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2)
這裡有一座很特别的小房子,在全島的最高處,艾飛雨就住在這所房子裡面。
劉鼎帶着他來到艾飛雨的房子,在門外叫道:“飛雨。”
艾飛雨的聲音在裡面說道:“進來。”
劉鼎推開門進去。
裡面很暗,很安靜,隻有艾飛雨一個人靜靜的坐在那裡,如同是凝結的雕像。
艾飛雨緩緩的說道:“令狐,你有心事?”
劉鼎點頭說道:“地雷傷害了太多的百姓,他建議我不要使用地雷了。”
令狐翼說道:“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地雷根本沒有傷及到淮西軍。”
艾飛雨若有所思的說道:“令狐,你想過沒有?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事情?”
令狐翼說道:“是因為淮西軍的暴虐。”
艾飛雨點點頭,慎重的說道:“那麼你覺得,解救這些百姓的最好辦法,是什麼呢?”
令狐翼搖搖頭,慢慢的說道:“我不知道。”
艾飛雨慢慢的說道:“其實你隻說對了一部分,老百姓的命運之所以如此悲慘,并不是僅僅因為淮西軍的暴虐,而是因為當今天下大亂,戰火四起,民不聊生。亂世中,人命如草芥。隻要一天不結束這樣的戰亂,好像淮西軍這樣的部隊,都會層出不窮的。難道隻有淮西軍殘虐?荊南軍就不殘虐?淮南軍就不殘虐?宣武軍就不殘虐?突厥人就不殘虐?回鹘人就不殘虐?吐蕃人就不殘虐?不,他們同樣的殘虐,甚至比淮西軍更加的殘虐,隻是他們沒有被逼到這一步罷了。剛好我們在糁潭将淮西軍逼迫的原形畢露,他們的一切醜陋的本性,都在這個時候完全顯露出來了。”
令狐翼欲言又止。
艾飛雨依然是慢慢的說道:“其實地雷隻是一種武器,你不必拘泥于它是什麼樣的武器,既然是武器,就可以殺人,也可以救人。當日在桐城,淮西軍同樣使用這樣的手段,隻不過那時候我們還擊的,是箭镞而不是地雷。然而,這有什麼區别嗎?沒有,沒有任何的區别。我們的目的,隻是要告訴淮西軍,他們這樣的手段,在我們這裡是行不通的。既然行不通,他們就不會繼續使用。否則,即使我們放棄了糁潭,他們同樣會驅趕着老百姓進攻桐城、懷甯的。”
劉鼎點頭說道:“也許你覺得這個世界很殘酷,但是,我必須告訴你,這個世界的确很殘酷。”
令狐翼無奈的搖搖頭。
艾飛雨說道:“我很欣慰,在鷹揚軍裡面,有你這樣仁慈的人,你應該為自己的善良感覺到自豪。在這樣的亂世中,太多的人迷失了自己,為了功利,再也沒有一顆善良的心。而你,卻還保持着一顆善良的心。”
令狐翼無言。
劉鼎握着手掌,緩緩的說道:“其實,他們應該起來反抗的,我們是人,淮西軍也是人,他們同樣是人,他們為什麼願意甘心接受淮西軍的奴役,願意被淮西軍送上戰場白白送死?我們不是聖人,我們解救不了他們,隻有他們自己解救自己!”
艾飛雨淡淡的說道:“的确如此,我們已經安排人進行這方面的工作。”
令狐翼艱難的說道:“他們沒有武器,沒有裝備,怎麼反抗淮西軍?”
劉鼎深深的凝視着他,一字一頓的說道:“如果是你,你會不會起來反抗?”
令狐翼沉默片刻,才無言的點點頭。
劉鼎冷冷的說道:“這就對了!武器裝備都是次要的,關鍵是有反抗的勇氣,反抗的決心,反抗的行動!為了他們自己的命運,為了他們親人的命運,無論條件多麼的艱苦,他們都必須起來反抗!所有壽州、穎州、蔡州、申州等地的幸存民衆,他們都應該起來反抗!如果他們願意等死的,就算給他們最好的武器,最好的裝備,那又有什麼用呢?”
艾飛雨緩緩的點點頭,深沉的說道:“在這樣皿的死亡面前,如果他們還不起來反抗的話,别人也就愛莫能助了。”
令狐翼終于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忽然覺得很疲倦,很想逃離這個世界。
今晚的夜色很深沉,無法入眠的人很多。
此時此刻的淮西軍,同樣在斟酌着某些事情。
在張佶的營帳裡面,苗濤無力的癱瘓在躺椅上,可憐兮兮的看着身邊的張佶。
張佶的臉色,深沉的可怕,他的眼睛,空洞的看着外面的黑暗,誰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
苗濤憂心仲仲的說道:“我們的部隊,感覺有點不對勁,如果有人起來鬧事,我擔心再也無法鎮住了。”
張佶冷冷的說道:“你放心!諒他們不敢!”
話雖如此,張佶其實已經感覺到了這種沉重的壓力。糁潭戰鬥的傷亡實在太大了,在這樣巨額的傷亡數字面前,淮西軍是哀鴻遍地,怨聲陣陣,底下的士兵和基層軍官,都不知道自己哪天會死在糁潭,因此一個個都顯得特别的沉默。俗話說,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既然有人顯得特别的沉默,自然有人顯得特别的瘋狂,在臨死前完全失去了理智,做出很多令人發指的事情,連張佶這個老淮西軍都看不過眼。可是,在這樣的情況,他不敢頒布禁令禁止下面的士兵瘋狂,如果将他們激怒了,他張佶也就完蛋了。
淮西軍用百姓去踩地雷陣,固然是極好的辦法,可是這些百姓畢竟不是動物,他們也是有皿有肉的,盡管他們中的大部分人已經習慣了麻木不仁的接受命運,可是,連續幾天集體将他們送上黃泉之路,他們的怒火也在漸漸的聚集,當他們的怒火積累到一定的程度,他們就會爆發出來,将淮西軍完全淹沒。現在最大的欣慰,就是他們中還沒有産生一個領導者,沒有人将他們組織起來反抗。一旦有人成功的将他們組織起來,張佶就知道自己肯定是要完蛋了。
其實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張佶自己都清晰的認識到,淮西軍這樣下去,總會有垮台的一天,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現在的淮西軍,可謂是寡助到了極點,隻能依靠殺戮來維持軍隊的存在。可是,殺戮到了一定的程度,就不會有人害怕,同樣會用殘酷的殺戮來反擊。魏春殺了不少自己的士兵,最終死在了前線,據說當時的魏春還沒有斷氣,結果被手下一刀刺死了,這就是這種怨氣的爆發。他張佶同樣會遭受魏春的命運,隻是看什麼時候這種命運降臨下來罷了。
明知道皿腥的殺戮無法長久,甚至可能給自己帶來緻命的後果,可是,為了糁潭,張佶必須這樣做,否則,淮西軍根本就無法形成戰鬥力。如果糁潭出了問題,他張佶第一個就要掉腦袋,既然自己的腦袋都保不住,還要别人做什麼?因此,張佶堅決執行高壓政策,他在軍隊裡面組織自己的親信,密切監視軍官的動靜,隻要出現叛亂的念頭,馬上予以殲滅。
隻是,就算是高壓政策,也是有極限的,一旦超過了這個極限,民衆的憤怒就要像火山一樣爆發出來的。張佶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哪天晚上突然出現營嘯,最終将自己推入死亡的海洋。他自己組織起來的親信都不可靠,他感覺身邊的每個人,都不可靠。當初顔覺郦是被他和盧瑭殺死的,這樣的一幕随時都會在他身上重複上演。
軍營外面再次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似乎是有大批的騎兵急匆匆到來。
苗濤瘸腿到外面一看,原來是盧瑭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