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煊宸與雲映綠并坐在龍榻上,中間沒有扶手,兩人肩挨着肩,手自然地就握在一起,反正有龍案擋着,下面的人也瞧不見他們會做什麼小動作。
雲映綠在和平環境裡長大,沒見過什麼動亂。到了魏朝之後,算經曆過幾次險境,長了見識。但與眼前的一幕相比,那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了。
她微微側過頭,偷觑劉煊宸。他平靜地直視着前方,神态如常,握着她小手的掌心卻是一手的汗濡。
他是緊張的、不安的。
雲映綠小手一返,用力地包住他的手掌,背挺得直直的,麗容一派淡然、端莊。
劉煊宸常對她耳提面命,說夫妻不僅要同享福,也是要同患難、同擋風雨。
這場風雨,雷色響了許久,今夜突然來勢兇猛,她相信,還不至于能把他們淋倒。
大殿内的氣氛已經相當凝重了,幾位妃嫔吓得暈了過去,萬太後顫栗得坐都坐不住。除了祁左相、九門提督還有幾位兵部的侍郎臉露得意之色,其他的大臣沒幾個能保持常态的。
從前雖沒目睹過,但史書上可是描述得很仔細,這就是傳說中的奪宮。為了皇位,父子相弑,兄弟相殘,然後皿流成河,成者為皇,敗者成灰。
齊王高昂起頭,勾起一抹詭異的笑,“皇上,小王先提醒你一下,免得你急躁,此刻,九重宮門、四面城門,都已被小王的人奪取了,你已如牢中之鳥,展翅也無處可飛了。”
滿坐皆驚,個個有如石化一般。
劉煊宸眉頭微地一攏,神色自然道:“這算是一個驚喜嗎?”
齊王哈哈大笑,“你還真沉得住氣,很好,但願你還能多撐幾刻!”他面向衆人,往下壓了壓手,“衆位大人莫怕,本王仁慈為懷,不會傷及無辜。魏朝仍是魏朝,你們也仍是魏朝的大臣。不過,今晚要請衆位大人睜大眼,本王要撕開這個人的僞裝,看看他的真面目。”
他騰地一下轉過身,筆直地指向劉煊宸。
“朕的真面目?”劉煊宸微笑,“齊王莫非說朕易容了?不,不,朕不屑于做那種低級的勾當,不管是殺人還是放火,朕總要做得坦坦蕩蕩。”
“劉煊宸,你少含砂射影的。小王告訴你,你的死期已到了。不過,在你上西天之前,本王會讓你死個明白。”齊王兩眼皿紅,臉露猙獰,從袖中緩緩掏出一張信箋,他走向坐在前列的虞右相。
“右相大人,你是兩朝丞相,你來看看,這是誰的筆迹還有落款?”他挑釁地看着虞右相。
虞右相站起身,恭敬地接過,“這……這是先皇的筆迹。”
“聽到沒,聽到沒,是先皇的筆迹,”齊王手舞足蹈地在殿中踱了幾步,得意得眉飛色舞。“那麼就請右相當掌朗讀下吧!”
雲映綠掩嘴咳一聲,平時看齊王還象裝得是個風雅之人,現在怎麼看着象個跳梁小醜似的。
這種人還想坐皇位,怎麼成為全魏朝百姓心目中的神呀?怎麼看,還是她的煊宸具備帝王的風範。
處變不驚,臨陣不亂。
殿内鴉雀無聲。
虞右相擡擡眼,清清嗓子,對準燭光,眯着眼,一字一句地讀道。
“昨夜太醫進宮,替朕診治,臉露憂色。朕雖沒有追問,也知時日不多。所謂皇上萬歲萬萬歲,隻不過是一句笑談罷了。人活百年,已屬罕見,哪敢奢望萬歲。朕深夜難以入眠,回首過往。自先皇過世,朕登基,已匆匆三十六載。這三十六年來,魏朝日益強大,邊境安甯,百姓安居樂業。隻是幾場戰争,耗費國力太多,國庫空虛,讓朕堪憂。還有這皇位傳于何人,也令朕心煩。”
“朕子嗣不豐,膝下隻有兩位皇子。煊羿才高八鬥,但性情不安定、沖動,遇事不沉着,容易被人左右;煊宸到是少有的英才,冷靜自制,心機深沉,深謀遠略。傳位給煊宸,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何況現在煊羿還在病中,不能動、不能言。隻是……這魏朝的江山難道真的要落入旁姓之手嗎?”
虞右相讀到這兒,聲音抖了幾下。
殿中衆人面面相觑,交頭接耳,訝異聲四起。
龍榻上,劉煊宸稍稍擡了擡眉,神情隐約帶着些不以為然。
“右相,繼續啊!”齊王按捺不住的狂喜,連聲催促着。
虞右相眼睛飛速地瞟了向萬太後,看到她臉色灰白如土,雙唇發白,他怔了怔,收回了視線。
“朕一向自負,江山與後宮,朕都治理得井井有條。豈不知,在朕的眼皮之下竟然上演過偷天換日的一幕,朕被蒙在鼓中近二十年呀。朕做夢也不會想到,朕最寵愛的貴妃竟然背着朕做下許多令朕寒心之事,朕親自教養長大的皇子竟然不是朕的骨肉。一個人的私欲能膨脹到多大,為了這私欲,一個弱小的女子會做出什麼樣的駭人之事,真是不敢估量。皇後的離奇病死,煊羿的怪病,朕猜想,一定也是與她有關。她為了這一計,布局了二十年,用心可謂良苦,她甚至不惜抛棄自己的骨肉。朕老了,經不起什麼風浪。朕現在如抖露出這些,隻怕朕都不能善終,宮中也将皿流成河。罷了,罷了,朕眼一閉,一了百了……”
虞右相擡起頭。
“讀完了?”齊王問道。
“老臣讀完了。”
齊王獰笑地接過信箋,對着衆人揚了揚,“衆位大人,聽出來沒有,本王的母後和本王都是被人下毒的,先皇也是受人脅迫,才寫下傳位的聖旨。而坐上皇位的那個人,是個假冒的雜種。衆位大人,你們說說,你們還能接受這位雜種做你們的君王嗎?而那個處心積慮、陰狠手辣的女人,不該繩之以法嗎?本王等了這麼久,忍了這麼久,就是為了這一天。本王發誓,要替天行道,替母後報仇、替先皇出氣,把魏朝的江山重新奪回來。”
座中齊王黨們是一呼百應,忙不疊地跳起來振臂歡呼。祁左相撚撚胡須,一臉兇有成竹的神态,仿佛大勢已定。
中立派和保皇黨剛僵在原地,顯然被這一封天外飛來的信箋給驚呆了。
殿中風向往哪處吹,一看就明了。
雲映綠手中也是一掌的潮濕,但她仍緊緊抓住劉煊宸。劉煊宸回應地觸觸她的手指。
劉煊宸眼皮一顫,閉目片刻,再張開他那雙無波的深眸,輕笑道:“齊王,你費了這麼大的事,不就是想掃除朕這個障礙,讓你做皇帝,對不對?那你早點說白了,咱們是兄弟倆,好商量,朕讓位給你便是,何必胡編出這一番說辭,往自家人臉上抹黑呢?”
齊王一瞪眼,跳起三尺高,擊兇跺足,口沫橫飛,“誰……誰和你是兄弟倆,你是哪裡冒出來的雜草,本王才是名言正順的太子,你……你,呸,呸……你睜大你的狗眼瞧瞧,這到底是不是先皇的手迹。”
他“啪”地一聲,把信箋扔在龍案上。
劉煊宸掃視了一眼,笑了,“先皇的手迹,魏朝的大大小小官員,都見過。想要模仿不難。以朕對先皇的了解,先皇威儀八方,做事果敢,這種哀惋的語氣,不象是先皇的口吻。”
風向晃悠了幾下,停滞在半空中。
“你說這手書是本王假造的?”齊王急得臉通紅,他咬了咬唇,“好,那本王就給你找個當年的證人。來人,把印太醫擡進來。”他向外大聲吼道。
印太醫?座中的人不禁又是一陣驚呼。
印太醫幾年前,不是被先皇腰斬于午門嗎?當時那慘狀,許多人都看到過。
人死還能複活?
幾位士兵擡着一張卧榻從外面走了進來。
雲映綠睜大眼睛,看過去,不禁倒抽一口冷氣。卧榻之上,躺着一個隻有半截身子的半百男子。
這男子就是她那天被困在齊王府的密道中,在石屋邊見到的那一位。她一看到半截身子,眼前一黑,當時就吓昏過去了。
大殿内,凝重的氣氛立刻籠罩上一層鬼魅。
半截男子直起身,沖衆人抱手微笑。
突然,殿内響起一聲哭喊,“太後,太後……太後,你怎麼了?”
衆人聞聲看過去,萬太後雙目緊閉,往後一仰,身子動都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