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真的好奇怪,心裡面若放着一個人,哪怕隔了多少年,隔着千山萬水,都能一天地撐過來,想起那個人,整個身心都是暖的。突然有一天,心裡面的那個人搬了出去,即使天天見着他,身體卻象被挖了一個大洞,空蕩蕩的,所有的精神在一瞬間崩潰,再沒有支撐下去的信念。
隔天,虞曼菱就病倒了,發着高熱,滿嘴糊話。
虞曼菱這樣的女子,自小到大,猶如嬌養的花朵,金錢、地位,别人奮鬥一生的東西,她舉手可得,不知道什麼叫煩憂。
這世上,唯有愛情能主宰她的情緒。
對于她來講,活着就是為了愛情。愛情就是她的一切、全部。
現在,愛情沒了,她的人生就沒任何意義。
撫了一夜的琴,也哭了一夜,身和心都透支,怎麼能不病?整個人躺在牙床上,蜷縮成一團,高熱到神智不清。
萬太後從萬壽宮趕過來,又是求菩薩又是讓找太醫,摸着虞曼菱的小臉,急得眼眶都紅了。劉煊宸要上早朝,過來匆匆看了一眼,把雲映綠留了下來,就去議政殿了。
駐守在北朝邊境的袁大元帥今日回京,有許多事要向他禀報,事關邊境軍事,他不能不去。
雲映綠替虞曼菱診了脈,開了貼退燒的藥劑,讓小德子熬了送過來。但虞曼菱不是很配合,藥根本喂不進去,似乎她甯願病着。
雲映綠不得不給她紮了一針,讓她陷入深度睡眠,然後給她實施物理療法,在她的腳心和手背、一些重要的部位,塗試酒精和冰塊,讓她自然退熱。
擦拭了兩遍之後,虞曼菱終于安靜地睡熟了,臉上的潮紅慢慢褪去,額頭處開始滲出汗珠。
雲映綠輕籲了口氣,走出房門,想叮囑小德子再去煎點提神的藥劑。發過熱之後的,人的體質特别的虛。
“皇上昨晚有沒到皇後宮中留宿?”雲映綠看到萬太後把滿玉叫到一邊問話。
她本能地縮回了身子。
“皇上昨晚來過後,又走了。”滿玉象有點怕萬太後,回話怯怯的。
“來了又走了,那他來幹嗎?”萬太後的聲音帶着氣憤,“在皇後回府省親的前一陣,皇上常來皇後的宮中嗎?”
“有來的。”
“皇後這月的月信正常來了嗎?”
“昨晚剛來。”
“皇上最近是不是戀上了哪位新妃嫔?”萬太後站起身,面沉似水,在廳裡踱着步。
“奴婢隻聽内務府的人說皇上有臨幸過阮淑儀,其他……就不知道了。”
“好了,去侍候娘娘吧,給哀家把雲太醫叫出來。”
滿玉如蒙大赧地走進卧房,在門口看到雲映綠,她一怔,道了個萬福,自顧進去,知道她不需再傳達太後的旨意了。
“雲太醫,你說過皇後身體沒有異常,可以懷孕的,為什麼皇後到現在還沒有懷上孩子?”萬太後急了,不顧身份的話都問了出來。
雲映綠到不奇怪,知道萬太後抱孫心切,“太後,這懷孕的事,不是一個人所能作主的,還得皇上配合。”
“皇上不是也經常臨幸皇後嗎?”
“那也得正好是産卵期。”雲映綠歎了口氣,如果太後知道皇後心裡裝的是别的男人,至今還是個處女,會不會抓狂。
“産卵期是什麼時候?”
“月信過後的第十天到第二十天之間。”
“哀家懂了,哀家會讓皇上在那十天住進中宮的。”萬太後高昂着頭,神情非常笃定,“不管用什麼辦法,哀家都要讓皇後懷上龍子。”
雲映綠吃驚地盯着太後,劉皇上攤上這樣一位面面俱到的媽媽,心髒可得超強!
“太醫,娘娘醒了。”滿玉站在卧房外。
“快進去看看娘娘,哀家去禦書房看皇上散朝了沒有。”萬太後雷厲風行的領着一群人,浩浩蕩蕩向禦書房進發。
雲映綠怔怔地發了會呆,對劉皇上的同情成份又加了一層。
虞曼菱頭上汗漉漉的,面色蠟黃地依在床背上,雙目發直,看上去讓人心生憐惜。
“滿玉,你去禦膳房,讓禦廚給娘娘午膳時韭菜蛋湯。韭菜性溫,能開胃,散淤活皿,祛陰散寒,對娘娘現在的身子很有益處。”雲映綠手扣着虞曼菱的脈搏,扭頭對滿玉說。
滿玉答應得脆脆的,“太醫,那麼個普通的菜,你這樣一說,就象是什麼良藥似的。”她面帶敬佩地看着雲映綠。
“難道隻有人參才算藥嗎?天地間,一草一木都是平等的,都有自身的功能。去吧,來的時候去太醫院叫上小德子公公,看看他的藥熬好了沒有?”
滿玉臉一紅,低頭揉着裙裾,扭身出了房門。
“太醫,你有喜歡的人嗎?”虞曼菱舔了舔幹裂的紅唇,突然出聲問。
雲映綠沉吟了下,放開她的手腕,起身給她拿了條濕布巾,輕拭着她的額頭,“熱度到是徹底退了,這真是好事。喜歡的嗎,我沒有。”
“可是喜歡太醫的人很多。”虞曼菱擠出一絲的笑意。
雲映綠眨眨眼,“你是說宮女姐姐們嗎?她們不是喜歡我這個人,是喜歡我給她們治病、講課。”
虞曼菱莞爾一笑,太醫還小,純得還沒懂男女之情呢,她不知她這清純如水的性子已經把一個人迷得三魂丢了二魄了。
“以後誰如果被太醫喜歡上,那個人一定會很幸福。”
雲映綠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我不這樣認為,呵,我是個無情無趣,處處都慢一拍的人,誰和我一起,會乏味的。除非我對别人有什麼用處,别人才會接近我。”
“别那樣說自己,”虞曼菱心疼地抓住雲映綠的手臂,她看清了雲映綠耳朵上小小的耳洞,光潔的脖頸,雲太醫真的是個女子呀!女子有這麼大的醫術,太讓她敬佩了。“本宮就很喜歡你。雲太醫,這一陣,宮中有妃嫔懷上孩子嗎?本宮現在好想有一個孩子抱抱,打發打發時光。”
“皇後娘娘,你怕生孩子嗎?”
虞曼菱低下眼睛,重新躺回床背上,“不,本宮不怕生孩子。說了雲太醫要笑,本宮今年二十六歲,十年前,本宮就想做娘親了。最好一次生兩個孩子,是對龍鳳胎,男孩象他,女孩象我。我親自帶孩子,連奶娘也不要。我教他們說話、識字,給他們做鞋,做衣衫。春天的時候,帶他們去踏青;夏天的時候,去劃船嬉水;秋天的時候,我們一起上山去摘果子;冬天的時候,我們在外面凍雪仗、堆雪球。凍得臉紅紅的站在路邊,等孩子的爹爹回來,一家人圍着桌子吃晚膳。房子不要太大,一個小小的院落就可以了。雲太醫,本宮的要求不高吧!”
雲映綠目不轉睛地看着她,被她語氣中強烈的情感震懾住了。
什麼樣的愛能讓溫婉端莊的皇後甘願這般低落,恨不得低到塵埃中,在塵埃中綻放出花束。
“不高。”她喃喃說道。
“怎麼會不高呢?本宮願意用現在的所有去交換,哪怕是生命,隻換五年與他的相處,不,二年,一年都可以,可是都換不到。”虞曼菱哽咽地擡手捂住唇,别過臉,一串淚珠從指逢間滑到了絲被上。
“娘娘,他值得你這樣去深愛嗎?”雲映綠脫口問道。她真的好奇怪,那位海盜船長有哪些地方在閃光,吸引着皇後。她覺得劉皇上不會比那位海盜船長差,皇後與劉皇上看上去多般配呀!
虞曼菱把眼淚眨了回去,才緩緩轉過身,她輕撫着雲映綠的粉頰,“雲太醫,這個問題沒有答案,等你以後喜歡上一個人,你就明白了。”
喜歡上一個人,那個人會讓她神魂颠倒,會讓她朝思暮想、智商降低,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莫名地哭,莫名地笑,這樣的人,有嗎?
雲映綠恍惚了半日,她嚴重懷疑沒有。
至少目前沒有一個人可以讓她茶飯不思,擡頭低頭都在想着的。她忙碌的時候,心裡眼裡隻有病患,閑下來時,她要看醫書。要說現在讓她想得多的男人,那就是杜子彬和皇上。想杜子彬,是擔心他會查出她給拓夫捎過信、治過病,想起劉皇上,是劉皇上家怪事多,你不想也得想。
這樣的想,應該不算喜歡吧!
偶爾想起的秦論秦公子,她就更覺不着會喜歡上他了。一個男人比她還漂亮、穿的衣服比她還豔,搞不好别人會以為她是男人,秦論是女人呢,那感覺太可怕了。何況秦論太聰明,在他面前,她自我感覺比傻瓜還傻瓜。
更想想,她接觸得多的就是小德子公公。小德子公公不算真正的男人,算男人,人家也有了菜戶姐姐,她當然更不可能去喜歡的。
分析來分析去,雲映綠肯定地結論,她沒有喜歡上誰。但如果說以後想喜歡上誰,她沉吟了半天,腦中一片空白。
但她今天算有進步了,自穿越之後,她第一次很認真地去考慮自己的感情問題。想到最後,自己都有點想歎息了。人家皇後娘娘十六歲就早戀,想嫁人生孩子了。
她有着雲映綠十九歲的身子、姬宛白二十五歲的靈魂,都沒被喜歡過誰,情商真不是普通的低。
不知東陽有沒情商這門學科的輔導班,她得去補習補習。
雲映綠在中宮呆到下午時分才回了太醫院,虞曼菱的熱度沒有再回升,沒什麼大礙,除了精神萎萎的,宮裡有的是宮女和太監侍候,她不需要過去了。
回太醫院的路上,經過禦花園,她訝異地發現古麗、袁亦玉和印笑嫣三人在園中散步賞花。袁亦玉的刀疤傷愈合得不錯,英氣勃發的麗容上笑靥如花。印笑嫣成功瘦身,纖腰不盈一握,走起來猶如風擺楊柳一般。到是一向狂野如火焰的古麗今天象澆了一場雨,豔麗的面容愁雲密布,蝴蝶圍着她飛來飛去,她都沒擡一下眼。
古麗和印笑嫣那天在禦衣坊的合作無間,雲映綠算領教過了,她們二人粘一起,她不覺得奇怪。到是袁亦玉,她以為她會和阮若南近一點。現在看來,阮若南落單了。
以前婦産科醫院的院長就說過:女人的思維你永遠無法猜測。
猜不透就不猜。
她目不斜視地從她們三人身邊穿過。
“雲太醫……”古麗突然出聲喚住她,她回過頭。古麗一雙豔麗的眸子中泛動着複雜的糾結情緒。
“有事嗎?”
“你明天會去本宮的宮中檢查嗎?”古麗一斂平時的鋒芒,用幾乎是懇切的語氣問道。
“我不是很清楚,時間表是小德子公公排的。哦,明天沒有檢查,明天我休息。”雲映綠想起來了,明天是逢九的日子。
想到休息,她心情大好。
“哦!”古麗的面容有些發白,失落地收回目光。
印笑嫣扯了下嘴角,算是和雲映綠打了個招呼。
袁亦玉則看都沒看她,象是不敢和她對視。
雲映綠邁着輕快的步伐走進太醫院,院中已經有一個人比她先到了。
“杜大人,你是來接我回府的?”
杜子彬緩緩轉過身,“明天不是初九嗎,你該回府了。”那口氣就象是一個丈夫對離家的妻子說你該回家了一般平和、淡然,可是卻又有一絲親昵。
“一個月隻有初九、十九、二十九三天假期,我都盼了很久了,一定要珍惜着過。”雲映綠笑吟吟地,進去收拾了自己的換洗衣衫和醫箱,對小德子揮揮手,“小德子公公,後天見喽。”
小德子無限羨慕地看着她。
杜子彬自如地接過她手中的東西,兩人并肩向宮外走去。
并肩而行,舉案齊眉。
杜子彬悄悄地斜睨着身邊的雲映綠,心中蓦地跳出這兩句話。
他和她之間會有那一天嗎?
“明晚,我回府很早,聽說月色不錯,我會在牆頭賞月,你……來嗎?”他手攥了又松,松了又攥,終于在上馬車時,把這話擠出來了。
雲映綠仰起頭,“明天如果在秦氏藥莊的事情結束很快,我應該會去。”但願藥莊外面明天的長龍不要太長。
“不要着急,不管多晚,我都在的。”杜子彬伸出手,托住她的腰,幫助她上了馬車,然後自己也一躍上去。
“嗯。”雲映綠不疑有他。
一路上,兩人都沒什麼交談,隻聽着車輪壓着石闆上的滾動聲。
“停下,停下。”天氣熱,車窗半敞着透風。車經過雲氏珠寶行時,雲映綠突然看到海盜船長和一個粗壯的女子從裡面走了出來。她忙喊停。
“要見你爹爹?”杜子彬問道。
雲映綠搖搖手,忙不疊地跳下車,不讓杜子彬跟過來,直接走向虞晉軒。
虞晉軒送給杏兒一幅鑲玉的金丫環,杏兒笑逐顔開,也敢多看了幾眼将軍爺。
“虞将軍。”雲映綠擋住了虞晉軒的去路。
虞晉軒一怔,擡起頭,忙拱手,“雲太醫,你這是要去哪?”他看到她身上還穿着醫袍。
雲映綠指指後面的店鋪,“這是我家的珠寶行,我來看爹爹。這位是?”她看着歡喜得連擡眼的功夫都沒有、一直捧着耳環的杏兒。
“本将軍未來的夫人。杏兒,你去那家果子店看看有沒你喜歡吃的,我馬上過去給你買。”
“好的,将軍爺。”杏兒甜甜一笑,轉過身。
“哦,那恭喜将軍了。”
“多謝雲太醫。”
“皇後生病了。”雲映綠根本不懂迂回,看到虞晉軒和未婚妻在大街上甜甜蜜蜜,那邊皇後卻因相思,病卧在床,她無由地想和虞晉軒發脾氣。
虞晉軒沒有受傷的一隻眼倏地瞪得大大的,但一會,他便低下了眼睛,淡淡地問:“哦,皇後患了什麼病?”
“很重很重的病,我根本無法醫治,有可能會要了她的命的病。”
虞晉軒恐怖的面容抽搐了下,“怎麼會那樣重呢?”他不敢相信地問雲映綠。
“你說呢,虞将軍。如果這病讓皇後孤憐憐地離開了人世,你會如何?”
虞晉軒嘴唇哆嗦了一下,直直地盯着雲映綠,良久,才悠悠地回道:“我會賠她一條命。”
說完,他就跛着腳從她身邊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