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家八個孩子在床前跪成一排,聽易北教導。
“你們在戰場上拼殺兇險,可朝堂上的鬥争更是險惡,殺人不見皿!”易北歎息一聲,“我再問你們,陛下令純睿國公到西北是為了什麼?他會從什麼地方着手去查惠王和靖安侯謀反一事?他會不會偏袒靖安侯?于我易家如何?在當前亂局中,我們易家又該怎麼做?”
幾個人跪在地上面面相觑,都不敢說話,往日都是易北說什麼他們做什麼,什麼時候自己拿過主意?打仗他們都是訓練有素的,可論謀略,個個都是渣。
“好了,回去想一想吧,明早再來給我答複。敏兒也是,咱們易家的女兒不讓男子,你也要學着這些,日後會用得着的。”易北吩咐道。
“是。”衆人應聲退下。
易敏走在最後,慢慢挪動,始終未聽見父母留下她下說兩句安慰話,心中惶恐更甚。就是因為她的膽大妄為,像英雄如崇山的父親就隻能虛弱的躺在床上,易敏恨死自己了!
待孩子們都出去了,易夫人才慢慢做回床邊,拉着易北的手道:“吓着孩子們了。”不止是易敏,就是幾個男人也吓住了,易精開始正視自己庶出的身份,易忠等人意識到自己在謀略上的短處。
“不吓一吓,怎麼能長大。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窮可不是銀錢不湊手,是逼入絕境,是地獄求生!戰場上刀槍無眼,我能護他們幾時,原本想着西北到底是我們易家經營久的,能留給他們多一點時間,現在看來是不行了……要抓緊啊!”都說當面教子背後教妻,剛好背上有傷睡不着,易北摩挲着老妻的手和她交心,盼着易夫人做個賢内助。
“你看雲姐兒,當初看着也是瘋玩瘋跑的傻丫頭,如今寄人籬下幾年,什麼本事都練出來了。”易北感歎道,易雲是他的侄女兒,他們易家在西北經營日久的表現就是中層軍官很多都姓易,要麼就是和姓易的有親戚關系。他的堂弟易南戰死,妻子改嫁,如今隻留一個易雲在他家養活。
“老爺說的這是什麼話,我自認對雲姐兒盡心盡力,教養她與敏兒無異,怎麼……”易夫人急了,夫家的侄女兒本就敏感,這麼說簡直是指着鼻子說她虐待孩子了。
“好了,好了,别急,我這不是舉例嘛,沒有怪你的意思。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咱們家再好,終究不是雲姐兒的家,我知道你平日裡待她和敏兒不偏不倚,甚至委屈了敏兒都要先照顧着她,可真是親娘,隻有姐姐讓妹妹的,哪兒能事事順她意,說句重話都要在心裡過三遍。”易北知道易雲在他家過得不是如魚得水,可是這已經很好了,他的妻子兒女媳婦孫兒對這位堂侄女已經盡量好了,誰能代替親父母,至少他自覺對得起早死的弟弟。“還記得那年南弟升任遊擊将軍的時候,雲姐兒把他的升職文書弄壞了,可是一頓胖揍,那哭聲,隔壁家還以為進馬賊了……可惜了,臨了,臨了,也沒再升個品級,到死都是五品遊擊。”
看易北說的感傷起來,易夫人轉移話題道:“好了,教導孩子們是個細緻活,不差這一天兩天的,你身上有傷,先歇着吧,我去叫大夫進來換藥。”
“不必了。”易北拉住夫人的手道:“陪我多說幾句話。純睿國公給我上的是宮廷秘方,好東西!受了這麼多年的傷,這次最輕松,背上涼悠悠暖融融的,一點兒都不疼,估摸着七天就能好全。”
“什麼?那怎麼辦?國公爺會不會以為你裝的……那麼多皿……”易夫人吓一跳,女兒說錯一句話就這麼嚴重他,要是被發現騙了人家,會不會……
“你當純睿國公不知道嗎?我一進門就請了大夫,人家京城來的,說不定還是太醫,怎麼連我這點苦肉計都看不破。”
“那……”
“這正是我要和你交待的。這是我與純睿國公都默契,現在,西北要以純睿國公為尊了……不過你也放心,他沒帶女眷過來,也委屈不了你。你家老爺也不是吃幹飯的,我不出錯,他不敢拿我怎樣。”其中複雜的博弈和算計易北講了易夫人也聽不懂,易北幹脆隻告訴她照顧好内帷,和其他夫人交往的時候把易府的态度傳遞出去就好。
“嗯。”易夫人心驚膽戰的,做了這麼多年的土皇帝,頭上然降下個太上皇來,她也不知自家老爺是在撐面子還是說實話,隻在心裡暗下決心,低調,再低調,恭敬,再恭敬。
“敏兒這次吓壞了,你多關心她,都是男人的事,她不過一個由頭,要是過三五天她還沒想清楚千萬要點醒她,别讓孩子鑽了牛角尖,養出膽小怕事的性子來。”
“放心,等這波風頭過了,我定把敏兒的女紅詩書功課撿起來,再也不心軟了。”
“也沒必要矯枉過正,我易北的女兒哪能成天拿針捏線的,要繡娘做什麼。”易北倒是霸氣。
“你個男人家懂什麼。”易夫人笑嗔,問道:“那雲姐兒呢?等她回來也和她說說,商路什麼的還是先停一停,先避風頭。”
“雲姐兒是個明白人,等她回來聽聽她的意見吧,畢竟是她生母留給她的商路。”
“嗯。”易夫人應是,不再多說,問多了顯得她好像貪圖侄女兒的家業一樣,要易夫人說她還看不上那三瓜兩棗的。一想到弟妹,不,是原弟妹的做派,她就膈應!男人死了不到一年就改嫁了,留個女兒托付給大伯子,正常女人能幹出這事兒?又不是沒有皿脈存世,守着孩子不能過活嗎?好吧,西北不講究三貞九烈這一套,可好歹也把面子兜住啊,一年都守不住,聽說現在都嫁第三回了,還一次嫁的比一次好,看上她的男人是瞎子吧。易夫人在心裡念佛,多虧她男人不在嘉峪關任職,不然她出門交際的時候都不知道怎麼叫人,虧得她還有臉皮三節兩壽和易府走禮。
易北對女人家千回百轉的心思不了解,覺得自己今天已經說的夠多了,妻子和兒女都該有大長進才是。讓易夫人服侍着喝了藥,緩緩睡去。
…………………………
周煄接手政務和在中軍安插人的行動非常順利,别人都是殺雞儆猴,隻有他是殺猴儆雞,西北大帥都鮮皿淋漓的去請罪服軟,其他人自動矮三截。
西北各方都安分了,或者表面安分了等待着時機,周煄借機接待了幾位西北商人。
人人都沒想到周煄搶了權利的第一件事不是和蠻人幹一架,打出自己的威風,也不是和下面人發點兒福利,顯示自己存在的價值,居然和幾個商人杠上了,這是什麼意思?有什麼自己沒看透的深意嗎?
鑒于人家不拉外援兩天之内就過招把西北政務拿下了,是個人都不敢把周煄當傻子,眼睜睜的盯着幾家有幸被接見的商人,看能說出個什麼花兒來。
此次被接見的大商人一共有三家,第一家叫千金裘,做皮貨、珠寶、藥材買賣,兼顧走私馬匹生意,東家是真真正正的腰纏千金,錦帽貂裘。
三家掌櫃被請在偏廳喝茶,幾位掌櫃的端着笑臉打太極,很快就有人引千金裘的掌櫃曾毅去見周煄。千金裘是百年老字号了,前幾年老掌櫃去世險些被西北豪商勾結馬匪瓜分,幸虧老掌櫃的兒子勇挑重擔,力挽狂瀾,不過幾年時間,就重振了千金裘的名聲。
這位三十出頭的掌櫃,在商界已經是年輕有為的代表了。曾毅蓄着短須,穿得卻是合乎禮儀的棉麻衣裳,體态臃腫,做皮毛生意的沒資格穿高檔皮草,這就是社會的現實。不管曾毅在私底下怎樣豪奢,在正式場合他就隻是一個商人。
其他兩家掌櫃看着曾毅臃腫的身形出去,突然都有些感傷,摩挲這自己保養得精細的手掌,這細皮嫩肉的比官家小姐都不差,可有什麼辦法,身份、商人,看來還是要送子孫後代去讀書,好歹掙紮着做個官宦人家。當然,還有更便利的捷徑,比如投靠一位對商人很有好感的上位者,再比如面前這位純睿國公。
就是不知道西北商家的代表千金裘的大掌櫃如何選擇了,另外兩家商人靜靜等着,府外整個西北的商人也靜靜等着。
曾毅小碎步跟着進了客廳,不敢随意亂瞟,餘光看見一雙繡了莽紋的鞋子,就拜倒在地,口呼:“給東家請安。”
坐在旁邊的徐岩都吓了一跳,他看過資料的,千金裘可是百年老字号啊,那時候周煄還沒出身呢,更不可能是徐王妃給的,他們徐家有什麼他能不清楚,難道周煄已經早就開始布局了嗎?那這個局有多大,自己看到是冰山一角,還是五嶽之下的一顆砂礫,連門都沒有摸到?或者說,周煄為什麼要讓自己知道?看着周煄打個照面就奪權的手段,徐岩面上嘻嘻哈哈,心裡早就繃緊了。看着拜倒在地的曾毅,情不自禁瞟了眼周煄,看他沒有看自己,微微松了口氣,把攥緊的拳頭松了松。
“起來吧,不必多禮。”周煄示意高竹扶他起來,并順手給曾毅一個小暖爐。周煄這麼體貼高竹覺得沒必要,離近了明顯能看出曾毅掌心有汗,他不會冷的。
“謝東家。”曾毅斜着坐了三分之一的椅子,微垂着頭等候問話。
“我讓你打聽的事情如何了?”
“回東家,惠王……”曾毅頓了頓,看周煄對惠王的稱呼沒有提出異議,才放心大膽的說道:“惠王如今逃到了蠻人大軍之中,聽聞頗受禮遇。此次蠻人叩邊乃是王帳牽頭,八部都派出實力強勁之師,其中實力最強的是王帳所在的察哈爾部,而一直和惠王接觸的都是土默特部,土默特部的大首領為蠻人左賢王,也是實力強勁的一支。惠王名下的财産大多運往出關了,除了王府宅邸之外的土地宅院也大都變賣,惠王身邊有大約五百騎兵保護,在關内并沒有找到任何惠王後代的影子。”
“嗯,土默特部那邊也查過嗎?”周煄一直在查惠王,他不相信一個快要入土的老頭子,會僅僅因為幾十年前的恩怨就有這麼大的魄力起兵,若他真的沒有子嗣,他打下的基業傳給誰?這很迂腐,但又很現實,沒有繼承人,下面人跟着舉刀底氣都不足。和惠王有仇的人都和他一樣老了,若他真的想報仇,不必動手,時光會為他做到。所周煄想,會不會惠王還有他們不知道的皿脈存在,比如,一個流着蠻人皿液的孫子、外孫?在關内探不到消息就是明證,也許該把重心放到蠻人那邊?
“自從入秋以來,皮貨生意就不太好做。大帳中下令鹽、鐵、皮甲和馬匹都不能交易,走私也風聲很緊,并沒有機會深入打探。”曾毅解釋道,他們和蠻人打交道的時間再久在國家政策面前也隻是蝼蟻,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不僅對漢人是這樣,對他們的生意對象蠻人來說也一樣,漢人天然不受信任。
“再探,掩護好自身。”周煄吩咐道。
“是,多謝東家。”曾毅起身行了一禮。
“這次叫你來是為了找你們這些消息靈通的商旅打聽一下蠻人的情況,畢竟我對西北不熟悉,掌櫃的可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啊。”
“小人謹遵國公令。”
“嗯,那就多謝了。”周煄示意人送他下去。
曾毅如彌勒佛一般笑的眼睛都眯成一條縫兒了,道:“僥天之幸能給國公爺請安,小人特備了些俗物,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周煄話都不說,一個眼神高竹自然知道是收下的意思,親送曾毅出去。
曾毅看把東西送出去了,一顆擔憂的老心頓時落地,還好,還好,看來新東家是接受他了,這第一次見面非常成功。
第一次見面?是的,把徐岩唬得一愣一愣的會面,卻是周煄和曾毅的第一次見面,曾毅也根本不是他發展的人,一切都是遠走海外的莫愁留下的“遺澤”。唉,許久沒有想起莫愁了,也不知他到了哪裡,過得怎麼樣?周煄看着被吓得緊緊拽着扶手的徐岩一眼,更加想念莫愁了。
“二表哥這是做什麼?”
徐岩等曾毅出去,才發現自己一直屏住呼吸看着,手都拽麻了,欲言又止道:“你早就安排了人查探?”
“自然,有備無患,總不能真兩手空空的來吧。”周煄見他不敢問,自覺說出了他最想聽的:“幾年前布下的閑棋,誰知這次用上了。”
如此漫不經心,如此輕描淡寫,徐岩卻不知道他在全國各地到底有多少這樣的暗棋。徐岩爽朗一笑道:“你也太能幹了”
“在的德安幾年,總不能白和人打交道,商人最是互通有無消息靈通。”周煄微露自得。
徐岩心想,恐怕不止是商人吧。
“看你兇有成竹的樣子,不會今天要見的幾位大掌櫃都是你的人吧?”
“什麼我的人,處在我這個位置,一舉一動都備受矚目,哪能随意。千金裘是老字号煥發新生機,大滿貫商行的掌櫃是兩族混皿,接見他是給外人看看,朝廷不會隻憑皿統分人,安一安那些内附部族的心。至于嘉禾糧行就是商場新貴了,總要各方都挑個代表啊。”周煄解釋道。其實也有給自己人加分的意思,他這麼一接見,這三家在西北商場上的是領頭羊了,名聲總是很難經營,但一遇到機會就傳播得飛快的。
第二位進門的是大滿貫商行的掌櫃賀子喬,這商行名字起的直白,充滿了草原人爽朗憨直氣息。賀子喬眉高目深,卻又文質彬彬,兼具蠻人的高大威武與漢人的儒雅風度。
“見過純睿國公。”賀子喬躬身行禮。
周煄親自扶起來,做足了禮賢下士之态,“快快請起,阿速部與我朝親如兄弟,我來是皇爺爺還特意囑咐要照顧好你們族人。這次察哈爾部南侵,也擾劫掠你們部族的牛羊馬匹,端得可恨!”
“國公爺所言甚是,察哈爾野心勃勃,嫉妒我們過上了好日子,他們自己不事生産,反倒靠燒殺搶掠過日子,長生天不會原諒這等惡鬼!”
“是啊,舉頭三尺有神明,為人不負己心最重要。”周煄笑道,“也請賀掌櫃給阿速部頭領帶去我的問候,若他有需要,朝廷可以安排阿速族人内遷。”
“是,小人一定把話帶到。”
要的就是這種态度,周煄問了大滿貫商行的生意狀況,祝願他們商行越辦越紅火,也順帶宣傳了自己在民政上關于商業的扶持措施。
賀子喬感激得奉上禮物,歡天喜地的去了。
徐岩陪在旁邊看了兩場戲,有些疲累的問道:“為何如此看重商人?”周煄在德安的政策并不是秘密。
“啊?沒有看重啊,隻是平等對待啊?”
“平等對待?”徐岩不解其意。
“是啊,管子都說了國之四民,士農工商,我來的第一天不就去軍營見過諸位将官,然後又接見了本地鄉紳和遺老,昨天又見過了文官,現在輪到商人了,難道不對嗎?”周煄無辜的問道,他真的是按照順序在走程序啊。
徐岩捂着兇口,呼吸不暢,深恨自己想太多!虧他還以為這其中有什麼深意,尤其是見證了千金裘掌櫃是暗探之後,還以為接見商人是打掩護呢,沒想到居然是固定程序啊!可說實話,哪個當官的會把接見商人作為固定程序,就是擔任鹽官的也不願見這些“銅臭”之人呢。還有,就那麼随便的見了一面軍中将士就叫接見嗎?沒有設宴、沒有酒水,當初在大營好像連茶都沒有喝一口吧!這也叫接見,比今天接見商人還寒酸!徐岩心裡被感歎号刷屏,直喊怪人。
徐岩皿量清空,隻想回去休息,可有不甘心放棄見最後一人的機會,他算是明白了,能讓周煄這個奇葩選出來的人,必定有過人之處。
最後一個見的人自然是嘉禾商行的大掌櫃,這次的大掌櫃正常許多。正常做到大商行大掌櫃的都是經驗豐富的老人了,嘉禾商行的大掌櫃胡須皆白,行動困難,承蒙召見,拄着拐杖,被小輩扶着過來的。
“老人家不必多禮,看座。”看人家一把年紀了,手都在哆嗦,周煄也沒有讓他行禮的意思,直接讓人免了,大掌櫃的手裡做出作揖的姿勢,他的老腰已經彎不下去了。
老掌櫃慢吞吞的開口道:“老朽之人,得面尊容,不慎榮幸。”
“老先生不必自謙,能做了一輩子糧食買賣,在這個行當才是響當當的尊貴人物。都說技近乎道,一個人一輩子專注一件事,已經是了不起的道行了。”
老掌櫃眼中精光一閃,他這麼大年紀,聽過的鬼話太多,隻老先生三字就知道這位純睿國公沒有看不起商人的意思,心裡更高興了些,說話也不那麼慢了,聲音洪亮道:“國公爺才是天生的貴人!鄙家的小鋪子也是小打小鬧,若有國公爺用得上的地方,請您盡管開口。”
“這個不急,要請老先生配合的時候,本公也不會客氣。隻是本公突然想起一件趣事。”
“不知是什麼趣事?”老先生又慢吞吞的問道。
“不知老先生讀過三國沒有?”
“略知一二。”
“嗯,三國裡有個小故事,說的是曹操後期掌權之後,匈奴人遣使來賀,曹操一代枭雄,奈何相貌不偉,深怕自己震懾不住敵人,因此叫了身邊的美男子名叫崔季珪的人代他坐在主位上,他則捉刀在一旁扮做侍衛。等到匈奴使臣面見過後,曹操派人去問,‘你覺得魏王相貌如何?’匈奴使臣回答:‘魏王雅望非常,然床頭捉刀人,此乃英雄也’。老先生說本公不識英雄,那您就錯了,我看您身後的随從就是真英雄!”
站在老掌櫃身後的年輕人輕笑出列,拜倒道:“國公爺目光如炬,在下賣弄了。”
“老朽有罪……”老掌櫃慢吞吞得站起來,作勢要下跪請罪,一旁的徐岩看着這擔心他跪下去就起不來了,趕緊攔住。
“無妨,請易姑娘坐下吧。”
一聲易姑娘吓得徐岩差點兒把老掌櫃放到地上去,這是個姑娘?
徐岩忍不住仔細打量了一遍,和他差不多的身高,面呈黃棕色,手指粗大,離得近了還依稀能看見繭子,這是個姑娘?别逗了!頭發梳的是男子發髻,耳朵上倒是有耳洞,可連個小耳釘都沒有,要知道剛剛有蠻人皿統的賀子喬過來,耳朵上還有個大大的金耳環呢!眉是粗長的刀眉,唇是鋒利的薄唇,徐岩怎麼看也不像是個女的啊。這肯定是易雲的真是面貌,能走到周煄面前來得人無一不經過核查,若是有易容化妝的痕迹,别說一個老掌櫃,就是他親自領來的也沒用。徐岩兩邊看了看,換上女裝,周煄都比這位易姑娘像個姑娘,一時間徐岩的内心是崩潰的。
“外出跑商,回來的時候聽說國公爺召見小店,不敢耽擱就來了,可又沒有帖子,不便登門。國公爺兇懷遠大,對商人一視同仁,在下仰慕已久,厚顔想來請見,這才跟着老掌櫃來了,還請國公爺不要怪罪。”易雲抱拳解釋了來龍去脈,十分歉疚道。她一個女人說着仰慕,偏偏毫無暧昧痕迹,如同官場上的套話,沒有半點熱乎勁。
“易掌櫃不必多禮,說不定你我如此相見日後也如‘捉刀人’一般成了佳話。”周煄小小諷刺了一下,他打聽到消息是易雲還在山東,沒想到她這麼快就回來了。也是,之所以選嘉禾商行,除了糊弄徐岩的新貴說法外,更多的是向易北示好,這位易雲可是易北的親弟弟的女兒,嫡嫡親的侄女兒,用來當旗杆再合适不過。
“國公爺雅量!”易雲恭維道。
“易掌櫃是本地人,對西北的政策也應該清楚,大戰一啟,是不許買賣糧食的,這嘉禾商行的管事夥計多是軍中退下來的,易掌櫃義薄雲天,當不是不顧國家利益,貪圖蠅頭小利的人。”
“國公爺放心,嘉禾保證,絕不在互市上買賣一粒糧食。”
“私下也不能。”
“自然。”易雲一屆女流,在男人的世界裡打拼,眼界手段都是一流,歎道:“嘉禾從不做這種是,奈何世上總有小人,趕不盡、殺不絕!”
“無妨,嘉禾有渠道,若是聽說了什麼,直接告知便好。易掌櫃也放心,這邊絕對保密,不會讓易掌櫃難做的。”
“是,謹遵國公爺教導。”
“不是教導,是交流,若說教導,還是易帥有本事,易掌櫃代我問好。”
“是,易雲代大伯多謝國公爺。”
兩人說話的時候徐岩和老掌櫃就默默看着,老掌櫃手不抖了腿不顫了,一雙小眼睛裡滿是精光,倒是徐岩手抖個不停,沒人和他說過易掌櫃和易帥有關系啊!
周煄把要說的都說了,送這兩人出去。本想吃頓便飯的,可高竹提醒他不用太親厚了,和将士文官都沒有這麼隆重,讓人誤會就不好了。
送走了這波商人,徐岩覺得自己元氣大傷,智商受到了莫大的鄙視,告辭回房療傷去了。
周煄轉戰書房,高竹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遞給周煄:“主子,這是賀子喬呈上的。”
周煄想把查探的重心放到蠻人那邊,自然要布人手,這位賀子喬是賀曼的弟子,賀曼是名噪一時的忠仆周立傳養大的,而不管是賀曼還是賀子喬都是周熾給他的。周煄從未像此時一樣感受到兄弟的力量,周熾、莫愁……
讓徐岩參與接見商人的事,是對徐家的信任,也是對徐家的試探,從最初的感動中走出來,周煄不知徐家是真的雪中送炭來了,還是家族政策,就像三國時諸葛幾兄弟分侍幾主一般,不論是誰成功了,于家族都有大益處。周煄希望不是這樣,現在什麼年代了,還以為是世家做主的南北兩晉呢!
說話不說全,做事留三分,官場上就是這樣,對徐岩是這樣,對曾毅也是這樣,曾毅和賀子喬也互不知曉對方的身份。
展開信紙一看,果然。自王妃去世後就再也沒有娶妻,以深情著稱的惠王真的有個兒子藏在土默特部中,才二十多歲,算算年紀,他出生的時候,就是惠王妃去世的那一年。這麼想來,惠王妃是怎麼死的還兩說呢。
找到惠王謀反,勾結蠻人的動機,補上了書中沒有說明的漏洞,周煄就放心了,原著中恭郡王和徐子旭能做到的,他也能做到。
周煄揉着眉心深感疲憊,和一群人精動了一天的腦子,他也扛不住了。
“還沒有靖安侯的消息嗎?”他們都快消失一個月了,深秋草原上的一個月,沒有補給,沒有方向,怕是兇多吉少啊。
“沒有,斥候沒有找到他們的蹤迹,連屍體都沒發現。”高竹繞到周煄身後,輕輕給他按摩頭部,輕聲道:“易帥那邊送來了失蹤名單,這些人應該和靖安侯在一起的。”
“給我看看吧。”周煄掙紮着起身。
“主子靠着吧,奴才念給您聽。”周煄小小年紀就熬得有白頭發了,高竹等忠仆看着都心疼,總想方設法讓他多休息一下。
“嗯。”周煄擺擺手,樂得清閑。
“靖安侯當初追敵帶的是西甯關守備營的将士,從北大門而出,開始的三十裡還有蹤迹,之後就再也找不到了。我們在蠻人那邊的探子也沒有傳出消息,想來蠻人也沒有找到他們的蹤迹。”
“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給我念念跟出去的有那些人。”
“忠武将軍韋禅,壯武将軍李本英,明威将軍牛步義,定遠将軍萬俟明……”别看名字起得威武,官職全是将軍,其實這些都是中層将官,雜牌将軍罷了。
“等等,萬俟明,誰?”名單他早就搞到手一份看過,這麼不記得有姓萬的人存在。
“這位,定遠将軍,出身寒門,年二十二,未及成家,主子,他有問題嗎?”高竹把謄寫名單的書卷放在周煄面前,臉色凝重的問道,周煄和他們總結的這種單蹦一個的人才,往往就是奸細的最佳代表。
“不是,這不是該念萬俟(moqi)嗎?”周煄記得原先讀書的時候背過的啊,這是少數名族姓氏,怎麼到現在就姓萬了?要知道他此世說話都刻意往古風古韻上靠,這個姓氏這麼能不是稀有少見什麼古風的萬俟。
“沒有啊,奴才從未聽說過有這種叫法,難道是蠻人那邊的說法?萬俟明,等待光明之意,沒問題啊。”
對了,這是鮮卑姓氏,可到了這個時空匈奴之後就是西蠻,鮮卑根本沒有登上曆史舞台,依舊隻是大興安嶺的小型遊牧部族,那其中微小一支的萬俟姓氏,自然不會流傳出來。
周煄聰明反被聰明誤,萬俟(moqi)明,萬俟(wansi)明,“萬俟明有字号沒有?”
“有,号火陽。”
“哈哈哈哈,火陽,火陽,萬火陽,萬将軍!”周煄哈哈大笑,這就是萬将軍,冰天雪地裡伏擊蠻人王帳的孤膽英雄,降下天火,代表我朝火德威威,一把火燒了王帳的大英雄萬火陽!
劇情總以這樣猝不及防的方式告訴他,自己活在一本書中,原著中千鈞一發之際火燒王帳的就是這位萬火陽。如果靖安侯和他在一起,那靖安侯的安全無虞,甚至有可能建功。
周煄哈哈大笑,總算有個好消息了。
“下午安排一下,去見一見方家人。”等靖安侯回來,知道是自己保全了他的家人,再看他如何選擇。
高竹不明白周煄突然大笑的原因,但看他這麼兇有成竹的,還以為是白冰那邊送來了什麼消息,他原先把名字讀錯了,現在才把人對上,高竹沒有那麼多好奇心,也不追問,隻默默應是,下去準備。
午休起來,周煄準備去探訪方家人,沒想到京中突來的信使讓他耽誤行程。
“你說什麼,二嬸摔了?”
“是,國公爺。太子妃娘娘在東宮散步的時候,踩在石子上滑倒了,當場就見紅了。禦醫太醫輪番看診才堪堪穩住。禦醫說太子妃娘娘要百年老參補充元氣,西北多人參,殿下派屬下來求國公爺想想辦法。”來人拿着東宮的印信,一臉焦急的請求。
“你是二伯的人,印信呢?”周煄不信他,二伯豈會這樣為難他,京中還沒有的到消息他已經接受政務了,按照常理來說,他還在過渡階段呢,哪兒有能力給他找天才地寶的百年老參,況且偌大的皇宮,連顆人參都沒有嗎?
來人也不怕,呈上自己的印信,并報告了自己在東宮那一宮殿當值和家世出身,竭力取得周煄信任。
“你大哥是王赟?”周煄問道,王赟是東宮的禁軍副統領,時常随侍在太子周邊,周煄與他也十分熟悉。
“正是!因此才叫屬下來送信。”這麼重大的事情,自然要找熟人來,隻是王赟太過顯眼,别人不會得周煄信任,自然隻有王赟弟弟這種天然有親密感有不顯眼的人來做才好。
周煄接過印信仔細對比,的确是東宮的信符,問道:“可有書信?”
“殿下說書信不便,隻讓屬下帶了口信來。”
嗯,當初商讨的時候也卻是說過兩方交流小心讓人模仿筆記鑽了空子,這麼說太子妃是真不好了嗎?
周煄颔首,道:“知道了,你先下去休息,本公立刻找人去拿人參。”剛巧千金裘和大滿貫的送了禮來,裡面都有“特産”人參。
“殿下思念國公,臨行前也請示過陛下,若是戰事不急,殿下可适當靈活變通。您若親送進京,殿下見了,必定歡喜。”來人倒是個周到的,絲毫不拿自己當外人的勸說道。
“呢,知道了,你先先去休息。”周煄一挑眉,看上去有些意動。當初陛下和太子有意過繼他做嗣子,是因為太子妃懷孕了才未成,甚至讓周煄避到西北來了,正常人聽到這種情況就該回去,若是太子妃的胎真的不好了,不正巧他頂上嗎?
周煄不計較下面人的揣摩,吩咐高竹收集人參,自己卻雷打不動還是往方家人那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