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岫臉上露出有些激動的表情,沒想到蕭去病會如此肯定他的父親。對于這點,李岫是清楚的。
李林甫并沒有屍位素餐,他在宰相的位子上是做事的,每天都盡心盡力處理如山的公文,勞心勞力,十九年沒有一天休息。大唐在阿爹的治理下,也在穩步地向前發展。
李倓聽到蕭去病這樣說,一雙眼睛立刻瞪得溜圓,好像不認識蕭去病一般,頭發簡直氣得要立起來,仿佛在向兩人诠釋什麼叫怒發沖冠。
蕭去病沒有理他,心說這孩子還要繼續曆練,或許應該把他放出去,多經曆一些事才能成長。蕭去病繼續說道:
“但是李相有一個最大的問題,私心太重,嫉賢妒能!他的私心在于為了保住相位不惜一切手段;
為了杜絕邊将入朝為相,他向陛下建議重用不識字的蕃将守邊,這其中的危害我不說相信岩璋兄也能想到;
為了排除打擊所有的競争對手,他口蜜腹劍,手段用盡,李适之,嚴挺之都是這樣被他排擠的;
這還不算,僅僅是因為王忠嗣功勞太大,能力太高,李相害怕他入朝為相,竟然喪盡天良陷害如此大唐柱石,國之良将至死!”
李岫臉色越來越難看,對于蕭去病說的這些事,李岫比誰都清楚他阿爹做得有多過分。他也曾多次勸誡過,但李林甫總說勢已如此,如之奈何。
已經做了這麼多壞事,得罪了天下人,就更加要牢牢保住相位,否則一旦失勢,就會被人群起而攻之,死無葬身之地。
仿佛會讀心也似,蕭去病繼續道:“除了這些,李相更是得罪了天下人,還是為了保住相位,他堵塞了天下學子的進身之階,弄出一個野無遺賢的鬧劇,雖然陛下果真被他蒙蔽,但那些因此無法入仕的學子卻将李相恨得要死。
李相現在每次出門,身邊都是高手環伺,一百名金吾衛士兵為其開道,可知李相也知道害怕了;
我聽說他每晚睡覺都不安穩,睡半個時辰換一個房間;家中夾壁暗道遍布,每日提心吊膽,貴為宰相,日子卻過得連普通富家子都不如。去病不才,有一言請岩璋兄替我問問李相。”
李岫疑惑道:“蕭大将軍請講,岫一定把話帶到。”
蕭去病道:“李相年齒今年六十又九,春秋已高,我觀他臉色潮紅,說話氣喘,可知他憂思過多,五心煩熱,不思飲食,夜間盜汗……”
蕭去病頓了下,緩緩說道:“不知道李相可曾想過,一旦他病倒或是故去,他之前得罪的人可會放過他?
要踩着他往上爬的楊國忠可會放過他?他的身後事會如何?他的子孫會如何?岩璋兄或是你哪位兄弟可有這個本事應對這一切?”
李岫的汗一下就流了出來,阿爹一直說勢已如此,就更要牢牢保住相位和權勢,怎麼就沒想過他年歲已高,而且食少事多,已經強撐不了幾年了。一旦阿爹身死,靠我們又如何面對這天下皆敵呢?
蕭去病嘲諷道:“難道李相指望楊國忠會善待你們?楊國忠小人也,睚眦必報他不會不知道吧?難道他指望吉溫或者安祿山到時候對你們施以援手?
你們大概不知道吧,三姓家奴吉溫早在幾年就已經背叛了李相,同時投靠了安祿山和楊國忠,現在他還想來投靠我,呵呵,吉溫靠得住,母豬都能上樹。”
旁邊的李倓一下笑了起來,師父說話真逗。李岫顫聲道:“那還有安祿山呢?”
蕭去病笑道:“安祿山就更靠不住了,安祿山其性如狐,雖然每次在李相面前總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但請李相以己度人試想之,一個人身居高位之人,難道不是越害怕一個人,就越發地想除掉一個人嗎?否則即使身居高位也每日膽戰心驚,又有什麼趣味呢?
人之常情如此,那安祿山又豈能例外。李相得勢一天,安祿山大概會對他懼怕恭敬一天,一旦李相失勢或者故去,隻怕第一個跳出來撕咬李相的就會是這個安祿山。
他又是一個報複心特别強的小人,隻怕到時候你們就都死無葬身之地了。”
響鼓不用重捶,李林甫多聰明的一個人,特别是對人心陰暗面的認識,隻怕要勝過蕭去病幾倍,這話一傳到他耳朵裡,他自然就能明白蕭去病說的沒錯。
這種心理,本來以蕭去病這樣的人生經曆是說不出來的,但他卻對這段曆史較為熟悉。他知道在原來那個時空裡,遠在範陽的安祿山知道李林甫已死的消息,這把懸在他頭上的利劍終于撤去,他竟然興奮激動得兩天睡不着覺。
然後緊接着安祿山就開始報複行動,與楊國忠勾結,指使被自己招攬的前阿布思的手下誣告李林甫勾結阿布思謀反作亂。
以緻已經下葬的李林甫還被李隆基下令将屍體挖出來,将陪葬的紫色官服和寶珠等扒下來,改用小棺材下葬,子孫通通流放發配,最後全都被痛打落水狗,死于非命。
李岫已經四十不惑,倒也不傻,知道蕭去病不會單單隻是為了給他阿爹提個醒,必然有自己的目的。
他重新審視了一下這個年輕得不像話的,迅速崛起的政壇新秀,沉聲道:“蕭大将軍隻怕不隻是想說這些話吧?”
蕭去病看了李岫和旁邊的李倓一眼,這小子耳朵豎得高高的,眼睛亮亮的,偏偏又努力裝出一副不怎麼關心的表情。真是夠了,這個樣子騙得到人才怪呢。
蕭去病笑着道:“自然,我想和李相達成一個約定。”
李岫一臉疑惑:“什麼約定。”
蕭去病娓娓道:“首先,有些話要岩璋兄仙幫我帶到,第一個,我無心相位,隻想将四海商社做好,賺許許多多的錢,然後把大唐武學的事情做好,練出一支精兵來;
所以我不會對李相産生任何威脅,這是第一個,第二個就是我也無心與李相為敵,即使之前他與王鉷一起陷害我。”
李岫道:“我該如何讓家嚴相信你能冰釋前嫌,以德報怨呢?”
“相不相信是你們的事,我相信李相有自己的判斷,而且我也沒說過要以德報怨。”蕭去病笑道:
“下面是約定,可以叫做互不侵犯之約定。我不會與李相為敵,李相也不得與我為敵,如果我與某一方相鬥,比如楊國忠、陳希烈、吉溫、安祿山等,請李相保持中立。
作為回報,我可以做出兩點承諾。第一,假若不久之後楊國忠與李相相鬥,我也保持中立,兩不相幫;
第二,假若李相能謹守約定,一旦日後李相仙逝,我當出手盡力護佑李相之兒女子孫的周全,至少保證你們不會被流放,被人害死。”
李岫盯着蕭去病看,還是那句話:“你這些話,讓家嚴如何相信呢?”
蕭去病無所謂道:“你隻要把話帶到就成,随你們信不信。我還有事要忙,岩璋兄就不送了。”
李岫剛一出門,李倓就迫不及待地問道:“師父啊,你真要與李林甫和解?日後還護佑他的子孫?”
蕭去病道:“這要看他,如果他和解,我就與他和解。”
“那他會相信你師父的話嗎?”
“前面的話他全部都會信,後面的約定我也不知道。”
“可是,師父,李林甫是個大奸臣啊!”
蕭去病笑着拍了拍李倓的肩膀:“傻瓜,這又不是交朋友,我管他是不是奸臣?
這是朝堂鬥争,我們目前最大的敵人是安祿山,即使李林甫再壞,但如果與他合作對我們,對朝局有好處,合作一次又能如何?
并不是說合作了一次,就要交心,就要成為好朋友。這次合作,也許過一天就互相進攻。然後還有可能又過一天來了個新敵人,兩人臨時再合作一次,合作完繼續相鬥也是可以的。
小倓,如果以後你要與敵人相鬥,要記住兩條,一條是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隻有永遠的利益;還一條是拉攏一批,分化一批,打擊一批。這些都是與人相鬥的準則和藝術。”
李倓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表示自己會很用心地記下,一輩子都不會忘。
蕭去病連忙道:“記清楚,這些都是對付敵人和對手用的,對待自己人還是待之以誠,用的又是另一套守則了。”
蕭去病真怕把他教壞了,到時候在自己的團體裡面,甚至對待自己也來這一套,那豈不是完蛋。
李倓眼睛睜得大大的,顯得有些興奮,俨然學到了最厲害的本事,他大聲道:“對待自己人是不是像師父對待小倓、子美先生、李将軍、馬将軍還有沐風皓月那樣?推心置腹?”
蕭去病搖頭:“這些都是小者焉,對待自己人,最重要的也是兩點,一個是團體的利益,一個是團體的思想。
前者是說,我們做的任何事情,首先要維護的都是我們這個團體的利益。每一項政策和舉措都要讓大多數人受益。這樣團體裡的每一個人才會由衷地喜歡你,佩服你,擁戴你。
後者比前者還重要,也是我的最終目标,隻是現在還沒辦法做到。最理想的團隊不僅僅是由利益組織起來的,更應該是要有一個大緻統一的思想,我把這個思想稱作信仰。比如忠君愛國,比如團結友愛,比如揚我大唐天威等等。
我們除了為我們的團隊提供最好的利益,更重要是向他們傳遞一種精神,一種信仰,一種使命。由利益結合在一起的團體,如果利益得不到保障,就會立刻分崩離析。
而由思想和信仰結合起來的團體,即使利益暫時得不到保障,也不會散掉,也能互相挾持渡過難關。
關于這樣的例子,以後我可以慢慢講給你聽,現在,你已經出來這麼久了,趕緊回去練功和做題目去。”
李倓一臉莊重嚴肅地騎着馬走了,蕭去病又與嶽沐風在房子裡小聲地商議了十來分鐘。自從安祿山和白衣劍客入朝以來,蕭去病就要嶽沐風和令狐流雲兩人,還有十名樓觀道士分成兩班輪流保護何可兒。
之後蕭去病與何可兒來到平康坊的醉仙樓,讓兩家醉仙樓從現在開始,每天隻供應三席,其他時間開始加班加點制作幹糧。
蕭去病準備教他們制作肉松和油炒面,不但可以這次出征路上吃,肉松以後還可以在四海超市裡出售。
何可兒吃着蕭去病親自為做得韭菜盒子、酥炸魚丸還有三杯雞,看着蕭去病手裡拿着個油餅一邊吃着,一邊指導廚師煮肉和炒面粉,還時不時朝自己這邊看兩眼。四目相對時,心裡又是暖暖的,又免不了擔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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