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家小子,聽起來,皇宮門口的打起來了。”軍帳裡,張讓盤着腿兩手在腹部端着,輕描淡寫地向對面的荀彧問道:“你覺得誰會赢?”
聽着不遠處的喊殺聲,軍帳裡的氣氛有些沉重,荀彧轉過頭看了張讓一眼,接着像是沒聽到一般轉了回去閉上眼睛。他壓根就沒打算理這個荼毒天下的老宦官。
“本侯覺得是馬三郎能赢,好歹是軍中宿将,宮裡又有近萬甲士,那些個西園校尉加一塊估計是打不過他。”張讓自讨沒趣地碰了一鼻子灰也不在意,自顧自說,道:“本侯是希望馬三郎能赢,三郎赢了,我曹應當還能活下來,要是那些個士人……”張讓朝荀彧笑笑,說道:“你就能活下去了。”
荀彧出乎意料地看了張讓一眼,這老宦官色厲内荏的模樣,還說什麼你死我活的。聽這話音裡就透着一股不自信,恐怕他自己也覺得馬越這次是兇多吉少了。出乎自己的意料,這麼幾日下來荀彧對這個慈眉善目的老宦官并無什麼惡感,或許是未見其府邸之奢華,未見其得勢時的驕縱,荀彧扶正了額上的冠帶,決定試試這個老宦官到底傻不傻。
“沒人?”他向帳門前走了兩步,撩開簾子向外面看了一眼,自顧自地說道:“看樣子戰事比較焦灼啊。”
張讓一聽沒人,眼睛珠子轉了一骨碌當下就想起身跑出去,起了一半看到荀彧一雙眼睛正灼灼地看着自己,動作一頓,原地轉了個圈兒從幾案上端起青銅樽自顧自地舀了些酒,咂巴嘴喝了起來。
“行了,荀家小子你也别試了,别管本侯跑不跑,門口的衛士估計就是馬三自己撤走的,消息禁了一旬日頭讓他打這麼一場,也就不用再關着本侯了。”
張讓算得很清楚,無論如何,馬越關押他的初衷是要封鎖消息,如今消息無論如何都已經洩露出去,這會兒跑出去宮裡宮外就都要自己的老命了。
……
承陽門城頭,偏将軍馬越的黑色大纛迎風,将旗下武官往來奔走,弓矢紮滿了城跺,不斷有負傷垂死的武士被擡下城去。
“報!承陽門、青瑣門、德陽門三處均被叛賊以火油澆灌,火燒起來水不得滅,三門告急!”
報信的士卒低頭拱手,馬越揮揮手讓其先下去,回過頭鐵青着臉,看着宮外聚集的甲士發愣,難不成真得在宮裡打巷戰了?
皇宮是他建起來的,沒有一點兒的偷工減料,宮牆全是木石,燒起來也不怕。可宮門不一樣,十成十的上好木料,浸過油防腐的,哪兒架得住大火啊!
“君皓,那就沒别的辦法了?”
現在留在馬越身邊的隻剩裴家的幾個庶出公子了,一擡頭裴徽正給頭上戴兜鍪呢,就連小裴绾都一身甲胄的,馬越一皺眉說道:“你們這是做什麼呢?”
“嘿,大兄,我們兄弟可是聽見了,外面那群人喊的可是為大将軍報仇,讓他們沖進來恐怕您手裡的期門武士都得兵變了。”裴绾拍拍兇膛的鐵甲,“到時候還是咱自己人放心,我們哥兒倆商量了,一旦他們進來恐怕皇宮就不可守了,我倆得護着你。”
“不用!我就不信了,讓青瑣門的閻行來見我,他媽的,裴若呢,讓他的人給老子搬宮門口的玉石,先把城門洞堵住再說!”
裴绾一臉懵懂地問道:“兄長,哪兒還有玉石啊?”
馬越拽着裴家兄弟繞到城樓内側指着下面軍帳旁邊的石頭說道:“那不都是白玉麼,讓他們搬,先把宮門堵死了,他們要敢搬梯子強攻,就拿玉石砸他們!”
裴绾猛地咽下口水,“那,那都是玉石?”
“嗯,玉石。”馬越舔着嘴唇,發狠說道:“那幫貴胄公子配得上這些個玉石,他媽的,雙層鐵铠财大氣粗啊,誰允許這幫王八蛋私開武庫的!”
裴徽聽着都笑了,一邊兒給馬越拱手,一面繃住臉上的笑容嚴肅地說道:“草民裴徽,進言光祿勳,宮外将士也是一時糊塗,請您寬恕那些士卒,嚴辦惡首。”
“寬恕,都把宮門燒了,寬……诶,你這是給我下套呢是吧?”馬越戲谑地看着裴徽,拍着他肩膀笑道:“你說的是,咱們占據大義,對手不是外面的幾千士卒,隻是幕府裡那些個作亂的将領,我明白了。”
皺着眉頭思考片刻,馬越說道:“但這會兒還不是時候,必須得先擊潰他們,這些兵卒們現在可都在氣勢頭上,什麼都聽不進去,得讓他們的氣勢受挫……畢竟,這是皇宮!”
“傳令下去,搬玉石擋住承陽門,讓上軍校尉部的趙司馬守衛三門,長水兒郎撤下去,跟我自青瑣門出擊!”
讓上軍校尉部在城頭上放放箭還行,穿着紮甲的他們出城跟京畿巡防的南軍作戰根本是扯蛋,那幫孫子開了武庫各個都披着雙層鐵铠,隻有長水營的兵甲齊備,否則沒人能打得過他們。
這場戰鬥,在馬越看來就是個鬧劇,燒錢不死人的玩意兒,城頭上的箭跟不要錢一樣射下去,到那些人身上撐死能聽個響,都射成刺猬了照樣傷不了身子,半天才倒下五六個,這麼打下去,沒頭兒的。
不多時,馬越立在青瑣門下,此時的大門内裡已經被熏成黑的了,上面冒着黑煙,眼看着就撐不了多久了,長水營兵馬在城下彙聚,所有人舍了馬匹,全體步戰,不需要什麼強弓勁弩,那些東西對上一人雙甲的少爺兵沒用,隻能實打實地把他們全捅趴下才行。
所有長水子弟換了短錘、長矛一類的重兵器或穿刺武器,人高大橹也都豎了起來,各個威風凜凜地站在宮内,等待着老将軍的出征号令。
長水校尉閻行戴正了頭盔,揚着高傲的下巴等待着主公的誇贊,今天他是做足了準備,一箭射中袁術卻未能傷其分毫本就受夠了氣,哪知道外面那些家夥統統雙層铠甲,勁弩不透的,此時已經憋了一臉的憤怒,皮甲鐵铠套了一身,就要出去給袁術好看。
“彥明……你這背後,這是什麼東西?”馬越看着閻行,這小子今天也是雙層铠甲,铠甲中間的縫隙裡還戳了三杆長矛穿在後背,矛尖上各書一面旗子,左書長水二字,右是一個閻,中間更是一個大大的漢字,弄的馬越摸不着頭腦,問道:“你這是做什麼,好好的軍中自有扛旗官,怕人不知道你是誰麼?”
“回主公,您不總怨我打仗不顧士卒,彥明想了,旗子跟不上彥明沖鋒,也不讓自己跟着旗子走!”閻行驕傲得一翹大拇指對着背後的旗子沾沾自喜地說道:“這旗子沖到哪兒,身後的弟兄就跟到哪兒,主公,下令吧,讓我去宰了袁術那個王八蛋!”
“喲,不錯,這想法不錯,不過彥明。”馬越揮手閻行附耳,小聲說道:“袁術不能死,就這麼殺了袁氏公子,海内失人望。”
看着閻行氣呼呼地模樣,馬越小聲補了一句,“待會見着袁術,逮着他往死裡揍,隻要不死,怎麼都行。”
“兒郎們,宮外的期門武士,一人雙甲都看見了吧,勁弩不得寸進,強弓亦難得手!”拍着肩膀讓閻行退下,馬越朗聲對列隊的長水營軍士說道:“世人皆言南北二軍,北軍為最。守衛大漢四百年,遠的不說,自我馬越做長水校尉數年以來,殺黃巾讨叛逆,咱們未曾一敗。今天他們卯足了力氣要殺入皇宮,取下我馬越的項上人頭,祭奠他們那個謀逆的大将軍!”
“我就在漢字大旗之下,不退一步。弟兄們拿好了兵器,外面那些都是公卿子弟,萬金之軀,各個有雙層鐵铠護身,咱們不行,咱就一件皮甲一件鐵铠,當年還被朝中百官大臣們彈劾,言說武備耗費過多,呵。”馬越輕笑一聲,橫起眉毛喝道:“打趴下他們,老子就把鐵铠都給你們扒下來!來人,開宮門!”
馬越提起腳下的長錘鐵柄,入手冰涼,又笨又沉。但對上重铠的期門郎一下子就能給他們砸得起不來,這是他從南宮的工匠監裡拿出來的。身後的長水營手裡的短錘則是守城用的短兵器,大多時二尺來長,這個時候馬越心裡也沒底,對上重铠期門到底能不能赢。
但無論赢不赢,總是要打一場的。不然等着這幫癟犢子把宮門都燒壞了還沒死幾個人,氣勢就更猛了,到時候宮裡的虎贲軍萬一倒戈,他可沒把握能活着出去!
燃着熊熊大火的青瑣門被推開,馬越一眼就看到了百步意外的袁術及他身後烏合之衆一般等着城門燒毀的混編士卒們。
這個時候靠甲胄已經區分不出都是哪裡的部隊了,但看最前面的幾個首領馬越還是能認出一些的,裡面肯定有袁府的家兵,紀靈的南軍,淳于瓊的右校尉部,數不盡的軍士把禦道都占滿了,一下子看着青瑣門打開,目瞪口呆地看着提着戰錘他步而出的馬越與他的長水營向他們沖鋒而來。
“長水營,沖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