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1)
李克用将所有人都招手過來,看着桌面上簡陋的地圖,審慎的說道:“你們看,鷹揚軍編織的,是一條弧形的防線,兩邊連接的都是汴水,我們能夠進攻的地方,其實并不多。我和阿檀仔細的計算過,我們能夠同時展開的兵力,最多也就是三萬人左右。劉鼎将軍營設計成這樣,顯然是有深意的。”
阿檀就是薛阿檀,是突厥人高層中相當神秘的人員。他公開的身份是李克用的侍衛隊長,不過從來沒有正兒八經的執行過侍衛隊長的職務。事實上,薛阿檀在李克用身邊的時間并不多,他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外面忙碌,至于他忙碌的到底是什麼事情,李存進等人并不清楚,李克用也從來沒有向他們解釋過。
李嗣源等人曾經好奇的在背後打聽過薛阿檀的工作,說法很多,其中比較靠譜的是,薛阿檀承擔着突厥人的情報工作。一直以來,在突厥人裡面,大家都不願意做情報工作,主要是覺得沒意思,又沒有機會表現自己,絕大部分的突厥人,都喜歡直來直往,在戰場上直接建立功勳,不願意躲藏在别人的光環背後。
隻有薛阿檀相反,此人不知道是什麼來路,對情報工作有天生的獨到見解。在突厥人裡面,這樣的人才是非常難得的,李克用好不容易抓到個願意做情報工作的薛阿檀,自然立刻重用。可能是覺得情報工作無法給予薛阿檀足夠的地位,于是給他加上了護衛隊長的頭銜。在某些場合,薛阿檀說話,可能要比李存孝還更加有力,盡管他極少在公開場合露面。
安休休則是另外一個另類。此人日常非常的低調,除了李克用點名參加的會議,他從來沒有在公開場合出現過。他不負責情報工作,可是卻經常跟薛阿檀黏糊在一起。曾經有段時間,有小道消息流傳,說安休休就是李克用的影子,專門幫李克用做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情,例如包括監視麾下的将領、策反敵人的将領、甚至是暗殺一些李克用不喜歡的人等。
比較靠譜的消息表明,劉仁恭、劉守光父子,都是被安休休拉扯過來的,兩人的到來,讓突厥人更容易了解漢人的世界,了解漢人的弱點。而周德威和張敬全,也是被安休休護送到各自的駐地的,當然了,這種護送,可以用另外一個詞來代替,那就是押解。難說此人身上到底有些什麼神秘的任務,反正包括李存信在内的所有突厥将領,都對此人敬而遠之。
自從那日薛阿檀和安休休兩人代表李克用和鷹揚軍談判以後,兩人的身影,就再次在大衆的面前消失了,誰也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見過李克用,什麼時候和李克用研究過這種弧形防線。突厥人打仗,很少使用地圖,因為大部分的突厥人都不會看地圖,包括李存進在内。一看桌面上的地圖,就知道肯定是薛阿檀搞出來的,除了他,沒有其他人有這樣的本事。
地圖雖然簡陋,但是對鷹揚軍的部署,還是描繪的相當清楚的。這種弧形防線的最大好處,就是防禦面非常的圓滑,各部分連接得非常好,幾乎找不到明顯的突破口。無論突厥騎兵從哪個點突破,後面的鷹揚軍都能夠快速增援,在第一時間将缺口堵住。而且,這種弧形防線的反彈力度很大,突厥騎兵越是深入,遭遇到的鷹揚軍密度就越大,遭受到的反擊力量自然也越大。
而随着突厥騎兵的深入,突厥騎兵自己的正面,也在不斷的縮減,兵力也會越來越集中,如果鷹揚軍抛射震天雷的話,給突厥騎兵造成的傷亡也會越來越大。因此,雖然是一個很簡單的部署,突厥騎兵想要破解起來,并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如果這時候有誰還說劉鼎有勇無謀的話,一定會遭受同伴的白眼的,因為在不知不覺間,劉鼎已經消耗了至少五萬名精銳的突厥騎兵了。
五萬,對于任何一個遊牧民族來說,都不是一個小數字。對于當初處于全盛時期的突厥人來說,總人口也不過兩三百萬,現在的突厥人,總人口隻有五六十萬,顯然比全盛時期大大不如,如果再損失個五萬人,恐怕突厥人就要亡族滅種了。
李克用深沉的說道:“針對這樣的弧形防線,如果我們隻是發起一路或者兩路、三路的進攻,顯然是不可能,我們必須用更多的兵力參與進攻,讓鷹揚軍的所有兵力,都處于戰鬥狀态,哪怕是劉鼎身邊的鬼雨都,都要全部調動出來。”
符存審試探着說道:“主上是要出動更多的部隊?”
李克用搖搖頭。
衆人都不解其意。
如果要對弧形防線保持全面的壓力,那麼三萬人的進攻,是不可避免的,難道李克用還有其他的神機妙算不成?
李克用卻沒有深入解說,反而轉換了話題,臉色陰沉的說道:“阿檀那邊傳來消息,契丹人有一支部隊悄悄的向西北方向活動,人數大概在萬人左右,目前已經路過洺州的平恩地區,正在向肥鄉急進……”
符存審警惕的說道:“潞州!”
他長期在潞州周邊地區作戰,對那裡的形勢最是熟悉。從洺州向西,就是河東道的腳盆潞州,這裡是河東道連接河北道的戰略要地。潞州在日後又有個更加響亮的名稱,就是上黨地區。在潞州的東南面,就是魏博節度使的轄區,有一段時間,突厥人為了争奪潞州,和魏博軍進行了至少上百場大大小小的戰鬥,直到三年前才完全控制潞州地區。
這裡是河東道的軟腹部,如果遭受契丹人的襲擊,損失肯定會非常大。偏偏駐守潞州的突厥軍隊,都已經被李克用抽調到了前線,根本不可能阻擋契丹人的進攻。由于情報上的時間差,現在契丹人可能已經越過邯鄲,就算突厥人現在立刻調兵回援,都可能來不及了。
李克用重重的點點頭,冷峻的說道:“是的!有人在打潞州的主意!”
李存進狠狠的罵道:“該死的契丹人!他們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他們難道想要跟我們全面開戰麼?”
符存審忽然皺皺眉頭,思索着說道:“主上,契丹人進攻潞州,對他們并沒有太大好處……如果我們發起反擊的話,他們恐怕連搶掠的物資都沒有機會搬運……除非是以此掩蓋别的軍事行動……”
李克用轉頭看着他,露出一絲絲欣賞的笑容,滿意的說道:“你的腦子轉得很快,馬上想到了問題的關鍵所在。事實上,休休那邊傳來消息,潞州隻是掩人耳目的行動,他們的真正目的,肯定是雲州。在耶律撒刺和宣武軍停戰以後,有一支契丹人的主力騎兵,悄悄晝伏夜行,從黃河北岸返回幽州,走的是瀛洲、莫州、易州的路線……”
符存審輕輕的倒吸一口冷氣,臉色嚴峻的說道:“他們果然是沖着雲州去的。”
李克用點點頭,随即慢慢的冷笑起來,陰沉的說道:“我們和鷹揚軍還沒有分出勝負,他們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對我們動手了。看來以前,我們倒是一直忽視了這個好鄰居啊!”
李嗣源思索片刻,謹慎的說道:“義父,契丹人和吐谷渾會不會有勾結?雲州會不會遭受到吐谷渾和契丹人的兩面夾擊?鎮遠在雲州隻有五千人,我們的兵力太薄弱了,孩兒有點擔心……”
李克用搖頭說道:“這個應該不會。赫連铎也是看不起契丹人的主,他一直将雲州當做自己的老巢。契丹人想要控制雲州,他怎麼可能會跟契丹人合作?要是契丹人占據了雲州,他赫連铎往哪裡去?繼續呆在大漠裡面?我估摸着,要是赫連铎知道契丹人要襲擊雲州,說不定會半路插上一腿的。”
符存審點頭說道:“主上的猜測很在理,吐谷渾和契丹人肯定不會合作的,我們之前對契丹人提防的不夠,都是因為赫連铎橫亘在中間,使得我們缺少和契丹人的直接接觸。但是赫連铎長期駐紮雲州,經常和契丹人接觸,他不會不知道契丹人的狼子野心。契丹人突然回兵雲州,可能也是怕赫連铎搶先将雲州奪回去,不然,以耶律撒刺的謀定後動,他不會這麼急躁的,”
李克用冷笑:“不錯!就是如此!耶律撒刺雖然本事不小,可是後面還有耶律岩、耶律大樹等人在制肘他,這些人打仗的本事不行,但是搶地盤的本事卻很大,契丹人拿下幽州以後,他們的野心膨脹得太快了,他們已經想要占領整個河北,甚至是河南現在占據的地方,也不願意放棄。耶律撒刺本身不是契丹的王,這是最大的問題。”
李存信眼珠子不停的轉動,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一直沒有說話。
李嗣源和符存審等人,也都在靜靜的思索。
的确,之前由于是赫連铎控制雲州地區,突厥人一直很少和契丹人正面接觸,雖然知道東面有個鄰居正在崛起,可是并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就像很多漢人看不起漢人一樣,遊牧民族也經常看不起别的遊牧民族。直到這次契丹人跟随突厥人大舉南下,取得的戰果比突厥人要更加的輝煌,他們才有種酸溜溜的不服氣的感覺。
現在契丹人居然想要控制雲州,更是讓他們心頭有一團火在燃燒。雲州是什麼地方?那是懸在太原府頭上的一把劍,嚴重威脅到太原府的安全!當初赫連铎占據雲州的時候,突厥人總是感覺不自在,做什麼事都得防着背後有動靜。李克用好不容易才将雲州控制在自己的手中,現在契丹人又要來搶,他們怎麼可能答應?
事實上,在這麼一瞬間,他們都覺得,鷹揚軍不是最可惡的,劉鼎也不是最可惡的,最可惡的是契丹人,最可惡的那群姓耶律的家夥。鷹揚軍現在還無法主動的威脅到突厥人的生存,可是契丹人卻給突厥人帶來了極大的危險,一旦雲州陷落,突厥人想要奪回來,花費的代價就大了。如果雲州長期被契丹占據,突厥人甚至有可能亡族滅種,這個後果實在是太嚴重了。
沉默片刻,李嗣源皺眉說道:“那我們和鷹揚軍……要不要暫時停戰?”
李克用毫不遲疑的說道:“打!當然還要打!”
他顯得有點激動,狠狠的說道:“契丹人未必立刻就能夠出現在雲州,我們還有三天半的時間,隻要我們能夠在這三天半的時間内,讓鷹揚軍承認失敗,我們就馬上回師雲州,收拾契丹那幫龜孫子。”
李嗣源和符存審互相對望一眼。
他們都注意到了李克用的用詞變化。
之前李克用總是聲稱要劉鼎的好看,要全殲鷹揚軍,要劉鼎走投無路,即使劉鼎死了,也要将他的屍體拖出來遊街示衆,但是現在,已經被“承認失敗”四個字所取代。承認失敗的方式有很多種,有公開的,有非公開的,有口頭上的,有書面上的,有有條件的,有沒條件的,可以回旋的餘地實在太多。這說明,李克用的心态,已經明顯的發生了變化,他的注意力,已經被雲州給吸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