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出了這一不知是好是壞的變故,應安道顧不得地上跪着的老三,直接帶着其中一個壯漢沖了出去,另外的一人則留下來料理後事。
老三此刻早已手心冒汗,他正是冒充老三的燕青,從井下移走屍體,故布迷陣的是他,将趙子淔重新放回房間的也是他,自作聰明的他以為憑自己的機靈可以裝成老三蒙混過關,哪曾想應安道此人不按常理出牌,最後居然準備把殺王季闳的罪名推到他身上,來一場殺人滅口,死無對證。其實倘若和應安道單打獨鬥,他未必會輸,隻是在敵巢,久戰絕對不利,他身邊那兩個護衛,多半手底下功夫也不弱,以一敵三,取勝幾乎不可能。而且他還肩負着将主人盧俊義救出來的責任,打聽出三皇子趙楷的具體下落,到時候回去和柔福才有交待,那此刻就更不宜和對方正面過招了。現在應安道抛下他離去,外面鐵門劉那裡多半得手了,這真是不幸中的萬幸,至于背後那個提着一把鋼刀的壯漢,燕青還真沒把他當成對手,就應安道這樣的人,也就找幾個彪形大漢充充數,裝點門面,吓唬膽子小的罷了。隻可惜燕青這次卻看走了眼。
“老三,這事怪不得老哥哥我,要怪隻能怪你平時和王季闳走得太近,到了那邊,你們又可以湊成一對,他那兄弟舍得花錢,絕對在地府虧不了他,你順道也沾點光。到了那邊,我逢年過節一定多幫你燒點紙錢,讓你在下面絕對不缺錢花。”壯漢說話的當口,一把刀直接從燕青的肩頭落下,這人也是一個狠角色,憑着一套獨步江南的八卦刀法留在應安道身邊負責貼身保護對方,隻見冷森森一把鋼刀,斜肩帶臂地呼呼劈下來,真個是來勢迅猛,讓人猝不及防。
燕青暗暗吃了一驚,剛剛以為此人不過是個普通角色,此時對方一露真功夫,才知道對方手裡有活,身上有料。由于燕青早有防備,對方刀鋒來的快,他反應更快,急忙地往左一塌腰,左掌往外一穿,用“龍形穿手”掌勢,身随掌走,右腳尖用力,身軀如箭脫弦,憑地竄出丈餘遠。他剛将弓弩取到手,準備取箭發射。
對方沒想到第一刀會落空,心神一凜,震地騰身而起,刀尖一展,如餓虎般撲來。燕青沒來得及将箭安好,已聞得背後金刃劈風之聲倏然而至,正是間不容發,他二話不說,直接将箭矢當暗器甩了出去,以便為另外一隻箭矢争取時間。
和燕青對峙的此人還真不是燕青三兩下能打發的,此人手底下還真有幾把刷子,他有個诨号叫做‘劈筋鬼’,說他這一刀下去,不是劈經,就是斷骨,更不濟的,很可能當場見了閻王,他這路八卦刀是一個異人傳授的,自從進了應家堡,經常能和應安道往來密切的雷成鷹手底下同為保镖的一幫江湖名手,互相砥砺,鍛煉的雖還夠不上爐火純青,但是已升堂入室。後又經自己這些年臨場禦敵悟出許多變化,刀法早已非昔日吳下阿蒙。他這套八卦刀法共分先後兩路:第一路共有八八六十四刀。若是六十四刀使完,再不能殺傷敵人時,繼續把第二路刀法使出,一共二百五十六刀,無論敵人怎樣厲害,斷難抵禦得完全的。
劈筋鬼第一刀失手,心下已經愕然,以老三平時的身手,斷然無法躲過他幾乎不會失手的精妙第一刀,第二刀再次落空之後,内心震撼的他知道眼前是另有其人了。
“看镖。”對方話音剛落,劈筋鬼慌忙用刀護住了門戶,隻覺得眼前寒光一閃,火星迸射,手中那把純鋼利刃,頓然激起一溜火花,對方的暗器從肩頭劃過的時候,讓劈筋鬼倒吸了一口涼氣,倘若對方不這麼提醒一下,這麼近的距離,又是在這燈火黯淡的室内,自己多半兇多吉少,對方這明人不做暗事的磊落行事,讓劈筋鬼内心生出一股複雜的情緒,明明想将對方盡快了賬,卻又希望對方能從這裡逃出去。
對方剛剛看似平白無奇一擊的力道似乎不輕,那把鋼刀上有一道淺淺的劃痕,劈筋鬼握刀的手更是有些許顫動。今天是假李逵遇到真李鬼,遇到真對頭了。
劈筋鬼不敢大意,停刀封住門戶,厲聲喝問道:“相好的,你是誰?我等會了了帳,定會将閣下的屍體送回本家…”
“誰替誰送終,還說不定呢?真要想知道,打赢我,再告訴你我是誰,不過到時候你收到的可能是一封用黃紙些的信了。”劈筋鬼被對方這麼一激,心中無名火起,心裡對對方的那點好感轉瞬蕩然無存。對方這不是明擺着今天這裡兩個人隻有一個人能活着離開這裡嘛,這人口氣未免太狂妄了點,不給對方吃點苦頭,還真不知道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燕青若是平時,絕不會如此狂放失态,現在主人盧俊義生死未蔔,三皇子趙楷更是下落不明,跟着來的那幫兄弟,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活着的,繼續和對方久耗下去,等對方的幫手一趕到,想要脫身,可以說是難上加難了。在這生死存亡之際,将對方激怒,讓對方失了耐心,露出破綻,才能以快取勝。
劈筋鬼當時出第一刀的時候隻用了七分力,第二刀隻是應激而發。兩刀都落空後,知道此刻不能掉以輕心了,第三刀揮出去的時候,幾乎用上了全力,一股鋪天蓋地的的殺意更是遍布刀身,一副不決生死,不分勝負的傲然姿态。他大喝一聲“着”,一招‘八卦斷魂刀’,如鬼影般朝燕青四面八方罩下。對方遲遲未亮兵刃,讓身形陡轉的劈筋鬼出手很是猶豫,暗器在黑暗與近身搏鬥時占了很大的便宜,他不敢有片刻的倏忽,遲疑的間隙,這一招下去,威力早已去了三分,燕青騰身往後挪了一步,刀勢更是變老,劈筋鬼的第三刀剛好從對方的面門上劃過,剛剛短了一寸,劈筋鬼又驚又怒,卻拿對方一點辦法也沒有。
劈筋鬼這下是真的急了,将渾身的本領都使了出來,隻見一道靈活如猿猴的身影,和刀光往來飛舞,在屋内熔成一片,房間裡唯一的燈火被燕青的袖箭打滅後,隻剩下周圍噼裡啪啦各種家具、器物被砍成碎片的拆房子的聲音,自始至終,劈筋鬼肚子裡的那股怨氣,都發洩到了周遭的物件上,卻沒碰到燕青分毫。
劈筋鬼把八八六十四刀使完時,隻見對方依然精神抖擻,應付自如,讓劈筋鬼沒有半點間隙可乘,這可是他成名江南還從沒有過的事情,心下暗暗佩服的劈筋鬼,遂把第二路刀法接着使開,繼續如滾滾大濤般進攻,燕青絲毫沒一點懼色,依舊來去如風,時不時和對方拳來箭往,打得酣暢淋漓,直到劈筋鬼使至第二百四十刀時,黑暗中感受對方依然平穩的氣息,久戰不下的劈筋鬼早已心中大大焦躁。因為對方一直沒有用兵刃,看起來似乎和對方打得不分上下,隻是将來這事傳出去,說他劈筋鬼憑着一把八卦刀,連一個赤手空拳的家夥都料理不了,豈不是變成了江湖人眼中的笑柄?江南地界上什麼時候出了這麼一位後起之秀,他怎麼一點風聲都沒聽到?
此刻空手鬥八卦刀劈筋鬼的痛楚隻有燕青自己心裡清楚,身上的暗器早已打了十之八九,場面上打得熱鬧,卻開始漸漸不占優勢,騰挪躲閃看起來十分潇灑自如,卻沒占到半分便宜,手裡有暗器,還能和對方有去有回,但是打光暗器之後呢?豈不是成了待宰的牛羊?顯見得對方第二路刀法使完後,隻要對方有力氣,大不了将刀法重新使一遍就成了,自己的暗器可就如枯井般無處補充了,那時候對方沒了現在這般顧忌,刀法可不是如今猶猶豫豫,不痛不癢了。原本最精通的弩弓的箭矢,慌裡慌張的早當暗器使出去了,即使現在有刀,有劍,有槍,自己用起來又不合手,又沒有對方這麼多的路數,用起來反而會是個累贅。
不能力敵,就隻能智取了,燕青心念一動,便故意賣個破綻,腳下一滑,似乎踩到了地上一條桌子的斷圓腿,口中一聲驚呼,身子向後倒去。劈筋鬼心頭一喜,一把刀帶着滾滾風雷之勢朝燕青的落點當頭橫掃過去,這一下他毫無保留,幾乎将身體裡所有的怨憤,羞愧,一股腦的釋放了出來,一副不給對方留活路的架勢。
當劈筋鬼的刀向自己頭上砍來時,燕青一隻手掌往地下一壓,另外一隻手往地上一撈,一截不長的木棒早已抄在手中,身子如陀螺般往上一翻,直接從劈筋鬼的勁猛刀鋒處避開。劈筋鬼這一刀沒能收住身勢,完全是有進無退的打法,他來不及回身,燕青身形猛的一躍而起,如大鵬展翅般驟然殺到,劈筋鬼或許已經提防到了這一點,此時卻有心無力,慌忙回刀招架,隻是太過勉強,對方的木棒根本就沒打算和他硬碰硬,而是打在了他的手腕上,隻聽‘蛤喇’一陣骨頭斷裂之聲響起,劈筋鬼失去力道的那隻右手,無可奈何的看着從不離身的刀哐哐哐堕在地上,他那隻似乎已經斷掉的右手,看來以後能不能使刀都成了問題,他作為刀客的路,從這一刻起已經走到盡頭了,在這應家堡的保镖歲月,今日也走到盡頭了。劈筋鬼額頭青筋暴漲,背後冷汗流個不停,牙齒更是咯咯咯的響個不停,這身體的痛感由斷手傳到了全身,隻是心裡的痛楚,卻是一顆無法吞咽的苦果,讓他欲哭無淚。
劈筋鬼痛苦的閉上了眼睛,等着對方最後緻命的一擊,那他就可以永遠的解脫了。哪知對方隻是用那截木棒在自己的肩膀上輕輕敲了一下,讓劈筋鬼有些出乎意料的诙諧說道:“慚愧,今天風緊,我不得不使了一些狡詐的手段,改日若還有機會,我們在場上面對面見真招,比這黑燈瞎火的一頓亂打肯定更過瘾。”
“正所謂兵不厭詐,輸就是輸,赢就是赢,我如果勝了,還真沒有閣下的這股風度。”對方這麼一說,劈筋鬼心下一定,看來對手不準備對自己趕盡殺絕,此刻的他内心五味沉雜,也不知是什麼滋味,對對方的心兇卻是暗自佩服不已。
“如果換個場合,你我說不定可以成為朋友。”
“不知閣下的萬兒?”
“慚愧,浪子燕青就是我了。”
“原來你就是…,難怪,難怪,前不久我有幸和盧兄過了幾招,他手上勢猛力沉,拳棍如滔滔大潮,讓人左支右拙,難以招架,若不是他心有牽挂,我早已成為他拳棍之下的一具無頭之鬼。燕兄出生豪門,這功夫自然是在我之上的了,在下有眼不識金鑲玉,完全是自讨沒趣了。”
“那這麼說閣下知道我主人的下落?”燕青眼睛一亮,想想盧俊義當時力戰八方時的熱皿場面,兇膛頓時熱了起來,要是早一點摸進來,說不定可以和主人并肩作戰,那是何等的快意。
“玉麒麟義薄雲天,氣概傲世,隻可惜…”劈筋鬼欲言又止,知道後面的話不能亂說了,隻是給對方抛個引子也無不可,“他就困在正殿裡面,至于如何破解此中謎團,隻能靠燕兄自己了,食君之祿,忠人之事,我畢竟吃了應安道的俸祿養活了一大家子人,知道有些話當講,有些話不能講,我剛剛無意中冒出的這句話,燕兄可以當成一句玩笑話,至于你的不殺之恩,我下次對決将你打敗,也會留你一命。接下來還有件事要拜托燕兄。”
劈筋鬼一伸脖頸,燕青立馬心領神會,他也不含糊,直接提着那截木棒敲了下去,劈筋鬼很快昏死在地上,隻是鋪上的趙子淔怎麼辦?将他弄醒,以他的那股迂腐勁,和那些綠林人據理力争還真的不無可能,那到時候還真有可能害了他,一動不如一靜,索性讓他在這裡繼續安穩的睡着,剛剛應安道被自己那麼一勸,多半也不可能再派人來殺他了。燕青心下一定,從屋内将門闩上,剪滅燈燭,然後從窗口躍出去,将一切恢複原貌。剛剛尾随王季闳已經摸清了正殿的位置,此刻不用在這道觀裡到處抓瞎了,理了理剛剛撿回來的弩箭和各種暗器,這才蹑手蹑足朝正殿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