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不凡擰着眉頭,再一次看了下手表。到底怎麼一回事呀,姬宛白去洗手間都四十分鐘了,不管處理什麼問題,都該完結了吧!
餐廳彈吉他的女孩下去休息了,布置在四個角落中的音箱中,換成了一首如水的東曲,是班德瑞空靈缥缈來自天籁的聲音,呼嘯的風聲與排笛的蒼涼交錯萦繞,一種來自生命深處的迷亂與心碎,在瞬間讓世界變得霧氣蒙蒙。
于不凡承認他是個俗人,這樣的音樂無法讓他安甯,他開始焦急、煩燥。
服務生禮貌地再次過來詢問可否開始上菜了,他淡淡地一笑,說再等會。
再多等一秒鐘,他可能就要崩潰了。
他起身往洗手間走去,剛出餐廳,就看到洗手間外站着幾個女子,個個一臉通紅,象拼命壓抑着什麼,嘴巴裡嘀嘀咕咕地罵着,有一個還對着緊閉的洗手間門連踢了幾腳。
裡面傳來一聲無助的申辯,“這門我開不下來,不是我不開。”
于不凡臉子稍微轉了一下,知道姬宛白原來是被反鎖住洗手間裡了,他心裡松了口氣,迅速返身喊來餐廳領班。
然後對幾位蹩得難受的小姐,抱歉地地颔首,轉頭轉向門裡柔聲道:“宛白,你别急,馬上就有人過來開門。你還好嗎?”
姬宛白盯着自已扭鎖扭得掌心通紅的手,委屈地撇撇嘴,“學長,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我知道,”他忙連聲安慰。“不是你的錯。”
領班帶着一位男服務生拿着一串鑰匙走過來,找出一把,對準鎖眼,咔嗒一聲,鎖開了。
“小姐,這鎖在裡面按下這裡,就可以開下來了。”領班忍着笑,向姬宛白演示了一下。鎖是常見的旋轉式的鎖,不需要鑰匙,按一下便可以在裡面鎖上,想開,再按下就行。
“你是白癡還是笨蛋,連個鎖都不會開。”蹩得極點的一位女人惱怒地瞪着姬宛白,“還不快滾出去。”
姬宛白愣在原地,咬着牙,“不會開這種鎖就是白癡嗎?”
“不然你以為你是個天才?”女人火氣大了,皿色一陣一陣往上湧,“這種鎖地球人都會開,你是外星人嗎?土包子。”
于不凡一步蹿過來,挺直腰杆昂着頭,雙手環住姬宛白,把她納入自已懷中,“都說過不是故意的,你這人怎麼得寸進尺?你看她都急成這樣了。”
“她有我急嗎?”女人蹩得兩隻腳上下擡動。
“我看不見得,你真有那麼急,會有這功夫在這裡讨論地球人與外星人的區别嗎?”于不凡冷靜地轉過頭,“領班先生,要談責任該是你們的責任。我朋友被關在洗手間四十多分鐘,這期間竟然沒有一個服務生發現這件事。顧頭不顧尾的服務,你們這餐廳還有什麼資格配得上星級服務嗎?現在我朋友為了一把鎖,不僅受到了驚吓,還要被别人指責,你說該怎麼處理?”
“别談怎麼處理,你們先離開,好不好?”幾位忍到不行的女人搶聲哀求道。
“不,”于不凡毫不動搖,“這事最好在發生的地點讨論清楚。”
領班一臉的微笑凍在了臉上,現在正是用餐高峰,所有的服務生都在前面,這後面真沒顧得上,誰知會發生這種事呢。
“對不起,對不起,先生,這事是我們的錯。請先生和小姐回到餐廳裡,今天的午餐,我們給小姐和先生免費。”領班陪着笑說道。
“免費的午餐吃了不好消化。”于不凡不動聲色地挑了下眉,“現在,我們也沒胃口了。不過,你和這位女士必須要向我朋友道歉,為剛才所發生的一切。”
“當然,當然。”領班對着姬宛白一個九十度的欠身,“對不起,小姐,因為我們的疏忽,給你帶來了不便,請你接受我真誠的歉意。”
姬宛白郁悶的小臉,突地蕩起一圈笑紋,象水波一圈一圈地向外蕩漾。“沒關系的,我不是斤斤計較的小人。”她斜睨着那位罵她的女人,翹起嘴角等着。
領班求助地拉了下女人的衣角,其他急着方便的女人則用憤怒的眼神惡狠狠地瞪着她。
那女人恨恨不平地低下頭,咯吱咯吱地咬着牙,“對不起。”
“沒關系。”姬宛白甜甜地一笑。
于不凡沉穩如故地牽住姬宛白的手,在衆人送神的目光下,走出了餐廳。一出餐廳,兩人對視大笑,姬宛白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學長,你真的好厲害。”
“哪裡,一般一般。其實我們今天有點強詞奪理,但對于那些不能尊重别人的人就要以牙還牙。”
“學長,我沒有特意送那扇門,我就是洗下手,外面的窗戶突然開了,一陣風嘩地一下把門給吹上了,然後我就怎麼也扭不開那扇門……”姬宛白為了證明自已的話,拉着于不凡拐到洗手間的後面,指着那扇窗。
她的手指戛然地停在了空中,那扇窗的下面居然站着個衣服破舊的男人,踮着腳,趴在窗台對裡張望着。
“流氓……”姬宛白大聲叫道。
那男人一驚,慌亂地回過頭,發覺被人盯上,撥腳就往街上跑去,不一會,就沒了蹤影。
“天,這人怎麼這樣明目張膽,現在還是大白天呢!”姬宛白不敢置信地眨着眼,後怕地想起剛才一個人被鎖在洗手間中,如果那男人爬進去,那将會……
“他不敢的,這隻是偷窺狂的惡徑,他們并沒有害人之心。”于不凡一下看出她的心思,柔聲寬慰着。
“哦。”姬宛白不太相信,一直回頭看着。
于不凡寵溺地一笑,好好的一個浪漫午餐就這樣給破壞了,但飯還得要吃,隻是時間有些晚了。他看到街角有家西點店,想起姬宛白愛吃面包,拉着她走了進來,點了一客現做的黑森林給她,自已要了兩個牛角面包。
“這個很好吃,你為什麼不點這個?”姬宛白很淑女地挑了點黑森林塞進口中,濃濃的巧克力與奶油的濃香滿溢在口中,仿佛把人也要融化了。
“我不吃甜。”于不凡笑眯眯地看着她,“但我喜歡看着你吃,我能感覺到那種美妙的滋味。”
姬宛白心頭又是一顫,握着木匙的手晃了下。“你……以前常和朋友一起來這種地方嗎?”
他剛剛上餐廳裡對别人說,她是他朋友,不是說學妹。朋友與學妹區别大嗎?
“沒有。以前讀書的時候很窮,功課又重,隻能買一塊面包,邊啃邊擠車。現在呢,和朋友們都是去一些大的餐廳,喝酒應酬,這種西點店很少很少來。要買面包,包幾個帶回家就可以了。”
可是他和她都來過兩次西點店了,姬宛白竊喜得眉眼都彎起來了。
經過剛才那場小小的風波,于不凡在她的眼中不隻是一個很體貼、溫柔的學長了,他不單純是一個文弱的書生,他還可以象座山一般,讓人依附,為人遮蔭蔽日。
這種人,是否可以值得她托付終生呢?
兩人簡單地填飽了肚子,走出西點店時,姬宛白回過頭,這是他們第二次一起來西點店,她相信,這絕不會是最後一次。
月上柳梢頭時,于不凡與姬宛白來到了劇院。早晨清冷的海報前,現在是裙裾飄飄,人流如潮,霓虹閃耀。
下午時分,于不凡給姬夫人打了個電話,說晚上要帶宛白看個戲,也是一種治療的方式。這當然是假話,無非是想找一個合适的借口。基于兩人目前的關系,還沒到可以深夜約會的程度。姬家又不是一般家庭,做得不慎,就會被冠以窺探錢财的罪名。
于不凡是研究心理學的,很清楚人正常的思維,事實姬家的錢也實在多了點,不過,他不感興趣那些。
他溫柔地看向興奮地睜大雙眸的姬宛白,這才是他感興趣的。她是什麼家境,一點也不重要。她身上有一種古典、傳統的娴雅美和慧黠的靈氣、偶爾閃過的俏皮,才是吸引他的源頭。
劇院裡的觀衆有些特别。年青人多,老人少。男男女女成雙成對,很多女子都化着精緻的妝。
《遊園驚夢》就是古代版的《人鬼情未了》,經過于丹的講解之後,劇作家們幾次修改,風寐華夏大地,稍微有點小資情調的男女,都以看一場昆劇《遊園驚夢》為時尚。反到真正的昆劇票友嫌這戲現代氣息太濃了。
于不凡與姬宛白的座位在後排,離舞台有點遠。
一坐下,姬宛白就激動地四下巡睃,于不凡咂咂嘴,臉色戛然凝重,有點大義凜然的味道。
“宛白,如果我……一會兒睡着,你不要驚訝。不過,我會盡量不睡着的。”于不凡說道。
在于不凡考博的時候,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怎麼的,夜夜失眠。後來他發現了一個催眠的好方式,隻要他一進電影院或劇場,開場音樂一響起,燈光一熄滅,他立馬進入深度睡眠中。這漸漸的就成了條件反射。他前面談過的幾次戀愛,無論女友如何暗示來看電影培養感情之類的話,他從來都是裝傻。
培養感情是兩人的事,總不能讓人家姑娘對着一個睡得死死的男人談情說愛吧!
但姬宛白在對着海報露出一臉激動時,他一下就動了心,怎麼也不忍讓那小臉失望。
“行,我看大戲時就愛靜靜的,不願和别人說話。”姬宛白答得很幹脆。
“……”于不凡有些意外,難道他們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燈光隐去,一陣緊密的鑼鼓聲,大幕徐徐拉開。
姬宛白坐坐好,挨着于不凡那邊的小手被于不凡握着,不一會,她聽到隔壁就傳出細微的鼾聲,她扭頭一看,于不凡真的睡着了。
她笑笑,轉過身,專注地看戲,也沒抽回自已的手。隻一刻,她全部心神就陷進了劇情之中。
魏朝是明朝之前幾百年的一個朝代,《遊園驚夢》是明朝才子湯顯祖寫的一出戲,姬宛白之前沒有聽說過。
在明朝之前、之後相當長的時間内,女子們都被拘束在閨閣之中,想愛不能愛不敢愛,有情也要裝做無情,壓抑越強,渴望就越強。
劇中,杜麗娘輕柔婉轉地唱道:“這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遂人願,便酸酸楚楚無人怨。”
這幾句,一下子就叩動了姬宛白的心。她也曾為青樓女子寫過這樣的幽怨詩詞,隻是她還不敢如此直白。
“不入此園,焉知春色如許。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戲一出一出的往下演,姬宛白的心因杜麗娘與柳夢梅的生死深戀一點一點被震醒了。
她第一次知道愛原來不隻是溫的、柔的,它也可以是火,滾燙的。
愛一個人,要直接地訴說,坦承自已的心思。愛到自然處,甘願付出自己的身體,與心愛的人纏綿溫存,做喜歡做的一切事。
人生苦短,何必在意太多條條框框。能夠在茫茫人海之中,遇到喜歡的人,是件多麼慶幸的事,再得以兩情相悅,實在是天上人間,快樂何哉!
她激動得滲出了一掌的冷,不禁濡濕了于不凡的掌心,他不等燈光亮起,悠悠地醒了。
一擡眼,發覺前座後座、鄰座有許多情侶擁摟着,在劇場裡,就熱烈的吻上了。隻有他的小學妹兩隻眼瞪得溜圓,看得出神,看得入戲。眼眶還濕濕的,像是哭過了。
他動容得不能自已,擡起她的手,挪到唇邊,輕輕地一吻。
燈光乍然亮起,有情人終成眷屬,大幕徐徐合上。
姬宛白轉過臉,燈光下,她的眸子,晶亮的象天邊的星子,幽深得象甜美的井水。于不凡可能是剛醒,有點恍惚,他忽然湊過去,極其緩慢地靠近她的唇,在衆目睽睽之下,輕啄了一下。
就那麼一點,兩個人都有些暈,微微地發着抖。
散場的觀衆露出善意的笑,覺得于不凡把握的時機不對,剛剛黑燈瞎火的吻不好嗎,看那文靜的姑娘,臉一絲絲慢慢變紅了。
于不凡吻過後才覺不妥,拖着姬宛白匆匆地往外跑,上了車,兩個人都顫顫的。
于不凡開了窗,夜風灌進車中,他才稍微清醒一點,不過,還是心跳得厲害。當他松開姬空白的手,摸上方向盤時,竟然是那麼的舍不得。
唉,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三十歲的男人,摸個姑娘的手都激動成這樣,還叫正常男人嗎?
車無聲地穿行在夜色中,車中飄蕩着微妙暧昧氣氛,兩個人都沒什麼說話。
車在姬宅前停了下來。
“我……就不進去了,時間很晚了,我在這裡看着你進屋。”于不凡拉開車門,把包包遞給姬宛白,“明早差不多時間,我……來接你去見另一位醫生。”
姬宛白點點頭,轉過身往花園走去。
走着走着,她忽然轉過身,于不凡也象是在期待着什麼似的。在她轉身的那一瞬間,他就迎了上去。
兩張唇快速地就貼到了一起。
兩個人之間,有了第一個實實在在的擁抱,有了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吻。深長的,深長得姬宛白站都站不住,隻得緊緊圈住于不凡的脖子。
“宛白,我愛上你了。”雲裡霧裡,于不凡還是有一點清醒,在極度快樂中表白着自己的心聲,他不要宛白對他們之間的一切有任何的猜測。
夜風中,花園裡的樹葉嘩啦啦地顫動。
“我也是。”姬宛白踮起腳,閉上眼,任由他在她的口中侵城攻略。
路對面的一棵香障樹下,一個站着的黑影咄咄地看着他們,嘴角浮出冷漠的恨意。他砰地轉身,不慎碰到了樹幹,落下一地的樹葉。
姬宛白睜了下眼,于不凡又一次的攪拌、吮吸,她再次迷失在他的溫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