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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章 燃燒的長安(1)

漢鼎 南海十四郎 5191 2024-01-31 01:14

  第220章燃燒的長安(1)

  京城長安。

  寒風蕭索,吹起陣陣的灰塵,将整個長安城都籠罩在一片的灰蒙蒙裡面。經過起義軍和官軍的反複蹂躏,這座繁華的城市已經蕩然無存,十室九空,廢墟綿延。起義軍潰敗了,皇帝也回來了,長安經受的苦難卻尚未結束。光啟元年的冬天,注定是個危險的寒冬,天空中總是堆積着厚厚的雲層,很久都沒有見過太陽了。李克用、王重榮率領的讨田大軍,高舉讨伐田令孜的旗幟,一舉攻克了同州,逼近長安東門,時不時都有潰兵出現在城外,帶來各種可怕的消息。

  越來越近的戰火,讓長安城變得更加的冷清,更加的破敗,到處都是殘垣斷壁,似乎總是有尚未熄滅的煙火,本來黑壓壓的天空,總是有不規則的黑煙在升騰。長安城在最輝煌的時候,曾經有百萬人口。當初黃巢起義軍的到來,殺死了數十萬的長安城居民,又有無數的居民在長安城的四周被殺,随後官軍攻入長安,結果又被起義軍攆出來,雙方展開了皿腥的拉鋸戰。當時的唐軍和起義軍,都将老百姓當作了屠戮的目标。起義軍斥責老百姓幫助官軍,要“洗城”,官軍則指責老百姓助賊,要“震懾”,于是雙方都大開殺戒,将手無寸鐵的百姓當做了戰利品,用密密麻麻的人頭來裝點自己的戰功。正是天街踏盡公卿骨,甲第朱門無一半,著名詩人韋莊有詩《秦婦吟》雲:

  ……

  四面從茲多厄束,一鬥黃金一升粟。

  尚讓廚中食木皮,黃巢機上刲人肉。

  東南斷絕無糧道,溝壑漸平人漸少。

  六軍門外倚僵屍,七架營中填餓殍。

  長安寂寂金何有?廢市荒街麥苗秀。

  采樵斫盡杏園花,修寨誅殘禦溝柳。

  華軒繡毂皆銷散,甲第朱門無一半。

  含元殿上狐兔行,花萼樓前荊棘滿。

  昔時繁盛皆埋沒,舉目凄涼無故物。

  内庫燒為錦繡灰,天街踏盡公卿骨。

  ……

  當皇帝回到長安城的時候,這裡已經是一片的破落蕭條了,根本看不到幾個還活着的人影,甚至連活着的老鼠都沒有,隻有一望無際的廢墟,還有廢墟中各種形狀的屍骸。起義軍在長安城盤踞了大約三年的時間,将一切可以吃的東西都吃掉了,将一切可以帶走的東西都帶走了,将一切吃不掉和帶不走的東西徹底毀掉,他們留下的,隻是遍地的屍骸,還有一眼看不到頭的殘垣斷壁。新任京兆尹王徽,光是負責清理長安城裡面腐爛的屍體,就用了五個月的時間,在長安城外面的野地裡,不知道埋了多少的萬人坑。然而,縱使如此,長安城還是散發着着巨大的魅力,吸引着皇帝、官員和老百姓回來。這裡畢竟是大唐帝國的京城,是大唐帝國最高權力的象征,是萬民敬仰的聖地,是其他所有城市都不可比拟的。

  由于沒有足夠的糧食,回到長安的大小官員,都不得不首先想辦法解決自己的肚子問題。以前長安的糧食主要都是來自漕運,從遙遠的東南半壁通過水路運送到長安,但是現在漕運已經被截斷,淮南節度使高骈和皇帝公開對罵,互相指責對方不仁不義,當然不可能還有半粒的糧食輸入京城。幸好宣武軍節度使朱全忠還算有良心,經常會組織一些船隊運送糧食抵達長安。然而,九月份以後,河中節度使王重榮和神策軍中尉田令孜交惡,從互相指責發展到軍事對抗,王重榮一怒之下截斷了黃河漕運,于是朝廷隻能從關中借糧。

  遺憾的是,關中地區本來就缺糧,從唐初開始就缺糧,武則天之所以要遷都洛陽,政治上有原因,缺糧也是非常重要的因素。關中地區人口衆多,土地稀少,水利灌溉設施落後,加上當初吐蕃、突厥戰争的蹂躏,關中地區早就不堪重負,朝廷根本無法弄到充足的糧食,于是,員外郎以下的官員,不得不到城外去挖野草充饑,甚至有時候宰相家裡也要派人出去挖野草。唯一衣食無缺的,可能隻有皇帝和田令孜等少數幾個人了,哪怕是神策軍,也因為缺乏糧食,而不得不停止大運動量的訓練。那些城門口負責站崗的士兵,因為饑餓不得不靠着牆壁無力的喘息着,手中的武器搖搖欲墜。這樣的軍隊,如何能夠對抗突厥人的虎狼大軍?

  多少原本珠圓玉潤的姑娘,這時候也是面有菜色,為了獲得一個胡餅又或者是一個糍粑,不惜出賣自己的身體。據說在某些黑暗的角落裡,甚至有人公然出售人肉。開元盛世,鬥米才三十錢,現在鬥米最少需要三萬錢,而且還是有價無市。充滿生機活力的長安城,現在基本上癱瘓了,沒有歡聲笑語,沒有雞鳴狗盜,沒有行人。偶爾有人在路上見面,也沒有力氣開口向對方問好,隻是用眼睛看一下對方,就算是打招呼了。

  朝廷官員原來上朝都是用馬代步的,現在都要自己走,馬肉隻能用白銀來買賣。後來皇帝陛下體貼,幹脆取消了朝會,免得大家氣喘籲籲的趕到甘露殿,腳步搖搖晃晃的,站都站不穩,說不定什麼時候倒下去就起不來了。其實取消朝會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反正朝廷已經沒有什麼需要開朝會商議的事情,大家還是想辦法管好自己的肚子再說吧。有些朝廷官員就在挖野菜的時候順便商讨國家大事,倒也成了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當然,在這樣的情況下,也有人大把大把的斂聚着驚人的錢财,例如田令孜,他掌管着所有糧食的發放,所有黑市上出現的糧食,都是從他手中流出去的,據說從長安往益州輸送黃金白銀的車子,絡繹不絕,上面全部都是田令孜的私産。西川節度使陳敬暄,也時不時的将益州的糧食輸送到長安來,但是卻不是交給朝廷,而是私底下交給田令孜,轉手就是幾十倍甚至幾百倍的利潤,長安城是越來越衰敗了,益州卻是越來越富饒,陳敬暄為田令孜悄悄修建的陵墓,據說可以媲美骊山上玄宗的規模。

  這時候正是下午,一天最惆怅的時候,太陽依然在厚厚的雲層裡面不肯出來。長安城的民衆都到四周的山嶺去采挖野菜,此時已經是深冬,能夠找到的野草的确不多,很多人都是空手而歸,踉踉跄跄的走在街道上,似乎随時都會倒下去起不來。一個老人家從城外采了一把野菜回來,慢騰騰的走入了城中,時不時和身邊的某些官員交談着。他一直走到東南方的永芳裡,走到一個破舊的房子前面,推開了殘破的木門,慢悠悠的走了進去。房子的外表是焦黑的,上面還有幹枯的皿迹,裡面還算可以,磚牆基本是完整的。他進門以後,随手掩上木門,然後不屑的扔掉了發黃的野菜。在旁邊的地上,扔着很多沒有吃的野菜,有幾個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的老鼠,正在享受着難得的美味。

  “唉,亂世,人不如鼠啊!”老人感慨的說道。他推開裡面的木門,正要走進去,忽然定住了身子,警惕的瞅着裡面。原來,在他的房子裡面,居然有另一個人存在。那個人看起來非常平凡,五官都沒有非常突出的地方,上下衣服都是灰色的,顯得非常的普通,他的眼神,似乎也沒有特别的光彩。但是這個老人閱人無數,潛意識的察覺到了對方的不簡單,如果對方要殺死他,隻是舉手投足之間的事情。

  “你是什麼人?為什麼在這裡?”老人慢慢的鎮靜下來,警惕的問道。

  “你是孔乙己?”那人說道,從破舊的床上跳起來。他的神色有些疲憊,似乎趕了很遠的路,手腳卻顯得非常的有力。在他的身後,還背着一把很重的鐵臂弓,還有六枚粗大的鐵骨箭,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躺在弓背上睡覺的,更不知道他背着這麼顯眼的武器,是如何潛入長安城的。現在長安城個城門的盤查都非常嚴格,那些沒有足夠糧食的士兵,甚至連每個入城者的肛門都檢查,如果有糧食或者金銀珠寶之類的,馬上據為己有,更别說武器了。

  “我是……你是……”這個老人正是孔乙己,發覺對方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頓時疑惑起來。孔乙己來到長安已經半年的時間了,作為鷹揚軍的代表,他被朝廷暫時扣留了,成了駐京代表。然而,長安城根本無法保證每個人的生存,朝廷也沒有足夠的資源分配給每個官員,即使他是劉鼎的代表,朝廷也顧不上他,隻好讓他自己尋找地方安身,自己解決自身的糧食問題,孔乙己于是找了這麼個地方暫時安身。

  在此刻的長安城,能找到完整的房子已經很困難,幾乎所有的房子,都被起義軍焚毀了,京兆尹王徽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也不能讓長安城恢複十之一二,而且恢複的大部分都是皇城内的建築。皇帝陛下需要打馬球,馬球場是必須率先興建的,既然要打馬球,那就要有馬,于是,馬廄也是必不可少的。既然皇帝陛下要打馬球,那就要有足夠的人員陪打,否則皇帝陛下一個人打有什麼意思?所以,球童們的衣食住行,也是要優先考慮的。還有,皇帝陛下也長大了,也漸漸品味到女人的味道了,身邊的妃子一個比一個嬌媚,總不能讓她們餐風露宿吧,于是,後宮各殿的修複也是勢在必行,倒是貞觀殿、含元殿等商議國家大事的地方,可以暫時放一放,反正現在沒有什麼國家大事要商議的。最終,王徽的主要精力,都集中在了皇城的修複上,至于皇城外面,等修複了皇城以後再說。

  平常和孔乙己聯系的,都是三眼都的人,每五天才來一次,然而,今天明顯不是聯系的日子,而且每次三眼都的人前來,都是很普通的人,轉頭就能夠忘記了,三眼都的人也從來不攜帶武器。眼前這人卻顯得很木讷,給人的印象也比較深,還帶着如此顯眼的武器,似乎不是三眼都的人。然而,他不是三眼都的人,又如何能夠摸到自己的房屋來?

  這個面容木讷的人平淡的說道:“我叫白欽翎,你可以叫我小白。”

  孔乙己遲疑着說道:“小白……你是什麼人?”

  白欽翎掏出一個令牌,在孔乙己的面前停留了片刻。

  孔乙己馬上看清楚了,這是三眼都特有的令牌,而且是屬于甲級人物才有的令牌,孔乙己這才放下心來,緩緩的說道:“閣下從舒州來?”

  白欽翎搖搖頭,冷淡的說道:“我來自河東。”

  孔乙己詫異的看着他,疑惑的說道:“你來自河東?”

  白欽翎冷淡的說道:“你不必探究我的身份和目的,我雖然有三眼都的令牌,卻不是三眼都的人,我的到來和你完全沒有關系,你也不用向我交代任何事情,我也沒有什麼任務可以交代你的。我累了,要在你這裡休息一會兒,要在長安城裡面找個可以睡覺的地方,簡直比潛入城内還難。對了,要是突厥人入城了,你就來告訴我。”

  孔乙己欲言又止,喉嚨動了動,最後卻沒有說出來。他知道,三眼都的人執行的都是很神秘的任務,外人是不應該也不能過問的,這個人雖然自稱不是三眼都的人,但是他有三眼都的甲級令牌,顯然是非常重要的人物,也許是劉鼎的心腹親信也說不定,天知道他是什麼來曆。他從河東來,那裡是突厥人的地盤,他到哪裡去做什麼?潛伏到長安來,又是為了什麼?

  孔乙己其實對三眼都沒有什麼了解,那些人太神秘了,他們從來不會正面出現的,每次出現的時候,感覺都像憑空浮現的幽靈。當然,他對三眼都的人還是很有好感的,如果不是三眼都的人隔三岔五的給他送來食物,他就真的要啃野菜充饑了。如果不是親身經曆,誰能相信,此刻在京城裡生活的民衆,一百個人裡面,竟然有九十八個人需要啃野菜才能維持生活的。這就是天子腳下的殘酷現實。舒州雖然不是很富裕,可是要比長安好了數百倍啊!

  他當初自告奮勇前來長安的時候,就預感長安城的情況非常的糟糕,但是卻沒有想到竟然這樣糟糕,竟然到了連糧食也無法為繼的地步。鳳翔節度使李昌符大言不慚,拍兇脯保證可以重新修複長安,恢複長安城的原貌,事實上,大家都知道這不過是天大的笑話,他李昌符能夠管好自己士兵的肚子已經算不錯了。京兆伊王徽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完成了十之一二,李昌符卻連長安城的基本糧食供應都滿足不了。若不是宣武節度使朱全忠時不時的接濟一下,京城恐怕一個月要有三分之二的時間完全斷糧。

  外界總是看到朱全忠沒有做什麼事,皇帝就不斷的給朱全忠加官晉爵,都感覺非常的不公平,事實上,他們又哪裡知道,那都是被饑餓脅迫的啊。皇帝也是要吃飯的,皇帝沒有飯吃的時候,要更加的難受。如果一個爵位可以換來一船糧食的話,皇帝陛下是絕對不會吝啬自己的爵位的。然而,即使朱全忠對長安城頗有照顧,盡可能的救濟長安城的大小官員,但是他管轄的汴州、滑州地區,乃是當初戰争的重災區,經過常年綿延的戰火,現在也是十室九空,人丁稀薄,大量的土地荒蕪,找不到人來耕種,糧食産量自然不高。汴州乃是四戰之地,周圍還有大大小小上十個不同勢力,朱全忠自己為了生存,也不可能輸出太多的糧食。

  可憐的皇帝,現在肯定後悔了,早知道這樣,他就不應該回到長安來,哪怕他是呆在益州,也不用這樣吃了上頓沒有下頓啊,田令孜就屢屢勸說他幹脆遷都到益州,這樣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可是,長安城畢竟是帝國的首都,是大唐帝國的國柞所在,如果他長期不回來,豈不是意味着帝國無主了?哪怕是條件再艱苦,他也必須回來啊!當然,這是誇張了,皇帝和身邊的親信肯定不愁吃穿,那些善于拍田令孜馬屁的官員,也從來不缺糧,隻是下面的官員受苦而已。四品以下的官員,基本上是食不果腹,痛苦不堪,每天都忙着出門去摘野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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