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讓和荀彧一并被軟禁在軍帳裡,因為張讓說,馬越意圖開戰是沒有意義的。
他說的比荀彧說得更加實際。戰争是宮廷鬥争的延續,宮廷鬥争則是利益的體現。
馬越隻需要靠他說的那樣,維護好各方面的利益,沒有人會死掉,他還能依舊做他的輔政大臣。
可馬越不想那樣,如果連自己承諾要保護的人都背棄了,那他即便活下來,又有什麼意義,哪怕權傾天下,如果丢了自己,那是誰在權傾天下呢?
他不需要政治,他隻想要正直。
張讓的勸說沒有讓馬越改變自己的信念,反而下定了決心,要為了自己承諾在洛陽點一把最大的戰火。
皇帝不在了,何家人不會和他講道理,既然講不了道理,就看誰的拳頭大,誰能活到最後吧!
一連十天過去,洛陽城内流言四起,達官顯貴們入不得皇宮,别管什麼衛尉卿董重還是城門校尉趙延,甚至連車騎将軍何苗想進宮尋皇後都被強弩逼了回去。直給何苗氣的在承陽門外跳着腳罵馬越祖宗十八代。可他再如何罵,把守城門的朱靈就一句話,皇後不召見,就不得放人入宮,他也沒脾氣。
如果說這種事情還有人單單當作一出鬧劇來看的話,接下來的事情則是讓整個洛陽城下至黔首上至百官人心惶惶。
武猛校尉丁原來了,帶着匈奴人與屠格胡組成的三千兵馬直奔孟津,打着清君側誅宦官的旗号在孟津渡口燃起一把大火,夜裡火光沖天,就是站在洛陽城外都能看清濃煙從北方冒起。遊蕩在三河地區的匈奴首領于扶羅領着大隊人馬屯駐在河岸,軍陣接天連地卻不動分毫。
接着,各路兵馬傳檄,東郡太守橋瑁兵屯成臯,王匡在泰山發強弩衆正在趕來的路上,還有董卓更是督軍五千浩浩蕩蕩地掠過三百裡上林苑翻過冢領山奔往洛陽。
看這架勢,傻子都知道,要出大事了!
……
“光祿卿,承陽門外程立請求入宮。”
“程立回來了,請進來。”馬越笑着拍手,停下了筆,在他面前寫着一份斥責丁原的手書,令有一份令董卓将兵驅趕丁原及于扶羅的手劄,前一份署名尚書台,後一份則是他自己的字号。
前些時日,委派程立攜先帝遺诏前往扶風會見左将軍皇甫嵩,務在陳以利害,望皇甫嵩将兵震懾京師,不過馬越對這件事的成敗尚不可知,眼下四方兵馬齊聚司隸,程立帶來皇甫嵩的意向是馬越最為關注的。
目前關羽與閻行共督宮内西園上軍與長水營,蹇碩一門心思撲在劉宏的出殡儀式上,馬越給楊豐請來一個城門令的職責,隻等着可行的時機便奪取趙延的城門校尉之職。
馬越唯一的優勢便在于洛陽城現在還沒有太多人知道一場戰争已經無法避免,而他已經做好了迎接戰争的準備。
“馬光祿,專擅朝政的感覺怎麼樣?”荀彧笑着對馬越說道:“一個人做整個朝廷的決定……您真的想清楚了嗎?”
馬越看了一眼荀彧,沒有搭話,倒是一旁的張讓輕輕拽了拽荀彧的袖子,示意這個年輕士人不要多說。被軟禁這幾日,張讓是看出來了,馬越憋着勁就是要殺人,跟這個小小守宮令認識隻在這一旬日子裡,盡管荀彧對他這個十常侍之首沒有好臉色,不過他還是不希望馬越把軍帳裡任何一個人殺了。
一共他們兩個人,一旦殺了一個,另一個隻怕也沒有多少活頭了。
荀彧看了張讓一眼,輕輕一笑,算是領了情義,但并未閉嘴,反而接着說道:“您還沒做好準備呢,傳信董卓如果他不聽呢,與丁原合兵隻怕要大鬧一場,何況宮内的士卒也還沒有完全掌握在您手裡,慢一點吧,别這麼急。”
荀彧的話說得慢條斯理,句句實話,但馬越聽着并不是那麼順耳。
馬越看了看荀彧,笑道:“我還沒急,是你急了吧。”
馬越說的沒錯,是荀彧急了。他眼看着馬越矯好了一份皇後手诏。随着四方兵馬齊聚司隸,宮外将軍府卻還不知道宮内的情形,如果不是親眼看到荀彧也不會想到馬越有這麼大的膽子将皇後大皇子都軟禁在東宮,将軍府更不會了解,他們征召外軍為的是逼皇後就範放棄十常侍,這個時候馬越矯诏一份召何進入宮……将軍府十有**不會察覺出意外。
如果大将軍死了……荀彧想想就後怕。
帳簾一挑,年過四旬的程立入帳拱手,長長地出了口氣說道:“君皓,老夫不辱使命!”
“喔?夫子一路辛苦了。”馬越随之大喜,急忙起身問道:“皇甫将軍怎麼說?”
“你可以在洛陽大展身手了!”程立說道:“老夫與皇甫将軍商議,将兵四萬屯兵京兆震懾京師,一旦京師有變隻需手書一封,旦夕之間大軍便可入京!”
“好,好,好!”馬越一臉喝出三個好字,拍手說道:“皇甫将軍肯慷慨相助,洛京大事已定!”
“不過。”程立面上一凜,對馬越說道:“君皓,老夫還得再多說一句,你真想好了要這麼做?”
馬越點頭,“時至此刻,已經回不了頭了。”
“這麼做是為了什麼?”程立注視着馬越,“老夫再問你一次。”
馬越一愣,這已經不是程立第一次問他為什麼了,不過馬越沒有絲毫敷衍,認真地說道:“鋤奸妄,輔新皇,承先帝遺志,還海内清平。”
“嗯……希望,以後你别忘記。”
馬越點頭,卻聽荀彧在身後哈哈大笑,轉過頭便見荀彧似乎都快笑出眼淚一般,指着馬越問道:“敢問馬君皓,既是除奸妄,為何因私仇欲對将軍府相害?難道大将軍與我輩士人才是奸妄嗎?難道這閹人宦黨,就不是奸妄了嗎?”
“對,常侍們的确都是奸妄,該殺。”馬越無視張讓發白的臉頰說道:“然先帝遺诏寫的清清楚楚,立小皇子為太子,登基為帝。所以大将軍便不能不除……士人士人,荀文若我問你,士人是大漢的士人,還是士族的士人?若是大漢的士人為何不保新皇,反而在此時統統投到幕府之中……那些人終究看自己的利益重了些,跟張讓沒什麼分别!”
荀彧張了張口,沒有說話,不是不能反駁,隻是多說無益。
他想到了宗族被锢無人出仕的年代,族中偏房甚至要親自躬身下地,即便是如此都未曾有過不臣之舉,多少士人都是在那樣暗無天日的時期熬過來的,可他們仍舊對大漢忠貞無二。這根本不是馬越這樣的匹夫能去質疑的事情。
但馬越說的也沒錯,他們的的确确沒人願意投到馬越門下,就是在大将軍府做事,或是在袁氏公府,或是崔氏公府門下都無所謂,但偏偏是馬越不行,就算馬越有先帝遺诏,就是他占據大義,就算他占盡了一切,即便天下士人都知道隐藏在宮阙中的實情,也依舊不會有多少士人肯投奔到馬越門下做事。
就算他現在再如何高貴,九卿也好,輔政大臣也好,這都改變不了他一介武夫的出身。
武夫當國,在士人看來是最大的隐患與惡行,甚至超過宦官亂政。
宦官,損害國政,貪污财物。可武夫一輩子什麼都不會,隻會殺人。這些專門學習如何殺人的家夥來管理國家,才是真正的禍患。
況且,當下時代武人大多出身低賤,一時間這種觀念很難改變過來。
荀彧怎麼說,對于馬越而言都已經無所謂,走到這一步他回不了頭了,他已經為何進挑選出了死期,就在今日!
“夫子,讓蹇碩找一個皇後那邊可信的宦官。”
程立領命離開,自去尋蹇碩,馬越則一遍一遍地看着自己拟的那份皇後手書,再三考量是否會出問題。
張讓向前拱了拱身子說道:“光祿勳,讓犬子來吧,您有什麼事,讓他去做吧,可信,牢靠。”
“算了吧。”馬越笑着回應張讓,這個老宦官腦袋裡想的到底是什麼馬越到現在都摸不清楚,更何況,張奉曾在他重傷時起早貪黑為他熬藥,十常侍可殺,但如果有可能他不想下手殺張奉,搖着頭說道:“這事情,還是别讓張奉去了……會死人的。”
一聽會死人,張讓的脖子猛地往回縮了一下,心裡兀自大喊着,看吧看吧,這個馬兒終于還是要殺人啦!
此時此刻,張讓這個老宦官和身邊同樣被軟禁的年輕士人難得的不謀而合了一次……武夫不可當國,不可當國,當國皿流成河!
不多時,帳簾再度被掀開,一身披麻戴孝的蹇碩皺着一雙橫眉進來,不管什麼張讓還是荀彧,一雙桀骜的眼睛瞪着馬越問道:“三郎,你要的人确實有,從前你認識的那個李堅,自大鴻胪回來後就被派到東宮那邊做事,隻不過……你要做什麼?”
“給!”
馬越擡手就将拟好的皇後手谕丢了過去,蹇碩剛好接住,目光便對上了馬越一遍披挂上甲時的那雙眼睛。
打開一看,黃錦緞上着墨寫着幾行字,聽到馬越扣好甲胄的聲音,蹇碩不解的望過去。
“找個東宮的宦官送到大将軍府上去,皇後召見大将軍,要問詢丁原燒孟津渡的事兒!”
“蹇兄,等這件事情完了,你也能在朝廷大展身手了。”馬越望着蹇碩,他明白這個一臉傲氣的威武宦官的能力,“你不該僅僅是個黃門而已。”
大将軍,讓我親自送你上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