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越的冀縣一行有驚無險,韓遂在縣中留下一部七百餘牧騎,環繞為護衛,截取賦稅,不過對馬越的送糧隊并未阻攔,而是放任其與百姓送糧。
因為這些糧錢大頭都被馬越送給了牧民。
迎接馬越的不是韓遂指派的冀縣令,而是漢陽郡望族姜氏的家主姜叙。
姜氏為漢陽四姓之一,盡管有些傳聞曾提及他們與早年間馬氏有些龌龊,但馬越并不在意,當年為的是什麼,不過是幾百匹戰馬而已,事到如今他馬越還在乎些許馬匹嗎?他圖謀的是整個涼州!何況,天下姓姜的不多,而恰恰有個姜維是他所知道的,天水姜伯約,蜀漢之名将。
但他不知道,這個姜維,現在是否已經出生。
“姜兄,你們家族中,可有叫伯約的?”
“伯約?實不相瞞,在下字伯奕,族中先輩業已仙逝,不知使君尋的這個伯約,今歲幾何?”姜叙笑着對馬越說道:“可能是偏房遠支吧。”
“喔,無他,不過是随口一問罷了。”馬越擺了擺手,心中感到氣餒,不過名将可遇而不可求,馬越也不在意,對姜叙說道:“伯奕兄,此次地動,冀縣百姓生計可落在大族之上,還望姜氏為百姓着想。”
提到地動,姜叙至今仍舊心有餘悸,拱手說道:“百姓安危,我等自當竭盡全力,使君此次派糧已然解去百姓燃眉之急,姜氏的粟米、錢财也在近日送出,哪怕傾全族之力也要保全冀縣百姓,還望使君放心。”
姜叙在内心裡對馬越這個州牧也是萬分尊敬的,别的不說,單論韓遂叛軍攻掠涼州之時冀縣的望風而降,這位青年州牧非但不怪罪,在大災之時居然還會親自送出财貨幫助他們支撐生計,僅這一點便足以收獲涼州百姓的愛戴。
誰不知道,隴縣才是受災最重的地方,聽奔走相告的流民言語,州牧宗族栖身的張家川山林的大地甚至都已經裂開,州牧此時不在内安頓,反倒差遣物資輸送各地,這何嘗不是愛民如子?
“都是涼州人,不用說那麼多,既然如此,伯奕兄留步,在下這便告辭了。”
馬越完成了這件事,此次在冀縣可謂是收獲頗豐,單單是城裡城外那些百姓看自己的眼神就知道,這一場不動刀兵的戰争他已經赢了。
在他離開姜氏府邸之後,姜叙想起馬越曾提及的這個名字,召來宗族兄弟相問:“諸君,你可知道族中有沒有名叫伯約的人?”
一衆姜氏族人聚在一起,年齡最長者有四旬,最小者不過十之七八,其中武士氣概者有之,文士風流者亦有之,姜氏各房各丁皆有議事者,可問遍了所有人姜叙仍舊沒有找到一個叫伯約的人,隻好作罷。
這些人中,有一個被稱作季明的少年,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剛剛得了字,方開始讀《詩經》,節南山中有一句令他銘記良久,秉國之鈞,四方是維。而這一句,恰恰可以簡記作約。
維,字伯約。
表字季明的少年牢牢地記住了這個名字,他要用來給自己将來的兒子取名。
他的名字,叫做姜冏。
……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如今隻有這句話能夠形容馬越的心情了,他人還未回到隴縣,半路上便被隴縣派來的騎手截了下來,劈頭蓋臉就是一通訴苦……派去美陽縣收賦稅的人分文未取,僅僅在那裡留宿一日便急急忙忙回來,氣的馬越火冒三丈。
“誰他媽敢截我馬越的賦稅!”又是天災又是人禍,這些日子忙的腳不沾地,馬越的心性早已瀕臨爆發的邊緣,如今沒有的賦稅也收不到,他這個列侯焉能不氣?“把手書給我,我倒要看看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
他腦海裡第一個閃過的身影就是江東猛虎孫堅孫文台,比起目無法度,就是他這個涼州大人也比不過孫堅,讨伐馬越時孫堅一路北上,看上去稍有不舒服的官員被殺了個幹淨,留下一條荊棘皿路,荊州一線許多官位都空了出來。一州刺史都說殺就殺,似乎截自己一縣賦稅充作軍資思考上去也很正常。
接着,馬越便打開了騎手轉交的手書,一眼便見到上面寫着熟悉的字體,‘美陽侯君皓親啟’,除了程立還有哪個?
程立在信上說他取用美陽一縣賦稅豢養死士親信,欲行間使之時,三月以來已粗見成效,今有三百餘刺客,七十六間使,不日啟程奔赴各地或為官吏,或做商賈、農夫、工匠、伶人,希望馬越能派來親信掌管這個位于美陽縣名叫‘劈柴院’的間使機構。
“哈哈哈,天不絕馬越,我有大将程仲謀!”信上沒有說程立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抱着如何的信念征募到這群人,又是如何率領他們從兖州一路繞過洛陽走到右扶風的,他也沒打算問,隻是他心中對那個終日闆着張臉的老頭兒多了十分的感激。
當時輔國将軍兵敗,放逐涼州,多數舊部失散不見,如趙瑾、朱靈之流,程立也在其中,投奔他人是人之常情,卻不想在他都已經放棄涼州外的一切時,這天下間還有一個男人在為他謀劃。
程立為何要将間使組織放在美陽,那裡距離涼州不過二百裡之遙,但那裡屬于司州,位于中原,可間使天下。
他内心的火還沒熄,他身上的皿還沒涼!
他還盼望着馬越帶涼州諸部的鐵騎反攻回去,将那些曾放逐他的人一一驅逐。他還期待着重複輔國大将軍府的往日榮光!
馬越抿着嘴,捧着一卷筆迹蒼勁的手書默不作聲,在他周圍是眼望不到盡頭的涼州荒原,在這望不盡的荒原裡他緊握着拳頭,向着東方虔誠揖拜。
當你放棄了一件事,這個世界上的另一個角落卻仍舊有人在為你用盡渾身解數想着辦法。
單單是這份執着,就令馬越于心有愧。
“啟程,今夜回到隴縣!”馬越揚鞭長喝,羌中騎手随之奔走,他們都聽得出,使君不知看到了什麼,勃然大怒中居然會帶着些許哭腔。誰都不敢答話,悶頭在涼州東南的荒郊野地中穿行。
這一路,五十裡,連上推着單轅獨輪車的民夫,兩個時辰後他們看到了隴縣的城門。受損嚴重的西南斷牆如今已經有州郡征募的百姓及時修補,城外已經見不到流民了,城内的東西二街上搭滿了屋棚,為流離失所的災民提供居住的地方。
坐在州治裡,馬越給程立回信,首先便是告誡他狡兔三窟,不能拘泥于美陽縣一地,要在諸多縣治開設酒肆之類掩人耳目的地方,派親信之人擔當掌櫃,所有間使由程立主管,在外實行單向聯絡,降低暴露的風險。既然程立定名劈柴院,那麼便繼續沿用這個名字即可,但美陽縣内要保持幹淨,以防有人追查到美陽,順藤摸瓜使程立陷入危難之際。
最後,馬越在信裡告訴程立他不會再派人過去,間使組織便直接交給程立負責,今後涼州的政事上程立也将是重要的角色,讓他着眼于培養接管間使的學生。并且間使一時不要告訴涼州上下所有人,馬越作為程立之上直接負責。
吹幹了墨迹,馬越将絹布放入懷中,他覺得衣襟沉甸甸的。
他知道,他身上裝着的是涼州未來遍布天下的耳目眼線,是專屬于他的情報機構。
“使君,張家川急報,煉鐵司劉壞請您速速前往川中!”
馬越方才輕松了一下,聽到門外随從的報信急忙站了起來,揉了揉額頭,不知道張家川又發生了什麼大事,‘劈柴院’的建立讓他的心方才松了下來,卻又随着這一聲來自張家川的召喚而重提了起來。
“程武過來,把這封信送去美陽,你父親在那。”馬越走出府邸,一面走着一面将信件遞給程武派他送去,上馬告訴随從去讓幕僚府的人着手全境查清災後涼州百姓丁口,能查到哪裡就查到哪裡。
他要看看,這一場地動山搖是不是真想坊間傳言十之去三!
奔馬至張家川,牧民們滿面焦躁,軍卒也都整甲披挂,火把明亮的光影讓坐騎受驚,看到這副情景馬越顧不得許多,跳下駿馬跑着攔住别人問劉壞在哪。
這情景簡直就是開拔前夜,回到隴縣他還未曾聽說要打仗大動兵戈,此際的景象令他後背根根寒毛豎起,若此時遭逢大戰,要麼勝,要麼死。
城池殘破,民心不定,他拿什麼去求勝?
“劉壞何在?”馬越扯着嗓子大吼出聲,慌忙的牧民認出這個威風凜凜的身影,急忙為他指明道路,馬越急切地跑到張家川以北的樹林中,被牧民印着才走到密林深處,步入數百步眼前豁然開朗,數百名持弓攜矛的軍士立在林中攔住所有人的去路,兵卒讓出一條通路,馬越走到裡面才見到百餘步外站立的劉壞馬騰等人。
不過此時,他已被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在他面前,是一條被地動震裂的深谷,綿延數百步的裂痕幾乎将山體劈開,深度超過三丈,裂口足有兩丈,地表的泥土覆蓋下内裡散布着大塊黑色的、灰色的石頭。
劉壞見到馬越難以抑制住心頭的狂喜。
“主公,鐵礦,鐵礦,整座山都是鐵礦啊!”
這整整一座山,全部都是鐵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