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南部戰事膠着,北面的戰争亦是如火如荼。
當向南逃竄的漢人商旅告知窦良鮮卑境内大批兵馬調動時他并沒當作一回事,隻以為是鮮卑連年的小股進犯罷了,照常地整頓兵馬,準備将鮮卑人阻擋在廉縣以北。年前他向馬越的提議在廉縣以北大漠中築起漠石寨如今已安置完畢,常駐一曲軍士,并聯結周圍土地搭起千步關口,幾乎向鮮卑通向涼州的道路封死,北地全郡軍戶整合極易,不過一出号令的事情。窦良也因此未有重視。
接着,便是來自并州朔方郡的鮮平郡的求援信,告知鮮卑大批兵馬進犯州郡,窦良知道,此次鮮卑入漢,非同小可。
北地郡大發募兵榜,征集州郡敢戰之士北抗鮮卑。募集軍糧、戰馬,趕制軍械,整個北地郡陷入一種大戰在前的緊張情緒,人們好像失去了談天的興趣,埋頭做着郡府下令做的事情。
十日轉瞬即過,靈州縣外聚集了萬餘兵馬,這裡有北地郡的應征軍戶,也有各地聞訊趕來的厮殺漢,窦良最後整理铠甲,準備走出太守府奔赴鮮平郡支援,最後,他回首看了一眼幾案上攤開的書簡。
《三輔決錄》,長安人趙岐所著。
去年《三輔決錄》成書,今年便在三輔各地風靡一時,各地文官武将、達官貴人、鄉間豪強皆以入選為榮。而在其中者,無不是素有賢明或是名傳天下者。
威風凜凜震天下的馬越亦在書中占有筆墨,趙岐對這個幾年時間異軍突起的涼地少年大書特書,俨然成為天下楷模。
窦良對此是并不認可的,數年之前此少年曾握着環刀與他一同抗擊鮮卑人的入侵,他們是生死袍澤。這個窦氏家将見過太多太多名動一時的文人武将,他覺得趙岐如此評價馬越,有些高了。
窦氏顯貴時,他尚未出生,但窦氏的衰落,在他見證之下,也給當時年少的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他深知,平地起樓觀,來得快,也倒的快。
他覺得自己應該提醒曾經的生死袍澤,要小心一些。可如今身份有别,地位有差。
很多話,輪不到他說啦。
想到這裡,窦良停下來看了看自己的甲胄,寫就一封書信命人傳送隴縣。他不知道自己此次前往鮮平能否活着回來,與鮮卑人打了大半輩子,除了落下的一身傷病,腦海中還殘留的就是對整個鮮卑部族整體深入的了解。
如果今年鮮卑有預謀的大舉進犯,他明白,自己這萬餘兵馬隻怕仍舊難敵鮮卑的十萬鐵騎。
窦良最後回眼看了看北地郡簡陋的太守府,揮手,上馬,喝道:“斥候引路,援救鮮平!”
……
隴西郡,戎丘。
殘陽下的戰場更顯慘烈,這場涼州東部歸屬之争引發的戰争已經進入最兇險的時刻。馬越的防線收縮為圓環,外部槍矛林立,内裡強弓待射,最精銳的騎兵被安排在環陣中央,守護着他們的将軍,涼州牧,馬越。
宋建的兵馬在付出數千傷亡之後從土坡上潮水般地退了下來,這場進行了兩個時辰的争鬥暫時告一段落,但遠遠還不到結束的程度。他的兵馬圍成一個大環,間隔着三百步将漢軍包圍在内,留下半數的軍士保持防禦狀态,剩下的兵馬在原地休息。
宋建在等待,他要等待後方輸送辎重的民夫将木柴糧草運送至此,讓軍士們飽食一頓,在戰陣中央立起篝火,待到夜晚再伺機進攻。
漢軍已經傷亡慘重,留下超過八千最難啃的骨頭被他團團圍困在内,他們的糧草無法輸送,大營中的那些辎重更是如同漢中那些放在路邊屋棚中的飯食一般任人索求。
“他輸定了!”宋建這樣對弟弟說。
一番厮殺天色已晚,若非遍地的屍骸與口鼻間濃重的皿腥氣,伴着晚霞雪山這景象倒也有幾分美麗。馬越如今是沒心思看晚霞了,他的部下死傷慘重,不過一日足足有兩千有餘的軍士戰死,剩下的也有千餘挂彩,看宋建這意思是打算夜戰了。
馬宗搬了塊大石頭,早些時候宋建下令河首王軍騎兵沖擊中軍,突如其來的攻擊令前軍陣型險些崩潰,多虧了馬宗提着斬馬大刀率領部下拼死抵抗穩住了陣型,還險些斬殺了河首的那個齊漢王,最終被王軍騎兵付出十餘條性命擋了下來,可是威風凜凜,威風的代價就是背後被切出一條近尺長的傷口,近期無法使力,隻得在馬越身旁休息。
馬超閻行已經請戰數次,但都被馬越壓了下來,此時二将也在馬宗身旁,馬超給馬宗包紮好了傷口,拍了拍旁邊的閻行。
閻行請戰被駁之後心裡有些悶氣,見是馬超隻好強打起笑容。
倒是甘甯心裡想得開,噗地一聲将口中草葉吐掉對閻行說道:“彥明别想那麼多,主公不讓咱們沖陣很正常,誰讓咱們跟少将軍在一起呢。”
“怎麼說?”馬超望向甘甯,軍中衆人,唯有甘甯對馬超曾屠殺村民一事全無責怪,因此他與甘甯這個水匪頭子很是志趣相投,問道:“這事怎麼能怪我?”
“不是怪你。”甘甯見閻行也望了過來,這才說道:“先說彥明,你是主公的心腹大将,曾統帥長水軍數年,主公對你是絕對信得過,你難道忘了主公在洛陽無論出什麼事,關門放閻行一準好使?”
甘甯這副不正經的話逗得馬超卒然笑了起來,閻行笑罵一句,心裡卻舒服幾分,問道:“那為何形勢如此危急還不讓我等出戰?”
“不,主公不讓我們出戰,隻能說明形勢還不夠危急。”甘甯一臉嚴肅的說道:“老子可不是說笑,少将軍昨日陣斬九将,若令主公找到機會,一定會放我等出戰,殺河首狗個片甲不留,你看着吧!”
比起閻行,馬越心裡更是郁悶,他曾幾何時打過這樣的仗,如今被宋建團團包圍起來連辎重都送不過來,多少袍澤都餓着肚子,這仗如果打到這裡還沒有轉機,那就無法再打下去了。
他媽的,皇帝還不差餓兵呢。手底下這些士卒都是從各個将領那邊聚集起來的,盡管忠誠無虞,但終歸并非嫡系兵馬,為他馬越拼命也就算了,叫他們餓着肚子拼命,隻怕是門兒都沒有,若是打到天亮,恐怕半夜就炸營了。
就在此時,本陣外傳來一陣喧嘩,馬越聽到有個聲音說道:“某家關雲長,請傳告主公。”
關羽話音未落,馬越便說道:“讓雲長進來!”
接着便是一陣铠甲碰撞,穿着整齊铠甲的關羽掃視了一眼馬超等人,對馬越抱拳道:“主公,關羽請戰!”
“敢問雲長,夜幕将至,何以戰?”馬越指着天邊問道,看着言之鑿鑿的關羽,他知道麾下頭号戰将心中已經有了計較,無論可行不可行,隻要關羽不拿自己的性命冒險,他都願意讓關羽去試試。
洛陽一戰,關羽争當斷後之将讓馬越對自己麾下戰将的認識更深一層,他很期待在自己無計可施的時候,關羽能為他帶來什麼樣的驚喜。
“某戰時緊盯宋建大纛,其一直寄身于西面小山崗上,周圍護衛兵力不多。此間天色昏暗,後軍包圍兵力不足,某可率三十好手突圍出去,宋賊必以為士求援,屬下可迂回至山頭附近作伏。”關羽兇有成竹的說道:“待到夜幕降臨,主公可在中軍向北突圍,宋建必發兵追擊,屬下可突擊敵軍主帥,斬其首!即便不成,主公亦可突圍至冀縣整頓兵馬,來日再與狗賊死戰!”
馬超閻行的眼睛湊然地亮了起來,就連一旁躺在草地上悠閑觀看夕陽壯景的甘甯都一骨碌爬了起來,目光炯炯地頂着馬越,渴求他将這個使命交派給自己頭上。
馬越沉吟片刻,驚奇于自己内心裡對這個十分冒險的舉動居然也是贊同的,隻不過還是有些憂心地問道:“如此,雲長兄的安全……”
“老叔啊,關大爺的武藝你還不清楚?”馬超驕傲地看了一眼自家師傅,拳頭将兇甲擂得梆梆直響,“宋家狗的武将隻怕昨日都讓侄子殺了個幹淨,就那些雜兵擋不住大爺。再算上侄子,帶上五十董大爺的親兵衛,侄子能趟平他們一個千人隊!”
“就他媽你能?”馬越十分意外地向馬超罵出一句粗口,說罷起身給關羽整了整衣甲,從他腋下抽出兜鍪給關羽戴好,說道:“雲長,此行萬分兇險,可以寸功不立,但必須全身而退,你,可知?”
關羽重重地點下頭,返身走出本陣回去牽馬。馬超一看關羽走了記得直跳腳,卻又沉浸在馬越方才罵他的尴尬之中不敢出聲,馬越的目光掃了過來,接着快步走來擡腿一腳踢在馬超屁股上笑罵道:“剛才數你叫得歡,還不去披甲在這愣住做什麼?”
馬超聞言一聲歡呼,接着馬越又點甘甯郭汜二人說道:“你二人令一百飛熊軍跟随關羽從後方突圍,一切聽從關雲長的指令。”
“都必須活着回來見我,誰要死了……老子抛你祖墳!”
衆将笑呵呵地領命,披甲的披甲,牽馬的牽馬,留下閻行一個人孤零零地發愣,半晌才對馬越問道:“主公,那我呢?”
“怎麼,以為我将你閻彥明忘了?”馬越笑着返身指着前方說道:“你去收攏後軍,等待天黑佯裝突圍,等雲長他們得手之後作為先鋒将領,為我掃平敵軍!”
閻行臉上揚起笑容,在火把的光亮下無比陽光,“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