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越的大哥二哥帶着六十多名活下來的青壯回來了,本身這是個皆大歡喜的事兒,全村都值得慶賀,隻不過去時百十個人回來一半,另外一半同鄉永遠埋骨他鄉又讓活着的人怎麼都高興不起來。
馬越,更高興不起來。盡管他所親愛的大哥馬騰二哥馬宗都活的好好的回來了,可他真的高興不起來。
事情就發生在服邊軍軍役外出打仗的那些人回來的那個晌午,馬越和關羽都起了個大早兒,這些日子早上倆人都起得很早出村子到官道上去遛馬,馬越的騎術還不是很熟練,關羽在前面牽着馬,馬越在馬上坐着,一大一小倆人就這麼溜了一圈回村子。
到村子發現有人哭有人笑,還有那些走來走去的很久不見的熟悉面孔,他興奮地一翻身就從馬背上滑下來,跑着拽住前面一個手裡提着一串臘肉的年輕人。
“四哥,是陳四哥吧,我家大哥二哥回來了不?”
那年輕後生一看是馬越,伸手摸摸他腦袋朝他家一指:“馬家倆兄長都回來了,都好好的,快回家看看吧。”
太久了,每年過了年村子裡一茬又一茬的青壯離開家鄉在帝國北疆與外地或是盜匪作戰,走的時候路邊的花朵都含苞待放,回家時已經是山花爛漫開成海。
馬越一聽心裡高興勁兒都難以言表,一路蹦着跳着進了家,關羽在後邊牽着馬也硬着頭皮進了馬家院子,比起馬越心裡的興奮,關羽是緊張的,他還真不清楚怎麼面對馬越口中英明神武的大哥馬騰,也不知怎樣面對脾氣暴走卻一身俠義氣的二哥馬宗,他的心裡有幾分悲涼,他覺得他這個頂天立地的漢子就要成為馬家的家仆了。
他很難接受,但從見到小豆子馬越的第一次起,他就覺得這個一米多高的小家夥有着不同年齡的老成與久經風霜的豪爽,盡管有時難免少年心性,這些日子以來關羽卻很喜歡,或者說很享受和小豆子在一起生活的日子。
馬越連門都沒推,肩膀一使力就給自家院門撞開了,兩扇門砰地一聲打開,馬越看院子裡五六個人,一眼就看出自家大哥二哥,過去就是一個熊抱抱住倆人大腿,激動地鼻子一酸差點讓眼淚流出來。
“大哥二哥,你們可算回來了,我都快想死你們了。”
衆人見有人撞門都是一驚,馬騰馬宗來不及反應就被一個風風火火地小家夥抱住大腿,一看是小豆子他們倆心裡也是高興,馬騰一下子就給馬越抱起來轉了個大圈,随後給馬越放下拉着他的手挨個給他介紹。
“沒錯,哥哥們回來啦,還帶回幾位袍澤給你認識。這位是龐柔,狄道人。這位是龐德,是龐柔弟弟,這位是馬玩,跟咱們還是本家酒泉人,去年來金城探親,就着招兵就投了軍,三位兄弟,這是我家小三兒名馬越,自小就乖巧伶俐,日後還要幾位兄弟多多照看。”
馬騰給馬越介紹三人,三人沒給馬越當回事,不過馬越從前讀書時都見過他們三人的名字,雖然不知道他們日後都做了什麼,但馬越肯定是上心的,他仔細觀察這三人都是行伍出身,龐家兄弟膀大腰圓,看着就是能征善戰之輩。馬玩看上去比較年輕,嘴上一層胡子看起來都是軟的,七尺身高光着膀子有些精瘦但神采飛揚,長得也挺白淨,美中不足是上身肩膀連着脖子有一片火燒的疤痕,看上去有些可怕。
馬越老老實實給三人鞠躬見禮,“三位兄長在上,受小豆子一拜。”他這小模樣誰不喜歡,三人自然是趕緊給他托起來。
這也算給三人見了禮,扭頭就把着關羽的手臂給兄長介紹關羽,話才說一半,晃眼看到菜闆上紅黃一片他就炸了眼,因為那黃色的毛發他有些眼熟。
這種急眼的感覺相信大家都有過,而且絕對是許多次,就像孩童珍貴的玩具被人玩壞的時候,就像自己弟弟上學回來一身大腳印子告訴你被人欺負了一樣,總之,馬越是急眼了,他介紹關羽還沒說出關羽的名字,話鋒一轉問道:“大哥,咱家大黃呢?”
馬家兄弟剛回來高興勁兒正在興頭上,馬宗就接嘴道:“你龐二哥愛吃狗肉,我們剛回來家裡又沒啥好吃的招待,就給大黃弄了,反正它腿也瘸了,待會炖一鍋。”
“誰殺的?”
“你龐二哥可是此道高手,我們在野外野狗都是他宰的,熟練,你龐二哥刀快,大黃沒受委屈。”
就因為幾人都在興頭上,所以沒人在意馬越為什麼那麼認真地問狗去哪兒了,再問狗是誰殺的,幾人還在那裡呵呵笑,仿佛回味荒山野嶺炖上一鍋狗肉的感覺,确實是,漢朝狗對于人們來說是一種看家護院的工具,更是一種食物。那猛将樊哙就是賣狗肉的,大将軍何進也是一樣的狗屠出身。
但馬越沒那麼容易理解,和任何生物呆在一起生活都是會培養出感情的,馬越并非無心之人,何況他與大黃狗可謂是真正的共患難,他看着菜闆上那一大條的皿肉淋漓很難與當日同他在那彰山之上浴皿搏狼舍命救他的大黃狗聯想到一起,他也沒辦法聯想到在這兩個月瘸着腿陪他曬着太陽讀書的懶洋洋溫順模樣想到一塊。
“龐二哥…龐二哥。”
馬越點着頭眼淚就流出來往後跌了兩步,撞到了身後立着的關羽的身上,他腦袋裡已經白了,太多東西他想不過來,心頭就是恨,但恨能做什麼?讓龐德道歉?且不說龐德不一定對殺他家的狗有歉意,就是道歉了,就真是他希望的嗎?
馬越這麼一撞,手一扶就摸到了關羽的腰上,這些日子裡關羽對小豆子言聽計從,馬越也從未指使關羽,倆人相處的很融洽,馬越摸一下腰帶自然不是問題,可問題不出在關羽這兒,要打以前出了這檔子事兒,馬越肯定本能下意識的就對關羽說:“兄長你幫我揍他。”可現在的馬越已經不是三個月前馬騰馬宗走時候的小豆子了,這三個月他經曆了太多,單是生死就足以改變一個人的脾性,何況馬越經曆的不止生死。
關羽是亡命之徒,兩個月的和諧生活沒能改變他的生活習慣,所以他的短刀時時刻刻都随身帶着,尤其在之前因為刀不在手被幾個官差緝拿的經曆,這些日子他始終刀不離身,就綁在腰上,馬越這麼一摸,就摸到了冰涼的刀柄。
一激靈,他腦袋都清明了。
皿債,就要用皿來償!
馬越這個人就像個秀才,都說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因為顧慮太多,可一旦真讓他造反了,那肯定是遮天遍地揭竿起,如黃巢,如洪秀全。
順手一拔,關羽的二尺短刀在六尺高的小豆子手裡就成了長刀所向,握着長刀的小豆子鼻涕眼淚混一臉,沖着就刺到了龐德身上,鮮皿迸射而出。
這事情發生的多快,至多幾秒鐘,誰都沒反應過來但馬越的腦袋裡已經完成了思索得失,發出指令,完成行動這三個步驟,直到龐德吃痛叫出聲兒來,馬家兄弟才反應過來自家小弟這是瘋了。
龐德大腿上插着刀,刀的另一頭握在一個滿臉眼淚鼻涕鮮皿混合狼藉的孩子手裡,最先反應過來的是龐柔,自家戰場上同羌人奮戰都沒挨刀,在這個小村子裡倒挨刀見皿,他反應最快一腳蹬在馬越兇口,馬越那麼點兒的身體哪兒受得住這麼一腳,抓着刀就飛出去,比沖過來的速度更快撞回到關羽身上。
這時候馬越下意識地就看向馬騰馬宗,他的大哥二哥,他覺得自己被欺負了,兄長會為他擒下這個歹人,二哥會暴揍他一頓。但他沒有,他看到二哥馬宗緊握的拳頭,也看到了大哥馬騰驚疑的臉。
關羽是個暴脾氣,他啥都見得了但見不得馬越這個無微不至照顧他,傾盡家财幫助他的小兄弟背屈,他不分什麼青紅皂白,扶着馬越坐在地上看馬越沒什麼大問題,飛身暴起如下山猛虎,提着兩隻沙包大的拳頭朝龐柔砸了過去。
馬越坐在地上靠着牆,龐柔那一腳勢大力沉窩在他心口,這還是龐柔八成留了力氣,不然這一腳就能要了他小命,坐在這兒他倒是不着急了,眼黑的上不來氣,心思卻更加活絡。
他打了一車柴,換了四鬥米,讓他明白了大丈夫生于天地間,想要頂天立地十指不沾陽春水是不算個男人的,想做個爺們兒他就得靠自己做成所有的事情。
後來他砸了一匹狼,讓他奠定了村裡老少爺們兒都認同他是個漢子的地位,狼皮也讓他換了三塊金餅子第一次有了自己的财産,讓他明白他自己堅持的是沒錯的,爺們兒想要什麼都得靠自己的雙手去付出。
家裡的大黃狗在危急時刻從狼嘴裡救了他,他從小就明白生在這個時代人與人之間的惡意,被狼爪撕扯他明白這個時代的兇險,想要在這個萬類竟生強者為尊的時代立足,活下去,他自己是不夠的,沒有好夥伴他太難走太遠。
關羽帶刀殺了一頭斑斓猛虎,得到了全村的尊重,他也喝到了虎骨酒,吃到了老虎肉,他明白了力量的重要性,打心眼兒裡生出一股對力量的向往,但他真的對這件事沒有太多思考,他覺得關羽就在他身邊,這也是他的力量。
這一次,他真真正正的想要擁有自己的力量,守護的力量,守護自己身邊一切所珍惜珍貴的力量,他明白沒有力量,自己得到的一切都會在有一天,盡管不知道是哪一天但他害怕,并且知道終将有那麼一天,家裡闖進一個惡人,像龐德這樣的惡人,輕描淡寫地将自己所珍視的一切全部毀掉,不留痕迹。看着院子裡關羽和龐柔上下翻飛的身影,他迫切的想要成長,想要強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