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妃這些日子看起來精神倒是好了不少。”崇祯坐在座椅上,望着坐在旁邊的田妃道,“隻是愛妃的身子還是太弱,太醫說,起來走動走動,坐一坐倒是好,但是還是要注意,不要太累了。”
“多謝皇上關愛,女兒卻還不累。倒是這些天沒見到皇上,皇上卻又清減了。”田妃笑了笑回答道。
明朝的宮廷中依着以前的習慣,無論是皇後還是妃子,在面對皇帝的時候,都是自稱臣妾或是妾身的,但到了崇祯皇帝的時候,卻發生了一些變化。周皇後覺得,妃子在自稱上不應該和皇後一樣,應該有所區别。于是參考民間的做法,規定其他妃子在皇帝面前需要自降一個輩分,自稱女兒。(當時民間那些被買賣的丫鬟自降一輩,往往自稱女兒。)這種做法當然是對其他妃子的貶低,但效果嘛,卻好像不太明顯,相反,崇祯皇帝似乎對那些在自己面前自稱女兒的妃子更有興緻一些。(邪惡呀)
“你要愛惜自己的身子,朕還想着有一天要聽你彈琴呢。”崇祯勉強的笑笑道,“朕上一次聽愛妃彈琴是什麼時候了?怕是有大半年了吧。”
“皇上若是想聽,女兒……”田妃的話說了一半,卻被崇祯阻止了。
“朕是想聽,不過不在乎這麼一會兒。等你大好了再說。”崇祯道,“朕也還有事情,不能在你這裡呆太久。唉,朕有時候想,要是哥哥還在,朕還是信王,該有多好。哥哥臨走的時候,拉着吾的手,對吾說:‘吾弟當為堯舜。’唉,朕自登基以來,夙興夜寐,未敢忘記哥哥的重托,可這天下的事情卻越來越多,越來越……朕實在是比不上哥哥……”
田妃看着崇祯,看着他滿臉痛苦的樣子,想要說些什麼安慰一下他,張開口,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能有用。
“啊。”倒是崇祯自失的一笑道,“愛妃你看,朕是來探望你的,卻跟你說這些不開心的事情,真是……哥哥要還在,肯定又要笑話我不懂事了。”
說完這話,崇祯站起身來,對田妃道:“愛妃好好休息,朕也該去忙了。”
田妃也站起身來,正想要行禮送别皇帝,卻見王承恩急匆匆的趕了過來。
“王伴伴……”崇祯也同樣看到了王承恩,他見王承恩低着頭并不說話,便知道又有什麼不好的事情了。便道,“愛妃早些歇息,朕先走了。”
“女兒恭送陛下。”田妃從王承恩的舉動中也看出了一些不詳的意思,不過這事情事關朝政,田妃雖然受寵,卻也不太敢直接幹預。
“嗯。”崇祯點點頭,便轉身走了出去,王承恩趕緊跟在後面。
出了啟祥宮,崇祯皺着眉頭對王承恩道:“又出了什麼事了?”
“萬歲。”王承恩惴惴的道,“剛剛有戰報,官軍……”
“可是官軍又敗了?”崇祯的語氣很是平靜,他的臉上甚至還帶着笑意,“王伴伴,你看看你,緊張個什麼,官軍又不是第一次打敗仗了,朕早就習慣了。嗯,把奏章拿來給朕看看。”
“皇上,”王承恩頓了一頓才道,“這裡太暗了,還是回禦書房再看吧。”
“嗯。”崇祯點了點頭,他知道這次肯定是一場大敗,甚至可能是不下于張獻忠燒了皇陵,黃台吉全殲了松錦的明軍,李自成殺了福王這樣的大敗。他沉着臉,不再說話,隻是跟着兩個提着燈籠的太監,朝着禦書房的方向走去。
進了禦書房,王承恩趕忙讓人把鲸油燈給點了起來,然後讓那兩個提着燈籠的小太監滅了燈籠。本來看到皇帝往這邊來了,禦書房中的太監們就該先将鲸油燈點亮了。隻是崇祯是個很節儉的人,他覺得,在自己到達書桌前,就先把燈點亮,太過浪費燈油。所以如今他把規矩改成了等他進了屋,到了書桌前再點燈。
“雖然鲸油燈如今比蠟燭便宜不少,但是國家多事之秋,能節儉一點,就節儉一點吧。”當時崇祯這樣說。
崇祯在書桌前坐了下來,但并沒有立刻要求看奏章,而是先吸了幾口氣,平靜了一下,直到他覺得自己應該已經做好了接受打擊的準備了,才對王承恩道:“王伴伴,你把奏折拿出來了吧。”
王承恩将一份奏折遞給了崇祯。崇祯接過奏折,用抖抖的手打開它,看了起來。
“呵呵呵呵……”看着看着,崇祯忍不住笑了起來。聽到這笑聲,王承恩忍不住向後退了半步,恨不得将自己整個的縮小幾圈。
“朕還以為出了多的事情呢,原來不過是吃了個敗仗,多大的事呀。”崇祯呵呵的笑道,“十多萬大軍,不是還跑出來了兩三萬嗎?四個總兵,才死了兩個,另外丁啟睿不是也跑出來了嗎?雖然把什麼敕書、尚方劍、印绶都丢了,但是他不是……他怎麼就不把自己的腦袋一起丢了?難道還等着朕來砍嗎?票拟呢?内閣的票拟呢?這上面為什麼沒有内閣的票拟?”說到後面崇祯終于忍不住怒喝了起來。
“陛下,如此大敗,内閣,内閣不敢擅斷。”王承恩跪了下去,抖抖的回答說。
“不敢?他們還有什麼不敢的!”崇祯怒喝道,“他們……朕養着他們,難道就為了讓他們不敢嗎?朕自登基以來,夙興夜寐,如此勤勉,如此簡樸,節省出來的錢,都喂了他們,他們卻是如何回報朕的?”
罵完了這一句,崇祯一口氣沒接上來,猛烈地咳嗽了起來。王承恩趕忙爬起來,走上去給崇祯捶背,又給旁邊的小太監使了個眼色。
過了一會兒,崇祯的咳嗽聲漸漸地平息了下來。王承恩轉過頭,看到那個小太監已經端着一個青花小碗站在了一旁。王承恩走過去,接過碗,走到崇祯面前,慢慢跪下來,雙手将小碗舉了起來道:
“陛下還請保重聖體,不要再……看着陛下這樣,奴婢,奴婢……陛下喝點茶水,潤潤嗓子吧。”王承恩也哽咽了起來。
“唉……”崇祯長長的歎了口氣。剛才的一通怒吼以及咳嗽都讓他格外的疲憊。見王承恩遞上的茶水,便接過來一飲而盡。
“王伴伴,起來吧。”見王承恩依舊跪在地上,崇祯又道,“這不是你的錯。”
“謝聖上。”王承恩站起身來。
“聖上?”崇祯又突然低聲的笑了起來,“我要真的聖,天下又怎麼會是這樣子?朕啊,志大才疏,一心想要當一個中興之主,卻不想,弄不好要變成一個亡國之君了。”這樣低聲的說着笑着,兩行眼淚卻從他的眼中滴落了下來。
“陛下是真命天子,自然聖明。都是下面的那些家夥沒良心,胡鬧才會這樣。陛下繼位以來,夙興夜寐,如此勤勉,隻有功勞,沒有過錯,老天爺都看得到的,陛下将來一定能……”
“夙興夜寐,勤勉簡樸……”崇祯苦笑道,“朕雖然說得上勤勉,但做的錯事也不少呀。第一件錯事,就是沒有聽先帝的話。先帝臨終的時候,囑咐我說,不要信東林黨的那些人。朕雖然答應了,但心中卻不以為然。隻以為東林都是君子,卻不想……朕如今才知道,哥哥當年重用魏忠賢,不是沒有原因的。若是……至少,在哥哥的時候,朝廷還不像現在這樣呀。”
長長的歎了口氣,崇祯将手中的奏折放到一邊,卻又看到了在這封奏折下面的另一份奏折。他将這份奏章拿起來看了看,卻原來是丁啟睿自己上的請罪的奏章。
“他還知道自己有罪!”崇祯冷笑道,順手就想把這份奏章丢到一邊去。不過他卻突然歎了口氣,将那份奏章重新拿起來,看了起來。
“左良玉突然未戰先退,導緻大軍潰敗?”崇祯道,“王伴伴,你說朕應該怎麼處置他?”
“這……”王承恩一下子愣住了,過了一會兒,王承恩才跪下向崇祯磕了一個頭道:“還請陛下忍一時之氣,準其戴罪立功。”
崇祯放下手裡的奏章,盯着王承恩,過了好一會兒,才歎息道:“王伴伴,你是忠臣,要是我大明的官員都能像你……你說的不錯,朕已經不能把左良玉怎麼樣了。十餘萬大軍潰敗,隻有左良玉跑得快,跑出來的人最多。他望敵而逃,使得大軍潰敗,實在是萬死不得贖其辜,但朕要是真的論罪處罰他,隻怕他立刻就會帶着兵作亂起來,甚至幹脆會去當了流寇。朕怎麼能依律處罰他?又怎麼敢依律處罰他?也隻能準其戴罪立功了!呵呵,朕這樣子,也配叫皇帝!也配叫天子?”
“萬歲!”王承恩低聲道。他很想安慰一下崇祯,隻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王伴伴,明日讓内閣拟旨,将丁啟睿下獄,另外……另外就撤了左良玉的官職,許其戴罪立功。”崇祯最後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