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大漠有一句諺語:“花什麼時候開是有季節的,馬賊什麼時候到卻沒人知道。”
古代西域有個叫做樓蘭的小國。它出現在大約是西元前一百二、三十年前後,而它的名字從史上消失,是在西元前七十七年,算起來這個樓蘭小國存在的時間,前後也不過五十來年,距今已是兩千多年前了。
武帝派遣張骞出使西域,并非出乎對於未知之地的好奇或是探險性的興趣,而是未知的沙漠地帶那一邊有個叫做大月氏的大國,多年來,匈奴便與這個大月氏聯合起來,一直以強大的勢力威脅着漢朝,武帝便是有意藉着張骞出使西域來攻打匈奴。漢朝自高祖以來五十多年之問,曾經接二連三的把公主嫁給匈奴和番、饋贈金銀财帛、又允予通商,但匈奴依然侵掠如故。
當時,中國曆代的天子無不對匈奴的騷擾感到棘手。匈奴是個輾轉北地,始終在西伯利亞與中亞細亞之間跳梁的民族,性情兇暴骠悍,一有機會便長驅南下騷擾中國的邊境。饑荒與天災并非年年都有,與匈奴之間的争戰卻是無時或止。當時的漢朝為了對付匈奴,可以說幾已到了兵馬消耗殆盡的地步。武帝初次讨伐匈奴之際捕獲的俘虜裡有個胡人,此人言道:匈奴破月氏王,取其頭作飲酒的器皿。月氏雖然對匈奴恨之入骨,隻因缺乏共同起而攻打匈奴的盟友,隻得處於無可如何的狀态之中。武帝聞後,遂有意派使者至大月氏,與之締盟共同對付匈奴。武帝於是募集出使大月氏的人選,當時趕去應徵的便是張骞。張骞於西元前一百三十九年率領曾為匈奴奴隸者百馀人,自隴西郡出發,進入胡地。十三年後張骞重返漢土,當年随他的百馀人當中,與張骞一同重臨漢土的,隻有一個。前往大月氏途中,張骞一度成為匈奴的俘虜,虛耗了十馀年時光,後來乘機逃脫,越過漠地,抵達目的地大月氏,終於完成使者的任務。歸途再度為匈奴所俘,這回倒是因匈奴内亂的緣故,得以逃脫回國。
(說一說匈奴這個民族:匈奴興起于商周之際,鼎盛于秦漢時期,它與秦漢帝國為鄰,卻分屬于不同的文明,有着截然不同的價值觀。屬于遊牧文明的匈奴人崇尚殺戮、搶掠、自由遷徙;屬于農耕文明的秦漢帝國的子民們則崇尚和諧相處,安土重遷,以法律和道德禮儀相規範。這是價值取向截然不同的兩種文明,一旦它們成為鄰居,就必然會發生碰撞,碰撞的方式就是戰争和融合。
作為馬背上的遊牧民族,匈奴人弓馬娴熟,勇武善戰,男女老少都能上馬殺敵,幾乎全民皆兵。匈奴軍隊的機動性、靈活性,是當時世界上超一流的,他們來如風,去如電,讓人防不勝防,因而在早期的較量中,中原軍隊每每處于守勢。為了防止匈奴人的騷擾,戰國時期的秦國、趙國、燕國等國都在與匈奴接壤的地方修築長城,抵禦匈奴人的進攻。秦始皇統一中國後,雖然派蒙恬“卻匈奴七百餘裡,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以報怨”,但鑒于匈奴人靈活機動的作戰能力,他仍然奉行戰略防守的策略,将原秦、趙、燕三國的長城連接起來,加以延伸,形成西起臨洮,東至遼東的萬裡長城。
就在秦始皇、蒙恬等人處心積慮完善戰略防線時,匈奴曆史上一個劃時代的英雄――冒頓進入了曆史的視野。秦始皇剛剛去世,年輕的冒頓就射殺了其父頭曼單于,成為匈奴的首領。冒頓利用秦末中原大亂及楚漢相争之機,滅東胡、降烏孫、威服丁零,在大漠南北完成了一系列兼并行動,建立起龐大的匈奴,帝國的版圖東起大興安嶺的烏桓、鮮卑山西界,西至中亞廣大地區,北至蒙古高原以外的西伯利亞,南到長城,擁有的土地面積,絲毫不亞于先前的秦朝及後來的漢朝。
漢代文景之治後,國力蒸蒸日上,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富裕程度,而匈奴也終于遇到了自己的克星――漢武帝。漢武帝在位期間,匈奴經曆了七位單于,但他們都沒能翻越漢武帝這座大山,盡管他們都試圖讓匈奴重現冒頓時代的輝煌,但一個個都飲恨而終。
不僅如此,在漢武帝的鐵騎強攻下,曾經興盛一時的匈奴也最終走向了分裂。南匈奴與漢朝和親,對漢朝稱臣,逐漸成為漢朝的一個藩屬國。北匈奴繼續占據漠北,與漢朝對峙,雙方戰事不斷,一直打到東漢中葉。在漢朝的軍事打擊以及連年不斷的天災人禍襲擊下,北匈奴一部南遷,另一部被迫退出漠北,途經西域、中亞向歐洲一路遷徙。
南北兩個匈奴雖然因為分裂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但他們都沒有忘記自己是冒頓的子民,時刻夢想着複興匈奴,證明自己是“天之驕子”。南匈奴在兩漢以後,懾于曹魏政權的兵威,偃旗息鼓,暗中蓄力,終于在西晉“八王之亂”後爆發。他們打着為漢朝複仇的旗号,問鼎中原,直搗洛陽,導演了“永嘉之亂”,滅掉了西晉,将中原攪得天翻地覆。這一壯舉在冒頓時期也不曾有過,從此,中原大地進入了近三百年的“五胡亂華”時期……
而北匈奴西遷後,很快找回了冒頓時代的自信。他們憑借着匈奴騎兵的靈活、機動、善戰,一路征服,所向披靡,在歐洲素稱強悍的東哥特人、西哥特人、日耳曼人、法蘭克人……紛紛成為他們的手下敗将。匈奴人的到來,改變了歐洲的政治格局,最終導緻了西羅馬帝國的崩潰。
遺憾的是,西遷的匈奴作為一個國家完全建立在暴力征服的基礎上,缺乏凝聚力和向心力,在傑出首領阿提拉死後,強大的匈奴王國頃刻間分崩離析,其殘部在一番掙紮之後,最終消失在曆史的長河之中。)
元朔五年(西元前一二四年),張骞進入京城長安,向武帝面奏自己所巡查過的西域諸國風土、民情、與物産。
此時,樓蘭這才與且末、于阗、莎車、焉、輪台、龜茲、疏勒等沙漠地帶的諸多國家一起初次出現在中國史上。漢書西域傳将當時的西域作如下的描繪西域初時僅三十六國,後分裂而多時達五十馀國之衆。衆小國皆位於匈奴之西、烏孫之南,南北綿亘天山、昆侖等大山脈,中央流過塔裡木河。東西六千馀裡、南北千馀裡,東以玉門、陽關與漢地相接,西則以帕米爾高原為屏擋。
總而言之,西域相當於為天山、昆侖、帕米爾高原等三大山脈所挾繞的今之塔裡木盆地,其中央形成塔庫拉瑪幹沙漠,沙漠四周散落着收容了語言、風俗習慣、膚色等各有差異的不同民族的小城廓國家。當然,這個西域地方與中國早在武帝之前便已有交通,但均屬於民間性的來往,國與國之間正式有所交涉,還是從武帝的時候開始。
一出玉門、陽關,便是一望無際的沙漠地帶。而越過這片沙漠的那一頭有着羅布泊,當時的漢人稱此湖泊為蒲昌海或鹽湖。那是較諸今之羅布泊大上數倍,而與其說湖泊倒不如稱之為内海的一座飽含鹽分的大沼澤。此地距離玉門、陽關三百多裡,塔庫拉瑪幹沙漠最大的河流塔裡木河便注入此湖。
此湖西北岸最接近漢地的國家便是樓蘭。從漢地出西域的道路於樓蘭分岔為二。其一是向南沿着昆侖山脈北麓行走的道路,再就是循着天山南麓西走的一條。自樓蘭南行,有且末、于阗、莎車、疏勒等國,而後通往月氏,北走則可經姑師、焉、輪台、龜茲諸國,抵達烏孫、大宛等國。因此,無論南行或北走,樓蘭都是中國通往西域諸國的必經之地。
關於樓蘭的後身鄯善國,漢書西域傳的記載是戶千五百七十,口萬四千一百,勝兵二千九百十二甲,依此可以想像樓蘭這個國家大緻上的規模。無論如何,羅布泊的西北岸存在着人口一萬四、五千的一個小國。樓蘭人以人種而言,屬亞利安人種的伊朗系,膚黑、窪眼、隆準。整體上看來具有輪廓分明而頗為立體的相貌,以農耕、遊牧,以及依賴羅布泊的采鹽與漁業為生。
這個國家因張骞的介紹,始為世人所知,但這個種族居住於此地,該是數百年之前了。與漢朝建立關系以前,樓蘭無時不曝露於匈奴的威脅之下,為其殘忍的劫掠所苦,多年來這個人口一萬四、五千的小族,總算靠着隸屬匈奴,得以相依附庸的苟延於這片美麗的羅布泊湖岸。由於國小,勢單力薄,無法抵抗匈奴;但每一個樓蘭人執起刀戈都是勇敢善戰。他們擅於騎兵戰,驅車射弓的獨特戰法也足以令他族膽寒。
武帝為了與大月氏聯盟,東西呼應,共同對付匈奴,派遣張骞遠赴異域,無奈大月氏始終不表明态度,因此,在這層意義上,武帝無能從張骞的報告裡得到所期望的甚麽,然而,卻從張骞的叙述裡得到他所不曾預期的更大的收獲,那便是對於西域諸國的新認識。
就拿對匈奴的戰略意義而言,西域諸國也深具價值;既可以将之納入統治,從側面去威脅匈奴,也可以藉他們的兵力去攻打匈奴。同時,大漠地帶的這群小國,又都出産各種各樣的珍奇财寶,有玉、有琥珀、也有金、銀、銅;它們也出産鹽、胡椒、葡萄酒,和牛馬、象、孔雀、犀牛與獅子;除此之外,水果豐富,五谷也極其昌茂。如能與這般小國進行貿易,勢将可以挽救曆年來因着讨伐匈奴,幾已疲弊的漢朝的部分财政。尤其是大宛出産駿馬,對苦於馬匹補給短绌的武帝而言,更有一股莫大的吸引力。
武帝又得悉了西域諸國那一邊的若幹大國名字:康居、安息、身毒,他不清楚這些國家位於何方,隻知似乎都是些規模龐大的國家,國土上充滿各種各樣的财寶。其中最使武帝感到興趣的,便是距離大夏東南數千裡外的暑熱之國身毒(印度)。聽說可以不受匈奴威脅直通該地,以及該國也願以所産的财寶與漢土的财物交換,在武帝的印象裡,身毒遂成了一個特殊的國度。
樓蘭人初次目睹漢軍,還是西元前一百二十一年張骞的三度出使西域。這天,四周圍以城牆的這個羅布泊畔的小城邑,接獲漢族來襲的警報,全城上下頓時陷入一片混亂。擱置城外的數以千計的馬匹和駱駝,統統給趕進城裡,七座城門牢牢地關上,城牆上每一個重要地點都部署了全副武裝的壯漢。
登上城牆,可以望見羅布泊的湖面猶如一方藍布那般,靜靜地攤開在那裡。平日,飽含鹽分的一陣輕風,便足以使這片湖泊波湧騷動,今天卻是如此風平浪靜,這使得人們不安,且感到恐懼。湖面是靠岸處呈現一片碧綠,越遠越顯得深藍。從城牆上望過去,北邊的湖岸,是一片無窮無盡的密林地帶,其中大多是白楊林子,間或夾雜了柽柳和其他雜樹的灌木林,給大自然織出條紋模樣的布匹。南邊的湖岸則長滿了蘆葦和荻草,有好幾條河川都遮滿了荻草蘆葦,不走近前去,還真看不出來。
說到河川,城廓四周倒有不少水渠。湖北,密林地帶以外,方圓好幾裡的土地上,網眼兒也似交織着許許多多的水渠,水渠與水渠之問則展布着一塊塊的耕地。水渠有些是人工開鑿的,但大部分是把距離城外一裡遠的塔裡木河水引進往昔的舊河迹,現今的乾河道而成。因而正确的說起來,樓蘭雖然位於沙漠地帶,卻是沿着羅布泊,建造於土地肥沃的塔裡木河三角洲地帶的一座城邑。
塔裡木河北岸有一條道路。塔裡木河流由於掩沒兩岸的灌木地帶,從城牆上看起來,河身大都隐沒不見,唯獨有個地方,呈現出它那混沌的藍色姿态。原來數年前這條蜿蜓長河的某一部分起了變異,産生新的河道,新河兩岸因為沒有樹木,於是光秃秃地曝露於天光底下,而沿着河岸并行的那條路,也給剝光了衣裳。
這批漢軍從樓蘭向北直驅塔庫拉瑪幹沙漠北方,與北道衆國當中最具勢力的烏孫相通,在那兒進一步将大軍分成若幹部隊,分别向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安息、身毒、幹阗、擀弭諸國進發;等到這個消息傳進樓蘭國王耳朵,已是半年之後的事情。顯然,漢軍是有意避開匈奴勢力範圍之内的樓蘭,以及同樣位於西域入口,又隸屬於匈奴的姑師。
第二年起,樓蘭人開始發現漢軍的大小部隊幾乎每個月都要東西來來往往。不僅是漢軍,時而是數十烏孫人各自帶着幾十匹馬和駱駝,沿着塔裡木河向漢地開去,時而是大夏的大小部隊每隔幾天或者天天,同樣的帶着駱駝與馬匹,朝着東方進發。這雖然與樓蘭人無關,但他們卻清清楚楚的看見漢室與西域諸國的關系正在一天比一天的緊密。
樓蘭認為匈奴應該不至於再出現於這個地方。風聞漢軍已經大破匈奴,降服了匈奴的渾邪王,樓蘭人不能不相信這是無可置疑的事實。據過往的商旅們說,漢室已在匈奴的根據地之一酒泉與敦煌分别設郡,萬裡長城也已延伸到酒泉;敦煌西方,則以玉門、陽關為首,建造了若幹烽火台與關塞,接通漢地與西域的走廊已然完成。
樓蘭第一次渡過不受匈奴劫掠的兩年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