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第五安雖然心情大好,卻到底不忘心中大事,見場間衆人談笑風生,知道此時正是出其不意的好時機,便突然以仙語相試。
若明非真是穿越到道衍身上,那猛地聽到這句六百年後的蜀中方言,必然會有所反應。不管是驚訝還是驚喜,亦或其他什麼,第五安自信是能發現端倪的。
不想此語一出,場間便是一靜。道衍确有反應,但卻是和朱棣、馬和一樣,滿臉均是莫名其妙的詫異。
倒是朱高燧一怔之後笑道:“第五兄,你這句仙語卻是說得不對!”
在京師住得一個多月,朱高燧自然也多次聽聞此仙語,亦知道這是位低者向位高者的問候。
此時已驚知第五安是道衍的大師兄,朱高燧當然認為此語用得有誤,隻可惜自己尚不會說,不然一定要好好示範一下,向父王仙語一句。
第五安口中稱是,心中仍有疑慮,笑道:“郡王殿下說得是,且讓我再說一句,你聽聽可對。”再看向道衍,仍然是仙語飄飄:“明非,我知道是你!我是蘇安,和李九江打架墜樓那個蘇安。”
說完此句,第五安緊緊盯着道衍眼睛,見其不再似先時那般詫異,而是滿眼新奇,并沒有半分裝僞的痕迹,心中終是确定道衍隻是道衍。
忽聽得朱棣說道:“之前我亦聽說曹國公在殿前與人仙語長談,莫非那人正是第五公子?”
第五安再瞟道衍,見其仍然無異,便笑道:“确有其事。不過我所知甚少,不能與曹國公相提并論。”
朱棣笑道:“雖是仙語,我卻覺得無甚奇特,聽着亦似一字一音,卻與我大明語音相近。至少,我覺得比蒙元外邦話倒還簡單些。”
雖隔六百年,但無論是大明官話還是蜀川方言,總歸是漢話。其發聲雖不同,但音節序列到底是一樣。
第五安有着後世記憶,自然知道此番道理,但并未聽說過六百年後蜀川方言的朱棣亦發現兩者有相同之外,卻讓第五安暗地一驚,心道:“難道朱棣才是明非?”
心念此及,第五安口中又冒仙語,這次卻是沖着朱棣說去:“朱棣,你肯定是明非!剛才你也聽到了嘛,我是蘇安!你就不要再裝了嘛。”
見朱棣神色專注,第五安心中緊張起來,正欲再仙語幾句,卻又聽着朱棣笑道:“你們聽聽,是否與我大明話音極為相似?”
第五安點頭稱是,眼中暗暗觀察,終覺朱棣不過是就事論事、随口一語,于是暗道:“穿越哪有那麼容易?都怪李景隆誤導了我,想來明非多是半死了。唉,以後切不可如此多疑。”口中含笑,将數句仙語的意思敷衍過去。
既已不疑道衍是明非,第五安再無雜念,便欲按自己那個退而求其次的辦法,即盡力幫助朱棣,讓其順利當上皇帝,讓曆史沿着自己的軌迹走下去便好。
朱棣見第五安不僅是道衍的大師兄,還是朱高燧口中的第五兄,對其身手自然沒有懷疑。此時正是用人之際,如此既有身手又值得信任的人,自然要極力留下。
一個郎有情,一個妾有意,二人閑談之中各有目的,片刻之後便不出意外地一拍即合。
朱棣心中甚喜,笑道:“自今日起,第五公子賢伉俪便在府中住下罷。”
先前第五安等人相互見禮時,隻向朱棣提及靜女的名字,并未介紹其與自己的關系。倒是朱棣見靜女總是看着第五安,眼中似乎隻有他一個人,心中便有些了然,于是有此一語。
靜女今日收獲了希望,滿心歡喜。她沒問第五安來燕王府作甚,想着跟着他一道便好。
乍見那個老眉老眼的慶壽寺主持道衍和尚竟然向第五安喚師兄,靜女略感覺新奇,但也僅是略感新奇。反正聽不懂他們說甚,不如再回想一下先前那些彎彎的月兒、微微的風。
後聽得第五安說出仙語,靜女便又想起當時在蜀川初見第五安時,他亦是說過這甚仙語,不過那時隻覺得他是犯癫說瘋話,自己還把他嗆得面紅耳赤,便暗暗覺得好笑。
猛得聽着朱棣此語,靜女回過神來,見衆人似乎都盯着自己,不由得一下紅了臉,騰地起身說道:“我們不是…….”又覺此話說出似有不妥,一時不知該如何表述。
第五安亦不想朱棣說話如此直接,窘迫道:“燕王有所不知,我們……尚未成親。”
朱棣至此方知言中有失,但如此小事又算得個甚?當下哈哈一笑,道:“尚未成親,那終是會成親。”想着徐妙錦亦是閨中之人,且初來乍到正好需要個伴,于是向第五安征詢其意。
第五安自無異議,看着靜女離去,暗道:“靖難之役應當快了,必須要給朱棣提個醒,好讓他準備充分一些。”終是說道:“燕王殿下,此次世子和兩位郡王殿下在京師發生了些不快,我擔心朝廷不會善罷甘休,還望殿下早早有所準備。”
朱棣面露微笑,瞟過廳上朱高燧、馬和兩人,暗道:“到底是江湖中人,這位第五安看着神俊,卻是金玉其外、無甚城府,此等話語豈可輕易說出?不過,有勇無謀之人,正是适合沖鋒陷陣。”口中笑道:“我相信朝廷斷然不會因此誤會而懷疑燕王府的忠心,第五公子卻是多慮。”
道衍聞得第五安所言,心中甚是詫異。
在道衍的印象中,自己這位大師兄雖然年紀不大,但卻是極為冷靜穩重,說話舉事尤為得體,連漢中教授方孝孺都挑不出不是。此時說話卻顯然欠思慮,至少措辭便有些不當。
道衍卻是不知,一個人能夠将自己腦中六百年後的古怪念頭壓制下去,已是常人所不能及之事。若非第五安正是他印象中的那位大師兄,如何能夠做到?
然則,第五安雖然能夠壓制住念頭,但腦中畢竟多出六百年後的記憶,舉物行事自然會悄然受到影響。此話固然顯得有些着急,但卻是他腦中不由自主地認為有話直說未嘗不是件好事。
這種變化第五安自己不知,旁人卻是看得分明。像朱高燧等後來相識之人,或許隻會覺得其偶爾有些與衆不同,或者偶爾說話頗為有趣。而像道衍這些早就識得的人,便會感覺其有些古怪。
又想着上次大師父第五元貞來北平曾提及,大師兄疑是患了病症,或許是病症未愈?若是如此,自己須得小心謹慎些,切不可因疏忽而影響到燕王的大事。
念及此,道衍笑道:“是啊大師兄,燕王對朝廷的忠心日月可鑒,雖然出此意外,卻隻需遣使去京師向朝廷說明情由便是。”
第五安不想朱棣竟不受自己提醒,正欲将話再說得明白一些,又聽聞道衍如此說,心中暗道:“看來道衍到底與曆史記載不一樣,并沒有那麼精明厲害。想要讓朱棣早作準備,還得靠我自己才行。唉,時間緊,任務重啊。”
此番念轉,見朱棣滿臉體恤地與道衍說夜已深、請留府中等等,顯是準備歇息之意,第五安暗歎一聲,心道:“且不急在今夜,等明日再說。”見道衍執意回寺,便又與其說道幾句,約定明日再叙師兄弟情誼。
次日清晨,第五安等至巳時仍不見道衍前來,自己則不宜單獨與朱棣提及靖難之役的防範話題,便與靜女出了燕王府。
靜女上了街自是興高采烈,拉着第五安将其身上隐有皿漬的長衫換去。第五安則四下留意,想着自己或許能發現些異常,到時有憑有據,自然能讓朱棣相信朝廷并不是他想象中那麼友善,靖難之役亦不是自己的空想。
至午時末,二人見着一酒樓甚是高雅堂皇,幡匾書雲錦上花,便進去歇上一歇。
第五安叫了兩個小菜,側過頭來看見靜女單手撐着下巴、歪着腦袋,眼睛撲閃着似在思考什麼,心中不禁一蕩:“她這般模樣便可愛,真是比以前那種臉上抹霜的的樣子好太多啊。”口中笑道:“想什麼呢?”
靜女将食指豎在唇上,輕輕噓了一聲,片刻後才笑嘻嘻地把頭湊過來,低聲說道:“我聽那桌的人在說這家酒樓最好的酒叫楓葉醉,我們也嘗嘗?”
第五安有些詫異,道:“我從未見你飲過酒……”
靜女臉上有些發紅,道:“以前是從未喝過,但我現在想喝。”
第五安瞟着靜女,笑得意味深長,搖頭道:“應該不會這麼簡單!”
靜女的臉更紅,扭捏道:“我隻是……想看你喝醉的樣子。”
第五安堅持道:“還是不會這麼簡單!”
靜女雙眼一瞪,道:“我想聽你酒後吐真言,想知道你昨天說的話是不是真的,不行啊?”
第五安怔了一下,笑道:“還是原來的配方,還是原來的你啊。”
靜女佯怒道:“你且說一句,這酒到底喝是不喝?”
第五安正欲開口,卻聽得身後傳來一道油膩的聲音:“這位姑娘,想喝酒卻找我啊,你想喝多少我便陪你喝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