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其實福王也好,永王也好,最重要的還是能行先王之道,複三代之治。”鄭森又悠悠然的道。
這話馬士英聽了倒沒太在意,隻以為是一般的場面話。但是錢謙益卻和馬士英不一樣,馬士英的精力大多都用到了如何跑官,如何做官上面了,錢謙益卻是個文化人,對于各種新的學說格外的敏感。他知道,鄭森所謂的“先王之道”和“三代之治”和普通的儒生嘴裡的“先王之道”,“三代之治”是完全不一樣的。普通儒生所說的“先王之道”無非是君王負責給天下做一個服從儒家思想的榜樣,要安貧樂道,不要和與民(士大夫)争利,要舉賢與能(這裡賢能都自動代入為自己),将天下大事都托付給賢能的儒家士大夫;至于“三代之治”更是一個可望不可即的畫餅。但是鄭森所說的“先王之道”卻不是這樣的。
在一開始收鄭森為徒的時候,錢謙益當然是打了借助于鄭家的力量的主意的。但那時候,他最看重的還是鄭家的财力,而不是現在威震天下的武力。那時候的他,也想不到鄭森會成為一位将領,而隻是驚訝于鄭森的才學,覺得他可能成為一代大儒。後來直到李自成攻克京師之前,鄭森在大家眼裡,确實也是朝着這個方向發展的。他弄出了“天授”之說,提出了“物競天擇”之說,又對“先王之道”和“三代之治”有了全新的闡釋。在鄭森那裡,所謂的“先王之道”,就是先王們以分封的方式,帶領、協調華夏之民,不斷地将華夏燦爛的文明向外傳播,從而變夷為夏(對外擴張),讓華夏人民以及原來的夷人都得以沐浴清化(文化同化),過上好日子的治國之道。而所謂三代之治,就是這樣的治國之道下必然的結果。所以,錢謙益知道鄭森所說的“先王之道”在這個時候,恐怕更多的指的就是“變夷為夏”的封建制了。
“大木,福王殿下知道你說的‘先王之道’是什麼意思嗎?”錢謙益悠悠然的問道。
“福王殿下聰明好學,自然是明白這些的。”鄭森也微笑着回答道。
“那老夫就放心了。”錢謙益摸了摸胡子笑道,“這樣将來無論是福王還是永王,也都能有個好結果呀。”
這時候馬車已經到了錢謙益的住處了,錢謙益便先下了車。鄭森又接着将馬士英送回去。馬士英見錢謙益不在了,便直截了當的道:“大木,我能做上這個總督,是靠了你幫忙的。大木你如今要做什麼,我不是很明白,但是要有什麼事情,隻管對我開口就是了。”
鄭森知道,馬士英的這話并不是客氣話,這位曆史上被罵作奸相的家夥,其實是個非常重感情,知恩圖報的人。有時候甚至會把個人感情看得比政治利益的博弈更重要。他也便不和馬士英客氣,微笑着答應了下來。
第二天一早,鄭森便邀請了馬士英錢謙益,還有李建泰和蔣德璟一起去見見那個自稱是永王的人。
馬士英和錢謙益和永王并不熟,但是李建泰和蔣德璟卻不一樣了,所以他們一見到朱慈煥便立刻下拜行禮,兩個人甚至還都落下淚來。一直忐忑不安的朱慈煥也忍不住痛哭起來。
“能活着見到殿下,老臣就是死了,也可以放心的去見先帝了!”李建泰拉着朱慈煥的手痛哭起來。
“殿下無恙,真是天佑大明。不知道殿下可知道太子的消息?”蔣德璟也哭了一陣子,卻這樣說道。
“大哥……大哥已經去世了……”朱慈煥剛剛止住哭聲,聽到這話,卻又忍不住放聲痛哭了起來。
等朱慈煥的哭聲漸漸平靜下來,蔣德璟又問道:“太子殿下是被闖賊所害?”
“不是,”朱慈煥搖搖頭哭泣道,“大哥和我都被義士們救了,闖賊大索城中,我和大哥分别藏在地窖裡。京師中本來就有疾疫,地窖裡面……大哥就染上了病,然後就……”
“太子殿下!”錢謙益大喊一聲,痛哭起來,哭得驚天動地,一時幾乎接不上氣來,差一點就暈倒在地上。弄得原本還在流淚的朱慈煥都停下來安慰起了錢謙益。
“虞山先生,大哥死了,不能複生,還請先生節哀。”朱慈煥道。
馬士英在一邊愣了愣,想要放聲痛哭,卻又覺得自己就算哭起來,也肯定不能如錢謙益那般哭得懇切,便隻是裝模作樣的抹了抹眼睛,也算是哭過了。
“好在如今京師已經收複了,大明還有中興之望,闖賊吃了敗仗,損失慘重,已經沒有再戰之力,吳總兵的大軍也已經準備出發追擊賊寇,一定能拿下李闖的人頭告慰先帝和太子在天之靈。如今正是文武用命之時,還請先生節哀,留下有用之身,為大明中興努力。”鄭森也在一旁勸解道。
“先帝殉國,太子又不在了,大明如今群龍無首,如何是好呀!”錢謙益哭道。
“虞山先生錯了!”
“錢先生錯了!”
兩個聲音幾乎同時響了起來。
錢謙益睜大了朦胧的淚眼,卻見開口的是馬士英和蔣德璟二人。
“錢先生,如今大明還有永王殿下在,永王殿下也是先帝的皿脈,我們隻要效忠永王,便可中興大明,怎麼能說是群龍無首呢?”蔣德璟厲聲道。
“蔣閣部錯了!”馬士英也立刻大聲道,“監國福王殿下,受任于敗軍之際,奉命于危難之間,獎帥三軍,一戰而退東胬,再戰而複神京。實在是天下仰望歸心,今日蔣閣部要我等效忠永王,是欲置監國于何地?”
“福王殿下的确于社稷有功。但有功朝廷自然可以予以表彰獎賞,哪裡有用天子之位酬功的道理?将來要是有一天,你馬士英也立下了大功,難道也要給讓你做天子?”蔣德璟立起眉毛來呵斥道。
“哼!如今天下危如累卵,卻不是太平年月。正所謂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監國殿下的治國之才,天下有目共睹。永王殿下如今才十四歲,真的有協調各方,中興大明的才能嗎?”馬士英也似乎是豁出去了,厲聲怒喝道,“況且蔣德璟你也受過朝廷大恩,身居高位,輔佐先帝,卻使得京師淪于賊手!你這閣部是做的什麼?如今你還有什麼資格亂議朝政!”
“某深受先帝大恩,隻要先帝的皿脈還在,某就沒有支持他人為天子的道理!況且先帝剛繼位的時候,又有多少春秋?還不是立刻就能懲治魏閹,撥亂反正,挽救了天下的危局?馬士英,你為了一己的榮華富貴,禍亂朝綱,将來一定會遺臭萬年!”蔣德璟也反唇相譏道。
馬士英聽了,氣的胡子都抖動起來了。他在心裡想,先帝就是繼位的時候太年輕,又是廢東廠,又是廢稅監礦監河監,什麼都聽你們的,結果把國庫搞得空得可以養老鼠,最後把天下都差點弄沒了。可是這話卻是沒法說出口的。所以馬士英最後隻能指着蔣德璟道:“先帝遺诏道,你等皆是亡國之臣。你這個亡國之臣,有什麼臉面再提及先帝?哼,我從未見過有如此厚顔無恥之人!”
蔣德璟也不再理會馬士英,而是轉頭向朱慈煥下跪道:“殿下不要怕,有老臣在,老臣就是拼了性命,也絕不能讓殿下的皇位旁落!”
說完這話,他又轉過頭,對錢謙益道:“虞山先生,你是東林的領袖,先帝的大恩你也受過,不知道虞山先生你?”
原本錢謙益已經和馬士英商量好了,一個支持福王,一個支持永王的,沒想到蔣德璟跳出來,一下子把他的台詞都快要搶光了。雖然在心裡,錢謙益已經在痛罵搶戲的蔣德璟了,但是他臉上卻也隻能是笑嘻嘻的道:“我深受先帝厚恩,自然要好好地保護先皇的遺孤,絕不能讓先皇的遺孤被人欺負。”
“好!”蔣德璟大聲喝彩道,“說得好!我相信,天下士紳也都會站到先帝的遺孤一邊。”
“隻是,馬總督所說的也不無道理。”錢謙益卻又說道,“如今大明危如累卵,若是再發生内亂,那真是徒使親者痛而仇者快。況且,永王殿下的确還年輕,比先帝當年登基時候還要小一下,微臣和永王殿下不是很熟,不知永王殿下以為自己比先帝如何?蔣閣部又以為永王殿下比起先帝來如何?況且如今的局面,卻是又比先帝剛繼位的時候更加險惡,微臣實在擔心,永王殿下一時間未必挑得起這副擔子。”
“虞山先生,你這是什麼意思!”蔣德璟見錢謙益的口氣突然變了,趕忙問道。
“蔣閣部,我覺得,既然福王殿下監國做的不錯,那不妨讓福王殿下繼續監國。”錢謙益不慌不忙的道,“永王殿下是先帝唯一的皿脈,這九五至尊的位置自然不做第二人想。隻是永王殿下還年輕,未必能駕馭如今的局面,這也是馬總督所最為擔心的事情。所以完全可以先讓福王殿下繼續監國聽政。等到永王殿下長大一些了,再還政于天子。這豈不是兩全其美的辦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