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二年十月上旬,馬越第一次穿上朝服,乘着驷馬高車駛入西苑。
侍衛的西園騎大多認識這位曾在園中除甲下拜的當朝紅人,一路暢通無阻,直抵聖聽。
“臣馬越,參見陛下,祝陛下聖體安康。”
劉宏早在馬越入西苑之時便已經得到了西園騎的通報,馬越來時他正躺在萬金堂中聽琴,在他身後依舊侍立着幾位常侍,因為南北二宮的燒毀,有些貴人也暫居西邸,如今的西苑就像是曾經的南北二宮一般。劉宏面前仍舊是江覽任芝等人,隻是馬越沒見到張讓的面孔。
“哈哈,朕的谏議大夫來了。”劉宏躺着笑道:“谏議大夫有什麼事啊?”
馬越對劉宏一笑,問道:“陛下,臣一來是向陛下請安,感謝陛下的征用。二來,許久未見陛下,臣十分想念,望陛下勿怪臣無事前來。”
劉宏更是開懷了,扭頭對侍立身後的趙忠笑道:“阿母,看吧,朕就知道馬侍中肯定會來西苑,哈哈。來得好,真不怪你,朕聽蹇碩說……你去了吳會,吳會是什麼模樣?”
“陛下想聽,那臣便給陛下講一講這一路上的見聞吧,陛下意下如何?”
馬越是來告狀的,但他摸得準劉宏的好大喜功而又貪玩的性格,他得慢慢地将劉宏引到正途上。
“好,來人,為谏議大夫賜坐!”劉宏從龍榻上坐直了身子微微前傾,他最喜歡的就是市井見聞,可惜這幽深的宮牆擋住了他的眼睛,饒有興趣地點頭說道:“講來聽聽。”
劉宏身後的趙忠看着馬越也是面帶笑意,心道:張讓說的這小子确實聰慧的很啊,看着模樣可是要比蹇碩那倔驢聰明多了。
這半年他們這些常侍的日子可不好過,從前是他們在這皇宮裡一家獨大,如今多了個不跟他們穿一條褲子的蹇碩總領西苑不說,前番兩個常侍還因為私通張角被處斬,他們可是害怕自己日後成了陪襯啊!
如果這個馬越能拉攏到奴這邊兒……趙忠心裡已經開始尋摸歪腦筋了。
小宦官搬着胡凳放在馬越身後,馬越卻隻站着說道:“陛下您坐在這裡,臣哪裡敢坐下啊……先生曾跟學生說,跟陛下說話,臣站着說就行,站着就行。”
“就你嘴甜,朕要你坐。”劉宏不耐煩地擺手說道:“你擋住殿外的光了,坐下。”
“臣有罪,那臣便坐下了。”得了劉宏的首允,馬越坐在胡凳上說道:“臣一路前往幽州送别先生,路上聽人說冀州的亂匪仍舊還有不少,但震懾于皇甫州牧的威名卓著都躲在深山大澤裡不敢出來,冀州被皇甫州牧治理的不錯。到了幽州,那裡正修繕道路,因此便護着老師從關外取道,在關外,臣親眼目睹了一場屠殺!”
劉宏瞪大了眼睛來了情緒,聽着馬越接着說道:“那是十幾個歸附烏桓人與幽州漢人組成的商賈,他們搭載着毛皮與馬匹要回到幽州販賣所得,馬背上的商賈吹奏着笛子,他們離家隻有十裡了,一路上的風塵仆仆都将在關内得到極好的休養生息,很快他們将擁抱到自己的孩子與妻子。”馬越的語氣低沉,已經讓人有了不好的聯想:“突然,關外的山坡上出現了一群鮮卑匪徒!”
“啊!”劉宏再度向前傾了傾身子,他見慣了戰報,卻未曾親眼見過匪徒之流,“跟朕說說,鮮卑人長什麼模樣?”
長,長什麼模樣兒?
馬越蒙了,這東西怎麼跟劉宏形容呢?他隻能就着自己與鮮卑人作戰時的印象去說:“鮮卑人和匈奴人長得有幾分相像,眼間距大一些,顴骨高而腮部窄,陛下您吃過囊嗎?”
“吃過,很硬很幹,但就着漿汁味道不錯。”
“對!”馬越拍手說道:“他們長得像囊!”
“哈哈哈!”劉宏手撫着小肚子開懷大笑,道:“哪裡有你這樣的,朕見過匈奴人,怎麼會像囊呢,哈哈,你還别說,朕這麼細細一想,真有點像!”
“唉。”馬越歎了口氣說道:“他們的顴骨比漢人高,更堅固,腮部比漢人窄,更有力。這是他們千年來适應天地環境造成的,他們的嬰兒更有力,像我們涼州人一樣。因為他們的父輩生下來就要去打仗,所以他們更适應戰場,更會騎馬射箭。陛下,不能小瞧他們。”
“你不用那麼緊張,孟皇前些日子給朕寫來封信,還給朕寫了副國泰民安。信上說幽州今年鮮卑發生了内亂,無力南下邊境無憂。這不,前些日子涼州的戰報也來了,情況在變好,今年還真是中平啊。”
“對了,陛下,還真有件急事,若是處理不好隻怕中原又太平不了了。”馬越這時才裝模作樣的一拍腦袋對劉宏問道:“陛下,臣歸還洛陽時,路過各郡縣都在征伐木石,有百姓抱怨這已經是征發的第三次了。臣到洛陽的時候在城外看見了堆積如山的巨木花石,底層的都已經腐爛了卻沒有用處,聽說有人在收受賄賂從中作梗。”
“咳咳咳!”
馬越剛說完,便聽到劉宏後面有人咳嗽,擡頭一看,正對上怒視自己的趙忠。馬越渾不在意的瞥了一眼,臉上帶着幾分笑意。
“什麼!敢拿朕的命令去收受賄賂?!”劉宏氣的一拍龍榻,怒喝道:“此番朕還詫異為何修個皇宮八個月資材還未能湊齊,沒想到是有人從中作梗,居然敢在朕眼皮子低下收受賄賂,他們将錢交給朕了嗎?”
聽着劉宏前面的話,馬越本來還挺高興,這是個中氣十足的帝王啊,可聽了後面,才從中興之臣的幻想中跳了出來……這不但是個中氣十足的帝王,還是個中氣十足并掉入錢眼的帝王!
“既然出了這樣的事情,谏議大夫,你去告訴蹇碩,朕要明日早朝,讓西園騎通知百官。”
劉宏從龍榻上坐起來,揮了揮手說道:“你們都下去吧,阿母你也下去,讓朕清淨一會。”
馬越看了看劉宏,見事情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劉宏也可以自己想通裡面的關節,便拱手說道:“臣告退。”
他不指望劉宏突然一下變成賢能帝君,當然,如果可能,他願意一試,但這隻是意外之喜。他隻希望能因為自己,讓那些百姓不再交付那些因為貪墨而産生的賦稅。
那太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