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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5章 雲州(1)

漢鼎 南海十四郎 5599 2024-01-31 01:14

  第565章雲州(1)

  塞北,恒山。

  九月份的天氣,已經有些寒冷了。

  夜色深沉,伸手不見五指,淅淅瀝瀝的夜雨夾雜着寒風,點點滴滴的打在人的身上,寒風掠過,顯得更加的冰冷。不停的有人打噴嚏,有人在顫抖。泥濘的山路顯得非常的濕滑,有時候一個人摔倒了,後面的人就本能的去扶他,結果一用力,一大群人都摔倒了,有時候甚至整個隊伍都摔倒在地上,狼狽不堪。

  不時閃耀的火光照耀着前進的道路,也映照出他們疲憊的神色和茫然的神情。這是一支經過長途跋涉的隊伍,從遙遠的南方急匆匆的趕來。他們翻山越嶺,跋山涉水,已經有好多天的時間都沒有休息過。他們沒日沒夜的連續趕路,餐風露宿,然而,距離目的雲州還很遠。

  這是李嗣源和周德威從潞州帶出來的突厥人,他們原本都是清一色的騎兵,但是在翻越太行山的時候,不得不将全部的戰馬都殺死了,集體變成了步兵。在他們逃亡的時候,鷹揚軍的楊璧鱗部,始終追在他們的後面,導緻他們不得不連續趕路,疲憊不堪。當他們翻過太行山的時候,蓦然發現,太原府的周圍,已經全部都是鷹揚軍,他們無法靠近太原府,隻好繼續向雲州方向撤退。

  從太行山到雲州方向,全部都是山路,他們穿過五台山,穿過恒山,終于差不多脫離山區了。可是,他們都已經疲憊到了極點。由于連續的長時間趕路,突厥人掉隊的非常多。原本上萬人的部隊,在到達恒山以後,已經不到五千人。就連周德威,也突然失去了蹤迹。

  李嗣源知道周德威肯定是潛伏了,潛伏在哪裡,到底想要做什麼,李嗣源并不知道。事實上,局勢發展到今天這樣的地步,就算周德威投降鷹揚軍,也是很正常的。夏魯奇都已經投降了,還有誰不可以投降?

  有個突厥千夫長實在無法看到自己的兄弟和部下是如此的疲憊和痛苦,他急忙跑前兩步,低聲對李嗣源說道:“橫沖将軍,我請求讓兄弟們休息兩個時辰,他們實在太累了。”

  那個軍官轉過頭來,毫無表情的看着他,沒有說話。火把将他的臉龐照的通紅通紅的,他也顯得很疲憊,但是他的腰闆挺得筆直,這是一個标準的軍人。他的五官顯得棱角分明,給人一種虎虎生威的感覺,但是皮膚卻非常白皙,白皙的就像女人的臉龐。沒有人敢藐視這個虎虎生威的女人面孔。事實上,自從突厥人逐漸的控制河東道以後,他的名字就已經為所有人熟悉,他就是橫沖将軍李嗣源。

  成功帶領突厥人從潞州地區撤退的李嗣源,其實内心也非常的疲憊,但是在部下的面前,他必須表現出精神抖擻的樣子,否則,這剩下的五千人,就要全部散掉了。本來,他以為翻過了太行山,就可以順利的回到太原府,回到李克用的身邊。

  但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他們沒有能夠返回太原府,因為李克用已經撤退了,鷹揚軍的軍旗,已經插上了太原府的城樓。無奈之下,他們隻好穿越太行山,直接前往雲州。李嗣源和周德威都認為,在局勢不利的情況下,李克用最終是要撤回雲州的,他們在雲州等待李克用的到來,是最正确的選擇。

  于是,剛剛翻越太行山的部隊,又重新鑽入了崇山峻嶺裡面,艱難的北行。他們不敢出現在平原地區,因為他們已經不是騎兵。如果讓當地的漢人發現他們的蹤影,然後通報給鷹揚軍騎兵,他們立刻就要面臨滅頂之災,隻有鑽入大山裡面,才是最安全的。

  李嗣源當然能知道自己部隊的疲憊,從潞州地區撤下來,通過崎岖的太行山,長年累月在大山裡面奔走,現在更是要急行軍趕到北方,這對于一支不夠專業的步兵部隊來說簡直是不可思議的,即使是經過最專業最刻苦訓練的部隊,也未必能夠完美的完成任務。要求實在是太高了。

  然而,他們必須盡快的趕到雲州,否則,他們這支部隊,就要完全被鷹揚軍包圍起來了。隐隐間,李嗣源還有一個不好的預感,就是如果不能迅速趕到雲州的話,一旦雲州也被鷹揚軍占領了,那他麾下的這五千人,就真正成為孤魂野鬼了。

  “橫沖将軍,我認為,北方不會有大的戰事,即使我們遲到幾天,也不會影響大局的。但是讓我們休息兩三天的時間,卻是死亡和重生的分界線。”那個千夫長并不在乎李嗣源的怒罵,作為李克用的親愛的侄子,他有這樣說話的權利。

  李克用有幾個兄弟,分别是李克柔和李克修,也有幾個遠方的堂侄,這個叫做李元朗的千夫長,就是其中的一個侄子。其實,他并不是純粹的軍人,而是潞州的刺史,主管内政。不是軍人出身的他,要跟着李嗣源徒步趕往雲州,如何受得了?

  “元朗,你怎麼知道北方沒有大的戰事?”李嗣源有點惱火的問道。但是,對方畢竟是李克用的侄子,所以他的口氣并不嚴厲,如果是别人,他肯定要嚴肅批評了。橫沖将軍發威的時候,整個河東道都要晃一晃的,因為他曾經将李存孝扣押起來。天底下敢動李存孝的,除了李克用,就隻有他李嗣源了。

  “橫沖将軍,你先不要發火!”李元朗急促的說道,“這些都是我們的子弟兵,是我們沙陀人僅存的精銳。萬一累壞了,即使到了戰場上也沒有用處,隻有被屠殺的命運。而且,将軍,正如你所說的,在我們的北方,在雲州方向,那裡有李存審将軍的兩萬大軍,都是我們沙陀人的精銳,在朔州城内,也有我們的部隊。我們隻有五千人,即使能夠趕到雲州,也幫不上忙。别人我是不知道,我隻知道我自己,在到達雲州以後,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躺下來睡覺,至少睡三天。至于打仗,恐怕我連拿武器的力氣都沒有。”

  李嗣源皺眉說道:“李元朗,你說話注意一點,你丢失了作為一個沙陀人的尊嚴。”

  李元朗輕蔑的笑了笑,毫不掩飾的說道:“敗軍之将,何來尊嚴?”

  這八個字顯然刺痛了李嗣源,他狠狠的說道:“我們還有卷土重來的機會!”

  李元朗搖搖頭,冷冷的說道:“橫沖,你太理想化了。我問你,經過連串的損失以後,我們沙陀人還剩多少男丁?我們又要多長的時間,才能積累到二十萬的男丁?”

  李嗣源皺皺眉頭,欲言又止。

  突厥人的人口,被王忠嗣大開殺戒以後,一直是在緩慢的增長,而作為突厥人精銳的沙陀人,人口就更少了。現在幸存的男丁,肯定不夠十萬之數,否則,李克用也不會主動的放棄太原府了。一個男丁至少要十五年的時間才能長成,沙陀人想要積累二十萬的男丁,很難很難,最起碼在三十年内是絕對不可能了。

  李元朗不屑的說道:“我想,我們在祁縣,肯定是犯了什麼錯誤,才會導緻這麼大的損失。我看,主上的氣數,也盡了,他已經不适合繼續當我們沙陀人的可汗……”

  李嗣源臉色突變,厲聲喝道:“你閉嘴!”

  李元朗冷冷的看着他,不屑的說道:“我是主上的侄子,你殺了我吧!”

  李嗣源冷峻的說道:“你妖言惑衆,敗壞軍心,你再胡說八道,我就要執行軍法了!”

  李元朗看看四周,輕飄飄的說道:“橫沖,你覺得剩下的五千兄弟裡面,有多少人還認為主上是以前的主上?還有多少人對主上有信心?”

  李嗣源冷峻的說道:“最起碼我們應該對主上有信心!”

  李元朗輕蔑的笑了笑,意味深長的說道:“是嗎?”

  李嗣源皺皺眉頭,欲言又止。

  對于李元朗毫不掩飾的語言,李嗣源并沒有多少放在心中,他畢竟太年輕,看不到事情的複雜性。李元朗認為李克用在祁縣戰鬥中,犯下嚴重的錯誤,才會導緻太原府的喪失。而太原府的喪失,讓突厥人對李克用的負面看法,全部爆發出來了。甚至,即使是李克用的侄子,也對李克用不再有絲毫的信心。

  李嗣源對李克用其實也沒有太多的信心。在他自己看來,恰恰相反的,突厥人軍隊在祁縣戰鬥中并沒有犯下嚴重的錯誤,完全可以說是一場實力的戰鬥。正是因為雙方完全是憑借實力的較量,結果突厥人大敗而歸,将突厥人最後的一絲絲希望,都完全粉碎了。李克用的形象,威信,尊嚴,全部都蕩然無存。

  當然,李克用肯定不願意提到這件丢人的事情,即使有别人提到,他也會找出一大堆的理由為自己臉上貼金,例如部隊沒有攜帶足夠的裝備,沒有足夠的作戰心理準備,鷹揚軍擁有大量的震天雷和三眼铳,甚至遭受了敵人的突然襲擊等等。他絕對不肯承認,是突厥人的戰鬥力,已經不如鷹揚軍。

  然而,從心底裡發出冷笑的李元朗對于李克用的牽強附會不曬一笑。部隊不攜帶足夠的裝備,沒有足夠的心理準備,那還叫上戰場?遭受了敵人的伏擊,居然還好意思說敵人奸詐!連個最基本的偵察工作都沒有做好,居然還是沙陀人的精銳部隊。就算換作了臉皮最厚的李存信,恐怕都不好意思用這樣的言語來替自己辯解。

  “垃圾。”李元朗最後總結出兩個字。

  李克用,這位突厥人原來的偶像,主心骨,精神支柱,現在已經變成了别人口中的“垃圾”。

  看到李嗣源沒有說話,李元朗沒有死心,繼續說道:“橫沖,我們隻有五千人的兵力,即使奉命趕到,對戰場的形勢影響也不大,多我們不多,少我們不少。可是對于我們的兄弟來說,休息三四天的時間,會讓他們重新煥發青春活力的。”

  李嗣源這次沒有沉默,平和的說道:“元朗,即使是一千人的部隊,在最适當的時候也能創造奇迹,何況我們還有五千人呢。你知道五千人的力量有多大?足夠決定一個勢力一個民族的生死了。”

  李元朗看看四周,低聲說道:“橫沖,咱們的人都是步兵,即使連夜急行軍,也無法在短期内趕到雲州的,我估計着,我們至少需要七八天的時間,才能到達雲州。當我們趕到的時候,或許,雲州的戰役已經結束了。”

  李嗣源冷峻的說道:“不會的!雲州不會丢失的!”

  李元朗冷冷的說道:“雲州難道會比太原府重要麼?”

  李嗣源微微一愣。

  是啊,雲州,難道要比太原府還重要麼?

  既然太原府都可以放棄,雲州又為什麼不可以放棄?

  李元朗冷冷的說道:“橫沖,正如你所說的,這五千人的力量已經足夠決定我們沙陀人的生死,所以我不得不格外重視,這已經是我們殘存的最後一點生力軍了。沒有了他們,我們沙陀人就會成為諾蘭河草原的曆史塵埃,沒有人記得我們,沒有人知道我們,沒有人懷念我們。”

  李嗣源的目光緊緊地落在李元朗的身上,嚴厲的說道:“你怎麼能夠用這麼龌龊的心理,推測其他将軍們的行動?我相信,主上,還有其他的将軍,一定會死守雲州的。我們趕到雲州去,就一定能夠創造奇迹。”

  李元朗不以為然的說道:“橫沖将軍,我們不要繼續自欺欺人了,我們沙陀人落到今天這樣的地步,和李存信、劉仁恭、劉守光三個小人是分不開的。我甚至懷疑,他們會在雲州,對付主上。劉鼎要抓的人,其實隻是主上,隻要他們将主上抓起來,送給劉鼎,又或者是将主上殺了,将他的人頭送過去,鷹揚軍都會停止進攻的。”

  微微頓了頓,李元朗說道:“我還知道,劉仁恭父子都到了雲州,正在策劃對主上不利的行動。”

  李嗣源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目光如電,沉聲說道:“李元朗,這件事情還有誰知道?”

  李元朗搖搖頭說道:“沒有其他人知道了。”

  李嗣源沉默片刻,才慢慢的說道:“劉仁恭父子有什麼計劃?”

  李元朗壓低聲音說道:“劉仁恭已經等候在前面,他會到這裡來,勸說橫沖将軍不要北上,南下偷襲太原府,騷擾鷹揚軍的後方。隻要橫沖你不到雲州,李存審又被他們引誘開的話,他們就可以對付主上了!”

  李嗣源頓時着急起來,厲聲說道:“劉仁恭,我要殺了他!”

  李元朗說道:“橫沖,你真的還要北上雲州麼?”

  李嗣源關心李克用的安危,毫不猶豫的說道:“當然!”

  李元朗說道:“那……一會兒劉仁恭來了,我一刀殺了他!”

  李嗣源說道:“好!”

  一匹快馬從隊伍的前方踉踉跄跄的走過來,山路本來已經狹窄,又有隊伍在行軍,這匹馬反方向的前進自然更加艱難。不過,所有的士兵看清楚這個人的軍銜标志以後,都自動的讓開了道路。這個不速之客,是他們都得罪不起的,他們畏懼的不是他的權勢,而是他的小人。

  借着微弱的火光看着遠方的來人,李元朗冷笑道:“催命的人來了,看看又有什麼花言巧語來說給我們聽了。橫沖,你不妨和他虛與委蛇一會兒,讓他露出最醜陋的嘴臉。”

  李嗣源沉默的不說話,來人他當然認識,這個人,就是三個小人之一的劉仁恭。他那種瘦瘦小小的猴子一般的身材,隻要出現在視線裡,他都能看出來。自從這個家夥來到河東道以後,突厥人就不斷的走下坡路,由于大家互相猜疑,正好給了這種小人生存的機會。

  劉仁恭好不容易才走到了李嗣源的身邊,從馬上跳下來,抖了抖身上的雨水,他渾身上下都濕透了。由于寒冷,他的臉色有點發青。他一邊低聲咒罵着這該死的天氣,一邊不停的晃動着腳尖,顯然腳趾是最冷的,一番多餘的動作過後,卻沒有向李嗣源行禮。

  李嗣源冷冷的盯着他,深沉的問道:“老劉,主上有什麼新的指示麼?”

  劉仁恭呵着冷氣說道:“其實也沒有什麼新的指示,主上讓我來通知你,由于接到最新的情報,鷹揚軍已經出發前往雲州,為了避免刺激敵人,或者被敵人發現我們的計劃,按照主上的命令,你們應該就地停下,阻擊尾随而來的鷹揚軍。”

  李嗣源冷冷的說道:“就這麼簡單?”

  劉仁恭說道:“當然,等你們休息好了以後,主上還是有安排的。”

  李嗣源冷冷的說道:“什麼安排?”

  劉仁恭微笑着說道:“現在鷹揚軍已經全部北上,後方空虛,若是橫沖你能夠率領麾下精銳,襲擊太原府,吸引鷹揚軍回援的話,雲州正面的壓力,自然可以減輕很多。”

  李元朗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就繼續南下攻擊太原府了?”

  劉仁恭說道:“我就知道橫沖是會堅決執行命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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