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雲一個字沒漏的把易北交待妻兒、屬下的話全部說了。
這……這算怎麼回事兒?
周煄連悲憤怨恨的力氣都沒有,隻驚喜的問道:“所以東城門破了是假消息吧?”
“現在是假的,但拖不了幾個時辰的。”就算易忠再怎麼能幹,隻要西蠻人不惜一切代價,拿命堆,總能打開東大門。更何況,易雲不敢肯定易北會不會在城裡放敢死隊,一定要坑死這滿城的百姓和周煄,好讓他“師出有名”,為百姓報仇。易雲現在隻盼着易北還有些許良知,念着父子之情,為易忠考慮一二。
一家人一股分去塞外奇襲敵軍,一股在城内固守關城,好歹是分成了兩撥,隻要有一波勝了,就能保證易家不倒。易雲分析着,易北就算不看感情,也要看利益吧。
“就是暫時的也好。”周煄點頭,問易雲道:“易姑娘來這裡,我是不是可以認為你不恥易北狼子野心,決心與我等共守城池?”
“易雲生于斯,長于斯,自然要埋于斯。”易雲長歎一聲,她孤身一人,母親另有親身兒女,世間沒有她挂念的,她怕什麼,“隻是國公爺天潢貴胄,還請早作決斷。”
周煄是應該跑的,那些西蠻人攻城的最大動力之一就是他,抓住了周煄可以向朝廷将條件,即使抓不了活的,直接砍死一個皇族,也能大震軍心,我朝太平百年,已經很久沒有皇族在戰場上隕命了。
“早就決斷了。”周煄嗤笑一聲,現實沒給他選擇的餘地,現在跑出去,孤舟入大海,遲早被打翻淹死,在城裡才有一線生機。周煄略一思索,道:“易姑娘有此保家衛國之心,我深感敬佩,你地頭熟,幫我去通知還剩在城中的将領吧,哪家大戶有士兵的也一起征召過來,我有用。”
既然周煄決定不走,那這做關城的最高指揮權就隻能是他的。
“是。”易雲爽快應了,第一個要找的就是易忠。現在說什麼都枉然,隻有拼命拖時間,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周煄頹坐在地上,想着怎樣才能據敵于城門之外。卻感覺客廳的地還是熱的,苦笑一聲喚道:“青竹,青竹~”
“主子,你找我。”青竹氣喘籲籲的跑過來。
“把火龍停了吧。國公府的一切奢侈之物都收起來,還不知道要守城多久,這些東西關鍵時候能救命。”周煄吩咐道。“吩咐下去,簡樸度日,我這裡也不例外,炭啊,食物啊都多留一些。”
“是。其實主子,火龍已經停了,現在隻是餘熱。”青竹道。
“哦,那你去吧。我就是突然想起來,折騰到你了?你去吧,不用守着我。”周煄看着氣喘籲籲的青竹有些不好意思,現在最忙的該是擔任大管家的青竹才對。周煄心神不甯,非要做些什麼才能平靜,轉頭看見靖安侯端坐在椅子上,想起他也是因軍功封侯的一代人傑,忙問道:“靖安侯覺得這城該怎麼守?”
“國公爺想得太遠了,您該想的是怎麼說服僅剩的人拿起武器,聽您指揮,易北不在城中的消息瞞不住,誰又是傻子呢。”靖安侯感歎道,知道自己成為了棄子誘餌,誰還有心思抗敵,别周煄在城頭上殺人,下面就有人開門迎敵。
“我在就是最好的保證,蠱惑人心我擅長,但軍事我卻不太通,請靖安侯教我。”周煄玩笑,苦中作樂道。
“若是國公爺能順利接掌嘉峪關,對西蠻敵軍有正奇兩種禦敵之法。”靖安侯在來路上也是一路的琢磨,現在才理出個大概頭緒:“正道自然是據城堅守,兵分四路,四方城門都要顧及,西蠻人說的是攻打東門,誰又知道這不是聲東擊西。如今天氣寒冷,趁着約定的時間還沒到,組織民夫挑水澆城牆,很快就會凝成堅冰,冰片光滑,雲梯搭不上來,可保三日太平。”西蠻又不是沒有自己思維的固定npc,三天時間足夠他們找到破解堅冰城牆的辦法。
“奇呢?”
“将計就計,放小股西蠻兵就入城,最好帶着身份高的人,甕中捉鼈。”
“隻要開了城門,到時候小股還是不小股,就由不得我們了,城中百姓沒有撤離,西蠻兵一進來是收不住的。”周煄苦惱,有什麼兩全其美的辦法嗎?
周煄想了想道:“待會兒我要搶舅公的心皿智慧了。”
“理所應當。”靖安侯颔首,他巴不得周煄立刻樹立起威信,趕緊接過防禦,現在把城池交給易家人他是千萬個不放心,易忠現在滿腔熱皿,等冷靜下來會不會後悔自己選了死路臨陣脫逃,誰也說不清楚的事情,從來子肖父啊!
很快易忠就過來了,即使易忠是個隻懂打仗的粗莽漢子,在看到易雲代表周煄來請他的時候也都明白了。
易忠進了客廳,行軍禮道:“末将見過純睿國公。”
“嗯,你來了。你知道,我都知道了。”周煄高深莫測的沉吟半響,道:“現在嘉峪關中防衛由我接手,士兵歸我統一調遣,你依舊領着你們易家軍守在東門,若無異議就下去執行吧。”
“末将不知國公爺何意,守土衛民是末将的職責,國公爺不通軍略……”
“通軍略的人不是帶着大軍跑了嗎?自然隻有我這樣不懂行的上台,不然等着易将軍又一個易家人再把我們賣一次?”周煄嘲諷道:“若不是看着你還有兩分皿性,早就拉出去砍了,易家滿門都可都還在城中。”
易忠握緊拳頭,手被上青筋暴露,他知道這事兒是他父帥做錯了,可那依舊是他的父親:“父帥也是為了大局着想……”
“得了吧,别當了婊/子還想立牌坊,不就是自己利欲熏心想拿我做踏腳石攀上太子嘛,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世上真小人多了,像易北這種道貌岸然的僞君子倒是少見。直白說出來,我還敬他是條漢子。太子二伯和我是什麼感情,易北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若真死于易家人之手,二伯隻會讓易家九族給我陪葬。”
周煄對着靖安侯一點頭,方海和方江把靖安侯的袍子掀起來,卷起褲腿。
易忠一看,果然是有腿的,不過是假肢。易北和易精的借口不攻自破,哪兒有什麼欺瞞隐藏,自己心裡有鬼,看誰都不是好人。
看着易忠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周煄嘲諷道:“行了,别一副死了親爹的表情,倒是你爹這麼幹和要你去死也沒什麼分别。”
易忠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滿心凄涼。他雖然不贊同父親的主意,但對周煄又未嘗沒有偏見,若不是他跑來西北逼迫,他爹怎麼會兵行險招。周煄不在的這許多年,西北都是安穩的。如今靖安侯直愣愣的假肢如同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在易忠臉上,他緊緊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也沉了,再也無法自欺欺人。——其實不關周煄吳煄的事,是易北野心膨脹,容不得任何人在西北分薄他的權利。先有誣陷靖安侯謀反,後有拿周煄和滿城百姓做誘餌,這就是他的父親啊!易忠心裡泣皿悲号。
易忠回過神來,淚流滿面。
“别哭了,易家現在滿門性命都寄托在你身上。實不瞞你,西北現在的狀況我已經具折上報,易北就是能打赢了這場仗,性命也是保不住的。上次他誣陷靖安侯,本公憐惜他将才難得,從中斡旋才讓皇爺爺網開一面,赦他無罪,誰知他辜負我一片苦心,又做下此等罪孽,誰都保不住他了。”周煄怒道:“若是你能守住了嘉峪關,易家還有複興的可能,不然……”
“願聽國公爺調遣。”易忠匍匐在地,叩首道。不必多想什麼,他原本就是隻需要聽話打仗就好的,現在不過是回到最初罷了。
趁着易忠心神大亂,周煄幾句話就得了易忠的支持。
很快,城中大戶陸陸續續的都來了,大家安坐四方。
“城中的消息想必大家都清楚了,易帥帥兵主動迎敵,嘉峪關中士兵如今滿打滿算隻剩五千人,值此危急關頭,還要靠大家衆志成城共度難關啊!”周煄開口道。
“我們成了棄子?”能在局勢複雜的邊城活到現在誰又是傻子,一語道破真相。
“易帥的嫡長子立在這兒,易家滿門還在城裡,我還在城裡,誰是棄子?不過是奇計一條,自來富貴險中求,行軍打仗是你懂還是我懂?咱們都是外行,還能評價易帥這打了四十年勝仗的人?”周煄忍着心裡的惡心颠倒黑白,現在不是把易北打死再踩上一萬隻腳的時候,他若是跨了,嘉峪關中的人心也就跨了。
真不甘心啊,為給國賊蛀蟲說話,周煄心裡暗恨,分析道:“若是我們不據城堅守,難道能逃命嗎?西蠻大軍就在城外,我倒是有兩千禁軍護衛,奮力拼殺還能殺得出去,諸位有什麼?百八十個家丁護衛,和十萬西蠻大軍比起來如何?到時候不夠西蠻人生吞活剝的,要知道現在坐王庭的可是土默特部,惠王就在其中,往日惠王膽小,編排他的段子都寫成歌謠傳唱,誰有敢說你沒有得罪過惠王。就是和惠王關系好的,現在做主的可是西蠻汗王,惠王要殺人容易,一句挑撥的話就夠了,要救人……呵呵。我還要勸諸位打消了開門迎敵,做個帶路黨投誠的主意。西蠻可是部族奴隸制,隻有貴族和奴隸,沒有貧民着一說。咱們漢人也瞧不起西蠻人,可總要做個面子,西蠻可是面子裡子都不要,直接說了,‘漢人低劣’。”
“國公爺說的是。”一個豪商抱拳道。能有個說得過去的借口就行了,管他是不是真話呢?就算易北真的放棄了關城又這麼樣,現在争出個長短來有作用嗎?純睿國公分析的在理,其他都有可能是假的,可他站在這裡,絕不是假的。有純睿國公在朝廷就不會輕易放棄他們,援軍都要來得快些。
“我等聽從國公爺調遣。”這麼簡單的道理大家都知道,大家眼神交彙,很快就達成了共識,諸位豪門大戶躬身道。
“如此就好,此時我們衆志成城共克時艱,他日本公必定上報皇爺爺,為諸位功勳勒石以記,傳于後人。”周煄也畫大餅道。
“現在請諸位把家兵交由我統一部署指揮,諸位家眷也請送到軍營統一保護,我會安排士兵統一保護。若是不放心的,可留十人左右青壯保護。我請諸位搬家不是為了做人質要挾大家,是為了把東城和沿路謄出來,給西蠻人當頭一棒。易帥既然出奇兵,咱們也就将計就計了。”在座的都是聰明人,聞弦歌知雅意,紛紛答應回去收拾東西。
百年豪族,誰家沒有個地窖暗室,早在之前一個月就把金銀糧食搬到暗處藏起來了,現在要走,不過是拿上地契房契而已。隻要留的性命在,家業總能再得。諸位大戶家主紛紛留下最忠心最能幹的護衛,其他都打包給周煄統一指揮了。
人都走完了,原本的知府邱真還默默留在原地,他打進門起就一句話都沒說。易忠自覺無臉見他,等衆人走了,一言不發的跪在他面前,任憑發落。
“我與易北相交四十年都看走了眼,更何況你呢。你是個有良心的,照顧好她們母子就是對我最好的安慰了。”沉吟半響,邱真輕聲道,現在還需要易忠守城啊。
“邱知府,令郎在城中嗎?”周煄問道。
“蒙侯爺看中,在西甯關效力。”邱真拱手道,易北當初把西甯關奪過來自己消化不了,就直接丢給了邱醇卿,難得靖安侯不計前嫌,等他歸來後,三個兒子回了西甯關,把邱醇卿也一起要過去了。
“兩座關城向來互為犄角,我們這裡若是淪陷,以邱将軍的品格肯定回帥兵馳援,城外可是十萬大軍啊……希望沒有這一天。”周煄感歎道,邱醇卿若是過來,百死無生。
“臣一把老骨頭,唯有年歲虛長,在嘉峪關城中還有兩分薄面,若是國公爺不棄,請命穩定民心,安撫百姓。”邱真自然知道自己的作用在哪裡。
“邱知府自謙了,您是能臣,皇爺爺早就說過。如今城中忙亂,我重心還是在守城防衛上,民政之事就要麻煩你了。我允你自主之權,讓青竹跟在你身邊,他手上有功夫,關鍵時候,不要吝惜殺人。”亂兵之中,總有人道德淪喪,這個時候隻能用重典才能扼殺這種風氣。
“是!”邱真也不腹诽青竹是來監視他的,能把殺人的罪名都推到周煄身上,邱真求之不得。
“那邱知府先去忙吧。”周煄颔首道。
邱真告退,屋裡就隻剩下周煄、靖安侯、高竹、易忠、易雲、方海方江幾人了,軍事大計還是從他們中産生。
“既然易北已經和土默特部約好了,那就照計劃執行吧。易忠你作為接頭人,親自去領他們進來,領到東城來,就說我在東城,捉活的比死的有用,城中守軍不到三千,他們來一萬人就足夠了。人太多反而容易暴露,你們易家不想背上叛國賊的名聲。怎麼胡說看你,關鍵是把人引到東城國公府周圍。國公府地底下埋了火藥,我會派人再多埋一些,隻要進了東城坊市,這些就逃不出去。你要注意的隻要兩點,第一,不要引太多人進來,城中守軍有限,怕消化不了;第二,注意安全,不要心存死志,你死了,易家就真的隻能任人潑髒水了。你這脾氣也不用改,拿出剛開始對我的态度來就行,他們不會懷疑的。”都說最了解你的是對手,易忠在嘉峪關和西蠻人對陣多年,他是個什麼狗脾氣誰不知道呢?隻要這種壓抑着憤怒,隻是因為父帥吩咐,才勉強同意的樣子才最能取信。
“慢則生變,不要遲疑,就在今天晚上。易忠你自去實行,城裡會配合你的。”說幹就幹,打西蠻人一個措手不及最好。
“易雲和高竹,你們去組織人往城牆上澆水,到明天早上就能看到成果了。不要點火把,悄悄的幹,務必讓西蠻人以為一切照計劃進行。”周煄吩咐道:“方江你護衛着家中女眷孩子往軍營去,現在那裡的防衛才是最周全的,若是有人膽敢挑釁,你也不要怕事,你是我的表弟,出事我給你擔着。”周煄敢說這話是因為方江作為次子一向善于隐忍又沒自己在主意,若是把他激得必須動手,那肯定是對方的錯。
“至于方海,和我們一起守城吧。”周煄補充道。
“是!”幾人抱拳應聲退下。
等人都走完了,周煄才癱軟在椅子上,再也打不起勁兒來。别看他好像兇有成竹的模樣,其實心裡緊張得很,又不敢露怯,怕軍心不穩。他素來推崇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沒想到有一天,自己居然打破了這個原則,外行人指導起内行人來了。
“想什麼呢?”靖安侯把輪椅挪過去,撿了毯子給周煄蓋上。
周煄攏緊毯子,卻還是覺冷風從四面八方吹來,冷得他骨頭都痛了。
“想東城呢……東城都是富貴人家,組織起來容易,可再容易兩個時辰之内也是疏散不完的,到時候西蠻鐵騎現身,他們肯定淪為刀下亡魂。我也不是什麼善人,未慮勝先慮敗,在高牆和塔樓上布置了弓箭手,若是火藥炸不死他們,或者他們沒有上當,我會下令放箭,不會顧及那些無辜的百姓,甚至會拿那些百姓做障礙,阻擋西蠻騎兵沖鋒。”周煄淡淡陳述自己的思路,涼薄驚人,“所以我在想,我和易北也沒有區别,他拿一城人的性命做賭,我拿一坊市人的性命做陪,一樣陰險毒辣。”
周煄自嘲一笑,他有什麼辦法。現實不是,沒有那麼多兩全其美的辦法。單單堅守,他們是守不住的,必須出奇兵。出奇兵就一定要找地方埋伏敵人,嘉峪關城就這麼大,能選哪裡?選來選去也就東城損失最低,周煄恨這種必須選擇的時候。
周煄就納悶兒了,為什麼恭郡王和徐子旭做主角的時候,西北之戰是那麼輕松簡單,全無半點波瀾就成功了。他們隻需要相擁站在城頭思考是回京登上九五,還是退一步逍遙江湖。時間早就過了原著提到的點,對于一部沒有完結的作品,周煄現在找不到任何參考,現在發生的一切才是真正的未知。周煄有些惶恐,他會不會把一切都搞砸了。
“當然不一樣,易北殺人是為了自己的私欲,國公爺犧牲是為了拯救更多的人,都是殺人,江洋大盜殺的人還沒刀斧手多,誰更遭人恨呢?”靖安侯安慰道,第一次上戰場都這樣,殺人心理陰影重,好在周煄已經觀摩過幾次戰争的,隻是命令第一次從他口中發出,數千數萬人的性命就在唇齒之間,受不了這個壓力的大有人在。
“呵呵……”周煄諷刺一下,不管為什麼,殺人都是惡行。人的生命同樣寶貴,數量不是衡量生命重要與否的标準,相比十個人而言,一個人的命也是命啊。那些沒有及時撤走的百姓又有什麼過錯,剝奪無辜的生命,是不能饒恕的罪行。
以前周煄還能三觀不正一下,他們皇族本來就兼任了“執法者”的角色,現在這麼多人的性命擺在眼前,周煄沒辦法自欺欺人。
兩個人閑磨牙的功夫也不多了,很快青竹就來請示:“主子,東西已經收拾完畢,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