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0章(1)
京畿道,歧州,鳳翔府。
年初三的早上,天寒地凍的,沒有雪,雲層很低,天地間都是灰蒙蒙的一片。這樣的天氣已經持續了好幾天的時間,有經驗的老人都說,這種天氣不是好兆頭,預示着鳳翔府可能要發生什麼大事了。
鳳翔府的城門緊閉,城頭上的鳳翔軍士兵,都縮着雙手,盯着外面空曠的原野。鳳翔軍的軍旗,都被凍得好像是粘在了旗杆上。沒有風,旗幟耷拉在旗杆上一動不動。由于天氣寒冷,城頭上還留有一層薄薄的寒霜,城垛的中間還能隐約看到冰花。
外面的原野,靜悄悄的,看不到什麼人。在這麼寒冷的天氣裡,沒有必要是不會出門的。現在又是新年,民衆們都窩在自己的屋子裡,等待着太陽的出來。同時,躲藏在家中,也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煩。這幾天,鳳翔府的氣氛不太對,大家都在擔心,可不要出什麼大事才好。
以往過年的時候,李昌符都會留在鳳翔府,和家人團聚,即使不能留在鳳翔府,也會派遣親信人員回到鳳翔府操辦新年,邀請民衆慶祝,做些吟詩作對的風雅韻事。這個習慣多年都沒有改變,倒也給自己留下了不少的詩篇,隻是偏偏今年出現了意外。過年鳳翔府沒有收到李昌符的音訊,新年期間也沒有李昌符的親信到來操辦新年,于是,鳳翔府的人就在猜測,李昌符是不是已經出事了。
李昌符不在鳳翔府,現在城内主要是他的堂弟李昌平和其餘幾個官員在處理。他們對于李昌符失去音訊,同樣顯得非常的不安。他們已經派出不少斥候打探李昌符的下落,但是派出去的斥候,到現在還沒有回來,也不知道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更要命的是,李昌符自己也沒有派人回來報個信,更是令人擔憂。
為了安全起見,李昌平宣布鳳翔府進入高級警戒狀态,城門隻在白天的時候開啟,如果發現什麼意外的情況,馬上緊閉城門。到後來,幹脆下令緊閉城門,任何人不得進出,以免發生意外。鳳翔府的民衆受慣了李家的刻薄對待,已經習慣了逆來順受,倒沒有什麼意見。
中午時分,從鳳翔府的西邊來了一隊騎兵,人數大約在兩三千人左右,都穿着深藍色的軍服,外面套着暗灰色的盔甲,馬蹄上都包着厚厚的棉花用來保暖。他們大模大樣的來到鳳翔府的城下,疑惑的打量着古老的鳳翔府,卻什麼話都沒有說。他們給人的感覺,應該是第一次看到鳳翔府的城牆。
鳳翔軍頓時警惕起來,城頭上的鳳翔軍軍官大聲喝問:“你們是什麼人?”
有個騎兵軍官有些茫然的回答:“我們是從涼州過來的,麻煩通報李昌符李大人一聲。”
聽說是西涼來人,鳳翔軍軍官急忙通報李昌平。
城頭上的鳳翔軍,聽說城下出現的騎兵乃是來自涼州,都暗暗驚訝,不少人都從城垛的背後探出腦袋看個究竟,暗道原來這些騎兵就是著名的西涼鐵騎。盡管西涼鐵騎從來沒有在中原出現過,鳳翔軍也沒有人見過真正的西涼鐵騎,但是在歸義軍打敗吐蕃人的時候,西涼鐵騎的戰鬥力是非常強悍的,故此名聲在外。
李昌平上得城樓來,仔細的往下面看看,沒有發現什麼破綻。其實他沒有見過真正的西涼鐵騎,也沒有見過歸義軍的制服,卻也沒有公開表示懷疑。這些騎兵的确好像是趕了很長的道路,頗有些疲憊,從涼州到鳳翔府,萬水千山,的确不容易,隻是,他們到底是為什麼而來呢?
李昌平于是說道:“你們為何事而來?”
下面有騎兵軍官回答:“不是你們李大人請我們來的嗎?”
李昌平皺皺眉頭。
李昌符請他們來的?
自己怎麼從來沒有聽李昌符提起過?
涼州節度使張淮深,乃是歸義軍首領張義潮的長子,李昌平是見過張淮深的畫像的,但是下面的騎兵軍官,明顯不是張淮深。再說,涼州節度使不可能親自出現在這裡。那麼,他們到底是張淮深的什麼人,為什麼出現在這裡呢?
李昌平有些為難的說道:“李大人不在城中……”
話音未落,下面的騎兵軍官就罵開了:“什麼?李昌符不在城内?放老子的風筝麼?把老子從大老遠的叫到關中來,想找死嗎?消遣老子來着!”
帶頭的騎兵軍官忽然擡高聲音,朝城頭上大聲罵道:“李昌符去了哪裡?他娘的!他請我們來到鳳翔,說是要吃好玩好,有金錢有女人,咱們興匆匆的趕來,你卻他娘的讓我們吃閉門羹啊……”
他倒是不客氣,不但直接呼喚李昌符的名字,還将李昌符的親人,幾乎都問候了一遍。城頭上的鳳翔軍都盯着他,但是他毫不在乎,照樣罵罵咧咧的。有些人悄悄的看着李昌平的臉色,看要不要給對方一點教訓,結果發現李昌平一點都沒有動手的意思。
原來,對方罵得激烈,李昌平倒是相信了幾分。他知道歸義軍雖然是漢人,祖先都來自中原,但是因為在吐蕃人的統治下生活了近百年的時間,又經常和回鹘、羌、溫末等族混居在一起,所以顯得十分的粗野,這時候大罵出口更是一點都不意外。他急忙說道:“李昌符大人的确不在城中,還請各位朋友息怒……”
下面的騎兵越發憤怒,口口聲聲都在問候李昌符的親屬,李昌平本人自然也在其中,那帶頭的騎兵軍官,更是直接稱呼李昌平為“老頭”,左一個“老頭”,又一個“老頭”,顯然根本沒有将李昌平放在眼裡。李昌平倒是原諒這些西涼人性子粗野,不通禮貌,畢竟,在大多數人的心目中,現在的河西走廊,就是蠻荒之地,作為龍興之地的關中,自然而然的比對方高出一截。
卻又有西涼鐵騎軍官向後面通報,顯然在這個騎兵軍官的後面,還有更有身份的人。果然,片刻之後,在西涼鐵騎的後面,來了一個陰沉着臉的年輕人,大約二十多歲,身材修長,臉龐俊秀,身上的穿着非常華貴,不自覺的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味道。隻是,他臉色冰冷,眼神冷漠,對眼前的一切,仿佛都視若無睹。
李昌平自然看到了對方,情不自禁的覺得有點緊張,憑他的直覺,就察覺這個年輕人不好招惹。他在鳳翔府負責迎來送往,也認識了不少的人物,但是想來想去,居然沒有哪個年輕人,有眼下這個青年人的氣質。若不是對方實在是冰冷高傲了一下,着實是個完美的人物。
“這位是……”李昌平努力鎮定心神,試探着說道。
“老頭,你叫什麼名字?李昌符不在,就叫你們管事的出來!這件事不能這樣沒完!我們跑了這麼遠的路,不能就這樣就不聲不響的回去了!”下面的騎兵軍官厲聲罵道。
“鄙人李昌平,乃是李昌符李大人的堂弟,不知道這位大哥如何稱呼?”李昌平陪着笑臉說道。
“我叫石斑魚!你是李昌符的親戚?好!這件事就你負責了!你說吧!咱們千裡迢迢從西邊趕來,結果卻被耍了,請我們來的人不知道滾到了哪裡,弄個親戚出來接待就算了!把我們當做土匪一樣看待麼?咱們西涼鐵騎縱橫河西走廊,還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窩囊氣!就是吐蕃贊普見到咱們,也得客客氣氣的請我們落座讓茶,到了你們鳳翔……老頭,你說,要怎麼解決?”那個騎兵軍官一臉的匪氣,說話嗓門很大,非常符合李昌平印象裡野人的形象。
李昌平連忙行禮:“原來是石将軍!鄙人失敬了!”
石斑魚陰沉着臉,大大咧咧的罵道:“李昌平,不要你讨好我,你就說這件事情怎麼解決!你家老大揮揮手,我們就來了,現在你老頭不是也準備揮揮手,就讓我們回去吧!天底下不能有這樣的事兒!”
李昌平看了那個臉色陰沉冰冷的青年人一眼,越發覺得對方的來頭很大,他到目前為止,始終無法從這個年輕人的身上,得到準确的信息,隻知道他的身份很高,功夫可能也很高,旁邊的人,對他流露出的尊敬,絕對不是裝出來的。李昌平蓦然想到一個人物,内心竟然輕微一跳,低聲的說道:“這位是……莫非石公子?”
石斑魚不置可否的哼了哼,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但是在李昌平眼中,石斑魚的神色,無疑是默認了。想到對方竟然是地位隻在張淮深之下的石公子,李昌平暗自吃驚,難怪這些騎兵如此憤怒,原來是他親自來了。聽說這位爺端的是個厲害角色,在河西走廊沒有幾個不忌憚他的。李昌平急忙說道:“這……實在是失禮,不知道石公子大駕光臨,還請恕罪,還請恕罪!”
他以為這些西涼鐵騎的指揮使,乃是張氏家族中的重要人物石英璐,身份不自覺的就低了幾分。鳳翔軍在關中雖然也是一大勢力,時不時還可以挾持皇帝來玩一玩,但是這隻是因為地理上的優勢,卻不是實力使然。如果鳳翔軍真的和歸義軍争執起來,毫無疑問是要吃大虧的。所以,鳳翔軍一直都在小心翼翼的,盡量不要引發和歸義軍的争奪。幸好,歸義軍這些年來,倒也沒有進入關中的意思,大家相安無事。
李昌平同時還暗自慶幸,來的幸好是石英璐,要是張淮深來了,倒是個麻煩事。在河西走廊,張淮深的地位,其實有點尴尬。他是朝廷授予的涼州節度使,卻不是歸義軍節度使。或許,這兩個名分,對于普通人來說,沒有太大的區别。可是,對于歸義軍來說,卻是一根刺,也是一個存在的隐患。
張淮深不能繼任歸義軍節度使,這也就意味着,朝廷并不想讓張淮深掌管歸義軍,猜忌的意味溢于言表。雖然,目前暫時涼州節度使和歸義軍節度使是合并的,張淮深用涼州節度使的身份,也能夠有效的管轄歸義軍。但是,如果某一天,有一個強大的勢力,突然推出朝廷較真,任命其他人為歸義軍節度使,張淮深的名分,就有可能出現問題了,歸義軍也有可能不聽他的控制。
歸義軍的根,始終是在沙州、瓜州一帶,在涼州的勢力并不占決定性的優勢,這也是朝廷為什麼想要将張淮深羁絆在涼州的基本原因,就是要架空他。但是,張淮深不是傻瓜,也很清楚歸義軍才是自己的根,所以一直都呆在瓜州地區,至于涼州,則交給自己的弟弟張淮海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