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陽皇宮,禦書房。
劉煊宸手捧一封剛從北朝邊境加急送過來的邊關捷報,虞晉軒一到前線,立馬整頓,重振士氣,隻開了一仗,并大勝而歸,直把北朝大軍逼退五十裡外。劉煊宸握着那封書信,看了不下十遍,嘴角彎成一個優美的弧度,愉悅全寫在臉上。
羅公公送涼茶進來時,不禁也笑了。自旱情嚴峻之後,皇上都很久沒露出笑容了。
“皇上今兒個高興,老奴讓禦膳房加幾個菜,可好?”他把茶挪到劉煊宸身邊,讓他一伸手就能拿到。皇上心情一不好,胃口就大減。
“加什麼菜,朕最想喝一碗雲太醫煮的綠豆粥。嗯,她今天忙什麼?”每天向他禀報雲太醫的工作日程,也是羅公公的任務之一。
“昨兒雲太醫休假,今天老奴還沒去看呢!”
劉煊宸一挑眉,“羅公公,朕想改一改太醫院的工作體制,取消一月三天的休假可好?拿朕的銀子,就應該時時刻刻呆在宮中,朕要有個事,一喊就到。”
羅公公咧嘴一笑,“皇上,這體制對雲太醫一個人施行就可以了,别的太醫還是讓他們該歇着時多歇着吧!老奴還建議皇上可以讓雲太醫多值幾個夜班。”
“那她還不瞪着兩眼,對朕嚷個沒完,搬出什麼勞動法、什麼尊重之類的,說得朕好象待她很苛刻。”劉煊宸聳聳肩,臉上佯怒,嘴角卻噙着一絲笑意。
羅公公猶豫了下,低聲道:“皇上,老奴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直說無妨。”劉煊宸端起涼茶,淺淺抿着。
“老奴從皇上年幼時,就侍候在皇上身邊,沒見過皇上特别喜歡一件東西、一個人。但自從雲太醫進了宮後,皇上就變了,對她極特别、極在意。皇上,你是喜歡雲太醫的,為什麼不把雲太醫納進後宮呢?若是為了她的身份,那有的是變通的法子。”
劉煊宸眼神複雜,注視着羅公公半天,才淡淡說道:“你以為朕不想嗎?可是她有很重的心結,朕不想催她,硬把她綁在身邊,她不會快樂的。羅公公,你不覺着雲太醫和當今的女子不同嗎?朕有時看着她,感到她好象是來自一個朕極不熟悉的地方,她會的那些醫技,是當今世上,沒有一個人會的。她一個十幾歲的女兒家,從哪兒學的呢?而且她那些個思想、言語,說着說着就會透着古怪。她至今在朕的面前都是稱‘我’,不是她對朕不敬,而是她根本不懂。”
“皇上,你這樣一說,老奴也覺得怪了。”羅公公眨眨眼,臉露震愕,“雲太醫難道不是人?”狐或鬼怪?
劉煊宸一眼就瞧出了他的想法,“胡扯,她就是有些古怪,骨子裡還是個可愛的姑娘家,做事認真得可怕,善良得不顧後果,不會防人,沒心計,不愛說長道短,不谄媚讨好,所以朕才處處寵着她,怕她失去這些個性。”他輕輕一笑,“在朕的心中,她可是塊無價之寶。”
“皇上,”羅公公看皇上沉浸于暇想之中,猶豫了下,“老奴提醒下,該上早朝了。”
“哦,朕都給忘了。走吧!”劉煊宸站起身,整整衣衫,“太後和安南公主那邊,這幾天怎樣?”
兩人步出禦書房,一隊禁衛軍跟在後面,浩浩蕩蕩的一群人往議政殿走去。
“太後和安南公主大部分時間都呆在佛堂,除了念佛,就在園子裡走走,看上去很平靜。”羅公公答道。
“那後宮最近有事發生嗎?”
“氣候炎熱,娘娘們避暑,都不出宮的。”
劉煊宸點點頭,宮裡面許久不生是非,他都有點不适應了。是敵人警覺了,還是他防衛過當呢?
沒動靜不好呀,水平如鏡,水下卻暗流奔湧,哪天一個浪從底下卷上來,會令人防不勝防的。
顯然他的擔心是多餘的。
平靜多日的後宮開始微波蕩漾了,不過,這次不是因為某位妃嫔,而是事關魏朝第一位女官祁初聽。
她是專為後宮服務的官員,百官們自然而然也把她列為後宮裡面的人。
早朝上,祁左相一臉悲痛地上前請奏,說小女初聽昨夜在府中突患惡疾,高熱不退,請遍東陽城的名醫,都無人診出是什麼病因,後來與左相交情不錯的一位僧人過府拜訪,為祁初聽蔔了一卦,說上天憐憫小姐的才情,不忍她後繼無人,隻要小姐與凡人完婚,便會痊愈。
祁左相的話語一落,大殿中是一片嘩然,如當初陡識祁初聽的才華一般。
一個要嫁人生子的女子,和常人沒什麼不同。祁初聽身上那層神奇的光環戛然就不見了。
祁初聽就如一朵昙花一般,才華來得匆匆,結束得也匆匆。
“祁左相,魏朝難得出一個如此傑出的才女,你不要難過,朕讓太醫過府診治下,也許可以治愈。”劉煊宸的雙眸如深夜汪洋大海,讓人瞧不見真意。
祁左相慌忙搖頭,“不必了,皇上。小女本來是老臣的驕傲,但老臣不敢自私,不能拂了蒼天的厚意,從一個父親的角度,老臣不強求了,就讓初聽做一個凡人吧!”
劉煊宸把玩着桌上的玉玺,沉吟了下,“那朕就尊重左相的意見。這女官,朕就讓國子監即日開始考察,盡量在下月十五時,仍可以看到講經堂中,人聲鼎沸。好了,不談這件不愉悅的事,朕和衆卿分享下從北朝邊境送過來的捷報。”
劉煊宸拿出虞晉軒的書信,交與兵部尚書當堂誦讀。
他威儀地掃視着全殿,看到祁左相退到班列中時,臉色格外的沉重,而右相剛一臉欣慰。他嘴角微傾,目光突地停留在杜子彬身上,發覺杜子彬緊緊盯着祁左相,那神情帶着許多疑惑。
散朝後,他特地把杜子彬召見禦書房,君臣坐下,他故作不經意地問兩位将軍離奇死亡的案子破得怎麼樣了?
杜子彬拱手:“皇上,案子仍在偵查之中,至于死因,忤作仍是驗不出來。但臣卻發現一個疑點,兩位将軍死之前,都曾去過同一個地方――伶雲閣。”
“伶雲閣……”劉煊宸念叨着這個名字,“那裡不是東陽城最大的青樓嗎?”
“皇上,你知道伶雲閣是誰的産業嗎?”杜子彬凜聲問。
劉煊宸搖頭。
“那上祁左相的産業,是由祁公子在那裡打點。”
劉煊宸也沒吃驚,隻是“哦”了一聲。大臣們銀子多,做什麼投資,他是不管的。
杜子彬看皇上無動于衷的樣,有些急了,“皇上,這幾年,你有無發覺祁初聽大人很奇怪?”
“你是指她的身高和體型、還是才華?”
“不是,皇上,臣以前與她接觸得不多,沒太注意她,而最近臣和她多接觸了幾次,剛捕捉到一點苗頭,她突然就因病辭官要嫁人了,真是蹊跷。”
劉煊宸戲谑地一笑,“她不會是傾慕杜大人的才華,覺得意同道合,找個法子,想嫁給杜大人吧!”
杜子彬正色道:“皇上别拿臣開玩笑,臣……已有婚約,不久将要完婚。”
劉煊宸沒有作聲,微微擡了擡眉。
“皇上,臣要着手調查祁初聽,臣有種預感,伶雲閣好似将軍怪死之案的突破口。”
“朕真怕是一個深不可測的黑洞,一旦查清,勢必許多人受牽連,到時又是屍橫午門。”劉煊宸閉上眼,“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朕不管了。杜大人,蛇要出洞了,不要打草驚蛇,讓手下機靈點。朕再透個消息給你,後宮之中,午夜時分,常有一個身材高大的宮女在妃嫔們寝宮出入。”
“皇上……”杜子彬驚呼,不由站起,“後宮防衛如此森嚴,難道有什麼密道不成?”
劉煊宸眨了下眼,“你事事問朕,朕要你這個刑部尚書幹嗎呢?”
杜子彬忙低下頭,“臣懂皇上的意思,臣會傾盡心力,調查此事。不,也許所有的事就是一件事,一旦解開了一個扣,其他扣都會迎刃而解。”
“嗯,杜大人,朕讓你如此忙碌,不會影響你的婚事吧?哦,祁初聽也要嫁人,到時你們兩個人的婚期會不會碰到一起?”
杜子彬臉兒一紅,不太自然地說道:“臣……可能要早一點。”昨晚回到家中,半宿沒睡,想起和映綠在伶雲閣中那般激情,心潮起伏,蓦地想到映綠有可能會懷孕。他一急,連夜就做下決定,要立即成婚。總不能讓映綠肚子大了,再嫁給他,那樣映綠會被别人嚼口舌的。而他在嘗過情愛的滋味後,再不能忍受長夜漫漫,他想擁着映綠,花前月下,談詩吟詞,琴瑟合鳴。唯一的瑕疵,是心裡面有一絲陰影,他是君子,要為所做出的事負責到底,那就忽略不計吧!
早晨上朝時,他等着映綠一同進宮,他拉着映綠和他擠了一頂官轎。在轎中,他向映綠提出結婚的要求,還有自己的擔憂。映綠怔怔看了他半天,然後就低下頭,沒有說話。他知道她怕羞,笑笑,溫柔地摟緊她,直到宮門才松開。
“沒聽杜尚書和哪家千金訂婚,一下子說到成婚,朕還真有點吃驚了。這三伏天,成親可是很累人的。”劉煊宸瞅着窗外一天火熱,涼涼地說道。
杜子彬難堪地直擰眉,不知如何回答。
“嗯,那朕就先向杜大人道聲恭喜了,希望你婚事和公事兩不誤。退下吧!”劉煊宸拿過奏折,一臉送客的表情。
杜子彬恭敬地退下。
劉煊宸沒寫兩行字,“啪”地擱下筆,臉色一沉,背着手急匆匆地往外走去。
羅公公手執拂塵,“皇上,你要去哪?”
劉煊宸抿緊唇,某人要成婚了,同樣是他的官員,為了顯示公平,他不是也要去向她道聲“恭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