是一個被别人收留的逃犯,即使能幫到一個人,甚至是十個人,難道還能幫到一百個人、一千人?
此時,他不由想起去過陳家村的那位太平教道人。
曾經聽聞他說流民的悲慘生活,陳旭還沒有感覺,親眼見過之後,才會被深深的震撼住。
“黃巾起義要爆發了嗎?”
陳旭不知道黃巾起義在哪一年爆發,他隻知道,因為全國大旱,莊稼顆粒無收而賦稅不減,走投無路的農民才在張角的帶領下,紛紛揭杆而起。
曆史上所描述的,與現在的情況居然如此相近。
現在的陳旭,胡須長出來了一些,穿着打扮也跟以前不一樣,況且此地離東郡較遠,也沒有人認識他,所以即使出現在大街上,也不怕有人認出他來。
陳旭無意識的在街道上走着,走到一家糧食店面之前,突然聽到店中有人急敗壞的說着什麼,他有些好奇,不由細心聆聽。
“真是晦氣,本來還以為遇到災荒年,提前囤積糧食可以趁機賣個高價,卻沒想到過了這麼久,糧食都賣不出去,現在糧價居然跌得比收購的價格還低。”
說話之人的聲音,有些氣急敗壞。
災年糧食反而跌價,這怎麼可能?
陳旭聽到之後,覺得不可思議,他連續跑了幾個糧店,發現很少有人前去買糧,糧食的價格果真很低。
按照市場規律,災年糧食絕對是供小于求,根本不可能出現災年糧價下跌之事。
苦惱的抓了抓頭發,陳旭百思不得其解。
其實,陳旭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就市場需求而言,糧食供小于求并沒有錯,但是他卻沒站到貧窮百姓的位置思考問題。
災荒加上繁重的賦稅,幾乎壓榨光了貧窮百姓家庭的所有積蓄,有些人支撐不住成為流民,又如何有錢财購糧?
即使有些家庭艱難的支撐着,生活亦是節衣省食,寒冷不敢添衣,饑餓不敢吃糧,又怎會前去買糧?
其餘富貴人家,大多都花掉巨額錢财囤積了很多糧食,根本沒有必要再去購糧,反而想着趁此良機多賺些錢。
如此一來,就形成了一個奇怪的現象,富貴人家糧食堆積如山,都想拿出去賣掉,收攏資金;貧窮百姓卻買不起糧食。
整個市場就這樣颠倒了過來,使得供遠遠大于求,所以糧食才會跌價。
看到這裡,可能有人會有疑問,那些富戶購買糧食花的錢到哪裡去了?
首先,掌控着大片土地的永遠是那些富戶,他們手中的糧食,原本就要遠遠多于貧窮百姓。
就算貧窮百姓将糧食賣掉,拿到一些财物,也大都用來繳納賦稅,最終錢财都聚集到宦官、貪官手上。
想到這一層,陳旭握緊拳頭,心中暗暗說道:“如此社會,百姓如何不反?看來黃巾起義不遠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