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映綠是仰躺在地,陽光直射在身上,強烈得讓她睜不開眼。“什麼?”她把雙目眯起,這才看清楚杜子彬手中抓着的信箋,小臉上快速閃過一絲驚慌,她突地躍坐起,搶過信箋,忙不疊地塞進袖中。
“沒有什麼。”她搪塞道。
杜子彬以一個刑部尚書的職業本能,意識到這事有些蹊跷,“到底是什麼?”眼角的餘光瞄到宮女和太監都在向這邊走來,他壓低了音量。
“杜大人,請尊重下個人隐私,好不好?”杜子彬盤問犯人式的口氣,讓雲映綠聽着有些火大,她冷冷地推開他伸在面前的手,自已扶着倒地的椅子站了起來,咦,球場和人群都在晃動,有些眩暈、耳鳴,她忙閉上眼睛,感到胃裡一陣翻騰,壞了,真的胃疼了。
“雲太醫,”耳邊響起一個尖着嗓子的問候,“快靠着灑家的肩膀。”
雲映綠慢慢睜開眼,是一臉擔憂的羅公公。“羅公公,我可不可以先回太醫院?”她無力地扶着羅公公伸來的胳臂,問道。
球場是不是在中場休息,球員們都站在場上呢!
“嗯,當然!轎子馬上就來。”羅公公上上下下把雲映綠看了個仔細,确定沒什麼傷處,回過頭,向一直注視着這邊的皇上默默點了下頭。
劉煊宸這才緩緩地坐回龍椅之中,懸着的心落了下來。
“雲太醫,身子不要緊吧!”太後由宮女扶着,不放心地走了過來。這雲太醫可是她好不容易才挖到的一個寶,是後宮的福音,是菩薩派過來的神醫,千萬不能有任何差錯。
“不要緊,稍微有點頭暈而已。休息下就會沒事的,隻不過我要先告辭了。”雲映綠說道。看到杜子彬被宮女和太監隔到了外圍,但那眼神仍是不依不撓的盯着她。
“沒事,這争呀搶的球賽,本宮也不愛看。來人,快把雲太醫送回太醫院。”
“太後娘娘,轎子來了。”
四個太監“吭哧吭哧”擡着一頂杏色的小轎飛似的往這邊奔來。
“唰”地一聲,一道道視線突地就從古麗移向了雲映綠。
就象是在一個座無虛席的劇場,雲映綠獨自走上舞台,聚光燈突地打開,她一下子成了萬衆矚目的焦點。
乍的了?
在這皇宮之中,除了皇帝和皇後、太後,其他任何人都沒有資格坐轎的,即使妃嫔也沒這份榮耀,你想見誰,安步當車,宮女和太監那都是練就了一身的小跑功夫。
這就是無聲的宣傳,你不想出名都難。
所有的大臣和妃嫔,包括虞曼菱皇後都在猜測這個清瘦的年輕醫官,到底是誰?
太後覺得雲映綠享受什麼樣的優待都值得,在她心中,雲映綠是個醫神。
羅公公心中詫異,臉上不敢露出半份。他原先對這位太醫不太熟,但今日皇上兩番三次的關注着雲太醫,他揣摩着以後對雲太醫可得高看幾眼了。
杜子彬的臉上本就汗水縱橫,現在被太陽一射,臉上一片油光,模糊了他臉上愕然的神情。
這才幾天,皇上對雲映綠就有如此出格的厚待,到底是為了什麼?
不是不心亂的。
雲映綠從來就是舞台上的壓軸戲,習慣了被人注視,以一顆站在手術台前的平常心,處變不驚地上了轎,轎簾一放,她消失在衆人的視線中。
“杜大人,你……要去哪?”羅公公跟在轎子後面颠颠地跑着,耳邊敏銳地捕捉到身後有腳步聲,扭過頭一看,是杜子彬。
杜子彬一愣,對呀,他要去哪?他鬼使神差地也跟上來幹嗎?
刑部尚書不是亂蓋的,他很快就恢複了鎮定,“雲太醫因本官的球沒打好,倒地暈迷,本官不放心,送她回太醫院。”
“放心吧,杜大人,你快回球場打球去,這裡有灑家呢!灑家把雲太醫送回太醫院,有什麼情況再向你禀報。”呃,這雲太醫牽扯的人好象不止皇上一人呢!
“那就有勞羅公公了。”杜子彬扭頭回到球場,重新躍上馬。
一場小風波讓衆人休息得不錯,一個個整裝斂神,蓄勢待發。怎耐紅袍隊前面失分太多,心裡發慌,再次開賽,無法齊心,在球場執事者的鼓點中,球賽以青袍隊完勝宣告結束。
古麗憤怒地把球仗一扔,從馬上跳下,狠狠地回瞪了杜子彬一眼,下場換裝去了。
這杜子彬呢,也真是不會讨人歡喜。人家公主無非是想在皇帝面前顯擺下,以博得皇帝印象深刻,日後能多點機會和皇帝恩恩愛愛。這是個順水人情呀,你何必較真呢?何況人家還是個姑娘家,意思意思做個陪襯就行了。
可是又有誰懂我們杜大人的心呢?在雲映綠面前,他已經一次又一次的被滅去了氣焰,如果再在球場上敗給一個女子率領的王孫隊,他日後面對雲映綠,還能裝個什麼神,還能高昂起頭嗎?
這場球賽,他隻打給一個人看,他是無論如何都要赢的。
可惜那個人不僅在球賽時睡着了,還給他的球擊倒。所以現在既使赢了,他也沒什麼可高興的。
但現場高興的大有人在,大臣們是又唱又跳,擊掌扭身,把全身的興奮細胞發揮得淋漓盡緻,毫無朝中官員威儀和尊貴。
阮若南和袁亦玉若不是為了裝出一幅大度和寬容,她們倆恨不得當場兩個大大的擁抱,一起尖叫,以示慶祝。
古麗是弄巧成拙。沒顯擺成個明星,反到成了個笑話,坐在更衣室中,氣得直掉眼淚,嫌棄更衣的宮女手腳粗笨,連掴了宮女幾個巴掌,也不覺解氣。
當她黯神地走出更衣室,驚愕地看到門外站着劉煊宸。
“愛妃你換個衣衫可真久哦!”劉煊宸悠然笑出聲,伸出手,把古麗的柔夷握在掌心,“餓了吧,咱們去宴會殿吃點東西。”
古麗直眨眼,不敢相信在她出醜之後,皇帝還能這樣對她?
“皇上……”她扁着小嘴,再無狂野的氣勢,嬌嬌怯怯,完完全全是一個被男人折服的小女人模樣。
“沒事,戰場上的勝敗都是常事,這球場又何必去在意呢?女兒家能打完全場,已經非常不錯了,朕很敬佩。”
古麗被他說得心中一暧,想都沒想,一頭撲進了劉煊宸的懷中,撒嬌地圈住他的腰,什麼也不說,隻是抱着、貼得緊緊的。
此時無聲勝有聲,一切皆在不言中。
“愛”就一個字,還是适合用行動來表示。
劉煊宸寵溺地拍拍她的背,目光深邃,無人看出裡面藏着什麼。
跟着劉煊宸的太監和宮女交換了一下會意的眼神,看來今夜與皇上洞房的新娘是這位性子火火的古麗公主了。剛剛被扇了幾耳光的宮女見此情景,也隻得把一腔的郁悶擠作了一縷強笑,挂在腮邊。
而那兩個仍在暗喜的淑儀若撞見這一幕,不知該作何感想?
貌美如花又如何,知書達禮又如何,能文能武又如何,才驚四座又如何……皇上他不喜歡。
這一刻,他愛慕的是古麗公主嬌豔如火的容顔,任性俏皮的性子。
唉,君心難測,真難測!
那邊的戲怎麼唱,雲映綠不知道。她可是比今天三位淑儀都要風光的人,一刻成名呀!太醫院幾位老太醫看到是羅公公親自押轎送她回來的,心照不宣,一個個忙上前問寒問暖。
雲映綠也沒受寵若驚,淡然淺淺笑,下了轎,向羅公公道了謝,好端端的進了太醫院。一走進藥香四溢的藥房,她就神清目明,什麼事也沒有了,連休息都省了。
羅公公叮囑喻太醫别讓雲太醫累着,雲太醫年紀輕,有事多擔待着點。
喻太醫一把年紀的人,被羅公公這幾句話說得瞠目結舌。借他一百個膽,他也不敢得罪太後和皇上面前的紅人,這和年紀沒多大關系。
“雲太醫,人家吃個喜酒都喝得臉紅紅的、腳下歪歪扭扭的,你怎麼白着張臉,還讓人擡了回來?”小德子給雲映綠砌了杯提神的蜂蜜茶,蹲在雲映綠面前,問道。
“所以說殊榮有時也是活受罪,我享不了那樣的福。以後再有那樣的殊榮,你千萬幫我推掉。”雲映綠起身,從藥架子上翻出清晨太監剛從園子裡摘下的青瓜和蘆荟。“小德子,洗個手,拿個幹淨的盤過來。”
小德子哈着腰,跑得很歡,不一會,就端着個白瓷盤過來了。
雲映綠把杯中的蜂蜜茶喝光,又找出一點桔子皮,用清水泡着。“小德子,把青瓜和蘆荟切成絲,汁不要漏掉,一點一點都滴在瓷盤中。”
小德子常在太醫院做這些下手活,動作非常娴熟,“雲太醫,今天三位新封的淑儀漂亮不?”他手不停,嘴也不停。
“應該可以呀,四肢健全,皮膚水當當,身材也不錯,你們皇上好象看着很滿意。不過,我覺得皇後更漂亮,高貴、優雅,氣質很好。”雲映綠把水中的桔子皮翻了下,看軟了,撿起來,用手指一點點地撕成絲。
“皇後當然好了,可惜她和皇帝隻是表面上的……”小德子突然停住話,直吞口水,眼睛滴溜溜轉着。
“表面上的什麼?”雲映眼擡起眼。
“外表上看上去最……般配的。”小德子憨憨笑着。
“哦!”雲映綠說道,“我沒研究過。對了,小德子,印妃娘娘進宮之前,是做什麼的?”
“做什麼的?你是問她什麼出身吧!她的父親原來就是太醫院的醫官,醫術非常高,但因為沒治好二王子的病,先皇一氣之下,把他給殺了。”
雲映綠揚了揚眉,“殺了?這個皇帝不知道有些病縱使神仙也是無法醫治的嗎?其他事都可以保證,唯獨這醫病一事,誰都不敢說能肯定治愈誰。那個二王子什麼病狀?”
小德子被雲映綠一臉的凜然給唬住,愣了半晌,才說道:“是種怪病,一夜之間,突然不能動也不能言,就癱在床上。”
“中風?他很胖?”
“不,二王子不胖,和當今的皇帝差不多高,騎馬、射箭都很精通。”
“那是腦溢皿引起的腦癱?”雲映綠皺皺眉,“這種病,不談現在,就是再先進個千年,還是沒辦法治,隻能靠自身的免疫力和抗體還有老天賞賜的奇迹。”
小德子向外面望了望,小聲說道:“雲太醫,有人說二王子是被人下了毒!”
“那也有可能。但這事不能胡說,要講證據。你力氣大,把桔子絲擠壓出汁,和剛才的和在一起,我去拿點冰塊。小德子,呆在這宮裡,見的人越多,聽的事越多,我越讨厭這裡。”雲映綠的口氣很認真很嚴肅。
小德子眨眨眼,讨厭又如何,能離開嗎?
雲映綠拿來冰塊,又找出其他幾樣粘稠的原料,和盤中的汁倒在一起,不一會,就做成了一種青綠色的藥膏,她小心地裝進一個小瓶中,然後,又讓小德子找把小刀,磨鋒利了,再找了些麻沸散,分成兩處放着。
這樣一折騰,不知覺日頭快偏西了。雲映綠洗淨手,撣撣醫袍,把一天的成果放進她的專用醫箱裡,準備下班。
小德子替她背着醫箱,送她剛走到太醫院門口,一個小太監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聖旨到……”遠遠地,就開始叫吼着。
太醫院的幾個醫官和太監們忙不疊地走出來,跪在院中。小德子一把拉住搞不清狀況的雲映綠,直接跪在院門外。
“皇上口谕,今晚太醫院由雲太醫值夜班。欽此!”小太監仰起頭,直着脖子吼出幾句話。
“我前幾天才值過班的……”雲映綠很納悶,出口要責問,小德子捂住了她的嘴,急得眼直擠。
所有的人都一頭霧水,什麼時候皇上連太醫院誰值班也要管了。
小太監傳完聖旨,回去覆命去了。本來今晚值班的喻太醫對雲映綠拱拱手,“雲太醫,那就有勞了。”
“小德子,我是不是一定要接受這個決定?”雲映綠兩隻手倏然一攥,神情極為不滿。
“雲太醫,雲大爺,你若不接受,就是抗旨,這抗旨可是要殺頭的。”小德子都有點怕了雲映綠,象個楞頭青似的。
“殺人,殺人,動不轭就是殺人,就他家有刀嗎?”雲映綠氣呼呼地坐在外面的台階上,“這到底有沒有人權呀,懂不懂尊重人呀,講不講王法?”
“雲太醫,輕點聲。你到底在說什麼,俺也聽不懂。皇帝的話就是王法,你剛來,可能還不太能适應。值個夜班也沒什麼,就是在太醫院睡個覺好了。你先在這坐着,俺通知你家車夫回府給你報個信,然後,俺再張羅你的晚膳去。”
小德子放下醫箱,一溜煙地走了。太醫院的其他太醫和太監也陸續離開了。
空蕩蕩的太醫院,隻留下雲映綠一個人獨坐生着悶氣,心中把那個叫劉煊宸的皇帝恨得牙癢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