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祁左相說她突發高熱,蔔卦的和尚說她應嫁人、生子,過上凡人的日子,才能痊愈。”劉煊宸不着痕迹地将她安置在自已的兇前,出乎意料地,雲映綠沒有反抗,她溫順地窩在他懷中,頭頂着他的下颔。
隻要稍稍擡頭,就能看見他喉部因呼吸而産生的些微起伏。那幾不可察的小小動作,令她不禁看癡了。
“你……信他的話?”雲映綠危顫顫地問。
劉煊宸閉了閉眼,笑了,她的眼睛水汪汪的,罩着一層霧樣的神采,而眼前的世界也象夢遊中的幻境。
“一般來講,祁左相講什麼,朕都信。他說他女兒有了奇能,才華冠絕,朕就見了,嗯,确實如此,允了她做女官;他說他女兒現在想做凡人,朕也準了,備下禮品,準備賀喜去。朕這個皇上做得好吧!”
“老狐狸。”雲映綠嘀咕了一句。
“你說什麼?”劉煊宸故作危險地擡起她的下巴,盯着她微軟的櫻唇,呼吸蓦地紊亂,“你……敢對朕出言不敬?”
“你就愛玩貓捉老鼠的遊戲嗎?”和劉皇上呆久了,她算是知道他最擅長什麼了――挖坑。表面上和風細雨,暗地裡還不知是什麼樣的暴雨狂風呢,讓你在不知不覺随着他,就跳進了坑中,從此,萬劫不複。
打死她都不信,他沒看出祁初聽的異樣。
“貓向來愛把老鼠玩死了,再慢慢品味。朕沒那麼壞。”
她丢了個“才怪”的眼神給他。
他大笑,抱她更緊,為隻有她識得他的真面目而升起一縷說不出來的欣慰。“其實,祁初聽第一次走進大殿,做詩給朕聽時,朕就認出來了。兄弟那麼多年,明争暗鬥,還不把彼此的習性摸得透透。那用詞的花哨和不切實際的狂放,朕太熟悉是出自何人之手了。還有那雙眼睛,是騙不了朕的。但他費了這麼大心思,想玩,朕隻能陪他玩了。”
“你為了陪他玩,不惜犧牲後宮的妃嫔們嗎?”
“不舍得投魚餌,怎能釣上大魚?”這就是宮庭之争皿淋淋的事實。
“劉皇上,”小小頭顱斜斜依偎在他守護的懷中,“嫁給你,其實挺可憐的。”
劉煊宸雙目露出一絲無奈,“那是以前的事了,現在朝庭局勢已穩,朕會用全部心力守護、呵護、保護心底的那個人。”他溫柔地低下頭,吻了吻她的發心,“你相信嗎?”
“那後宮又要重選女官了?”她輕輕避開他的問題。
“朕已讓國子監準備這事了。”
“劉皇上,我可以向你推薦一個人嗎?”她坐正,很認真地對他說道。
“朕洗耳恭聽。”
“阮妃,也就是現在的安南公主,她才是當之無愧的才女,又誠心向佛。我覺得她做女官很合适,也會很稱職,也會讓她意識到自身的價值,過得開心一點。而且,能為家族争光,一直是她的心願,她若做到魏朝第一女官,她會非常感謝你的。”
劉煊宸驚駭她腦筋轉得如此之快,他以為她就隻會看病呢,若是把心思放在别的方面,那定然也會有了不得的成就,他不想被她左右,可卻無力反抗了。
愛情本身就是壯麗的紛擾,心智的不平衡,根本不能用常規來分析。
他這一生,真的少不了她了。
“朕若破格讓她做女官,是給你一份人情,朕不是隻付出,不索取的人,你怎麼回報朕呢?”
濃濃霧雨中,她雙眸濕潤。他暗啞的嗓音在她耳畔低回,悠悠淡淡,每一個婉轉起伏,都會令她覺得好溫柔。
心,一下子酸澀得如亭外的驟雨。
她突然發覺,不知從何時起,她愛上了劉皇上。
愛如潮水,如此強烈又無法抵擋,她隻能閉眼,任其将自己淹沒,然後再咬着牙命令自己要堅強地浮出水面,因為這份情意來得稍晚一點,而劉皇上,不管她是否自由,他都不是她可以去愛的人。
她才懂愛情,便将擦肩而過,這是一件多麼遺憾的事啊!她又悄悄流起眼淚。
伸手拭去她長睫下泛出的淚珠,他調侃地一笑,“看你這麼難回答,不如朕幫你……”
“劉皇上,”她捂住他的嘴,不知這個姿勢有多暧昧,“不要說,不要說……”她怅然地搖頭,懇求地哽咽道。
“傻瓜!”劉煊宸更緊一點地抱住她,不是男女間相互傾慕的那種熱情擁抱,是一種關懷,是一種體貼,他不逼她。她不是别的女子,除非自己想通,不然任何人都強迫不了她的。
他發誓,不管是來明的,還是來暗的,她和杜子彬的婚禮都不會有的。
“真的是個傻瓜就好了。”她歎道,口氣幽遠、迷茫。
不會相思,學說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她緊緊地回抱着他,心中充滿了惆怅和無力。
亭外的雨漸漸地小了,霧氣消逝,陽光再現,被雨沖洗過的天地,清朗得令人眩目。
“要回太醫院嗎?”劉煊宸輕問道。
懷中的小女子悶着不說話,他低頭一看,才發現她竟然睡着了。醫帽歪在一邊,發絲散在他兇前,淚眸下,櫻唇微軟,看起來既倔強又脆弱。
“皇上。”羅公公領着一群太監和侍衛走到亭子前。
“噓!”劉煊宸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輕輕地抱起雲映綠,在衆目睽睽之下,旁若無人地向他的寝殿走去。
六月的皇宮,如沉悶而又平靜的大海,海水下,一股潛流嘶吼着,就欲沖出水面了。
暴雨之後,又是晴空萬裡。
是夜,無疑有滿天的繁星,一輪清月,風微微的,難得一個涼爽的夏夜。街頭、巷角,納涼的人多了許多,仰望着星空,議論起馬上快要到來的七夕夜。
祁府,後園,從祁小姐的繡樓中卻傳出“咣當”一聲煞風景的巨響,外面守候的護衛們你看我,我看你,齊齊打了個冷戰。
齊王劉煊羿暴跳如雷地在房中走來走去,毫不在意腳下一地的碎瓷,“祁左相,你……竟然不經本王同意,私自作主辭了祁初聽的官職。”邪魅的雙眸中射出兩束憤怒的火苗。
昨夜,他喝得酩酊大醉,直睡得日上三竿,醒來後,才得知祁左相已經向劉煊宸上交了祁初聽的辭職申請。他不由火冒三丈,白天又不宜出府,好不容易等到晚上,還沒等他上轎,祁府的管家已來到了他的府門外,說是祁左相請王爺過府一叙。
他一進繡樓,房中已有三人,祁左相,還有真正的祁初聽,伶雲閣的大老闆祁公子。
祁初聽一臉梨花帶露,賭氣地背轉身,不看他。
祁公子則一臉冷笑地盯着着他。
祁左相最深沉了,捧着個水煙壺,吱吱地吸着,看不出任何表情。
劉煊羿一瞧這架勢,就知是祁公子燒了把什麼火。
他可不是看人臉色,任人擺布的人,氣急攻心,一下掀翻了房中的八仙桌,子彈就上了膛,開始狂射。
“王爺,老臣也是為了你好。”祁左相把煙壺放到一邊的條案上,緩緩地擡起眼,神情很漠然,“王爺難道不知刑部杜尚書和皇上都已經盯上你了嗎?若一旦王爺被人在宮中識破身份,王爺這幾年的委屈、前幾年受的病床之辱、老臣的苦心,都将付之東流。一個區區的小女官,王爺有什麼好留戀的。”
“祁左相,你跟本王打什麼官腔,”劉煊羿象隻憤怒的獅子沖到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咆哮如雷,“你以為本王愛扮個女官,對着一群象花癡般的女人說經論道?本王要的是先皇留下的那封手書,沒有一個冠冕堂皇的身份,本王能在後宮自由出入,能進出書庫嗎?事情剛有了點眉目,你卻來此一招,祁左相,你是不是後悔跟了本王呀?”
劉煊羿口氣中的陰冷和殺氣毫不掩飾,祁左聽吓得止住了哭聲,祁公子也不禁屏住了呼吸。
祁左相卻老神在在,依然一臉平和,“王爺,你這說的是什麼話?從老臣決定和王爺在一起後,王爺就離不了老臣,老臣也離不了王爺。”他不想用一根繩子捆着的兩隻螞蚱來形容他們之間的關系,但事實就是如此。“先皇的那封手書,王爺已經探知在何處了,老臣今日也去書庫轉了轉,在王爺描述的那個房間,老臣發現多了幾位侍衛,王爺即使扮成女官,也是取不出來的。那個老臣另想法子,王爺不要擔心。辛苦了這麼多年,突破口就是那手書,老臣怎會不知輕重?”
劉煊宸氣焰的溫度降了些,但怒氣仍然難消,“那左相認為突然讓本王辭去女官,杜子彬和劉煊宸就會打消疑慮了?”
“當然不會,但撲朔迷離的局面,他們找不着證據,又能耐老臣幾何呢?”這也是祁左相想出的以退為進,以動震靜的對策。
“哦?”劉煊羿挑了挑眉,悶悶地坐下,陰陽怪氣地問道,“聽左相的口氣,下一步怎麼走,也想好了?”
祁左相淡淡地扯下嘴角,又捧起了水煙壺,吱吱地吸着,好一會,才開口道:“王爺,那位雲太醫是很有個性,請王爺還是疏遠點好。一動她,就扯上杜尚書和皇上,想低調都難。”
劉煊羿一甩袖,“這是本王的私事,左相操心太多了。”
“王爺現在的一舉一動,都會掀起大的波瀾,早就沒公私之分了。”祁左相入木三分地點醒劉煊羿。他本來不想激怒劉煊羿的,但是真的無法忍受下去了。劉煊羿為了得到雲映綠,不惜拿杜子彬開涮,還在伶雲閣中,這不是不打自招嗎?杜子彬何許人,那是刑部尚書,整天瞪着一雙眼,緊盯着他們的人。杜子彬怎麼會不起疑?
“現在,老臣已經對外宣稱初聽得了怪病,必須要及快成婚,才能痊愈。接下來,老臣就該為初聽操辦婚事,以堵口舌。”
劉煊羿冷漠地翹起腿,“左相為祁小姐找到合适人選了?”
“王爺?”祁初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受傷地盯着他,“你……怎麼能說出這種話呢?”她伏在椅背上,傷心地嘤嘤哭着。
“兒子,把你妹妹扶到樓上去。”祁左相對祁公子使了個眼色。
祁公子瞪了劉煊羿一眼,扶起極不情願的祁初聽,上了樓。
“王爺,呵,老臣不知王爺當初允下與小女婚約是出于什麼目的,王爺可能不在意,但小女卻入了心,這可怎麼辦呢?”他狀似随意,眸中犀利的冷光卻令人不敢拒絕。
“左相,本王是誠心想娶祁小姐的,也期盼着能和小姐共享錦繡江山。可你急于要小姐成婚,本王一個外界傳聞奄奄一息之人,怎麼娶妻呢?”
祁左相微微一笑,“好辦,那麼就讓王爺好轉起來、健康起來呗。”
“呃?”
“老臣已經私下和一些曾經竭力想扶持王爺登大寶的官員們接觸下,試探過他們的意思。他們對王爺的忠心沒有變,可是又擔心王爺的身子是個問題。老臣想,王爺你現在該下床了,走出王府,走進皇宮,讓世人瞧瞧齊王爺棒得足以勝任九五之尊,讓擁戴你的臣子們無後顧之憂。王爺,暗鬥已經沒意思了,現在咱們明争吧!”
“那……目标太明顯,劉煊宸握有大權,咱們鬥不過他的。”劉煊羿被他說得心動,激情四溢,但一冷靜,覺得有些擔憂。
“王爺,你不是有手書嗎?手書一朝示衆,一個冒牌皇上怎麼受百官擁護?”
劉煊羿擰着眉,點了點頭,“說得也是。左相,那本王病了那麼久,怎麼讓世人相信本王好轉呢?”
祁左相微微閉了閉眼,“王爺不是說有位太醫講過醫學奇迹無處不在,那就讓她來創造奇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