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家船廠的各種在建的船隻,以及諸如包鐵的軌道,比如大型的起重滑輪組這些鄭芝龍以前沒太見過的玩意兒也都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過真正讓鄭芝龍大開了眼界的還是另外的一些工廠。
“爹爹,這是李師傅聽說您要來視察,特地用我們自己的坩埚鋼,花了兩天時間為您打造了一把寶劍。”鄭森雙手捧着一把裝在綠色的鲨皮劍鞘中的寶劍,将它舉過頭頂,彎下腰來恭敬遞給鄭芝龍。
鄭芝龍接過了那把寶劍。從熠熠生輝的黃銅護手和配重,就可以看得出來,這把寶劍确實是新打造的。他輕輕地将寶劍抽了出來,細細的看了看。這把劍的劍身打磨的非常的光亮,以至于都能當鏡子用了。甚至于就是一般人家的銅鏡,也沒有這樣明亮的。鄭芝龍将寶劍斜了一個角度,又細細的看了看,從這個角度上,可以看到劍身上隐隐的花紋。
這時候一個工人推過來了一輛小車,在小車上,豎着一個木頭人,那木頭人的身上還穿着一身的铠甲。
“大帥,這上面穿着的是我們賣給大越國、關甯軍還有左良玉的铠甲。他們用了都說好。大帥可以用劍試一下。”陪在一邊的鐵匠李同忠道,這人原本是佛山那邊的鐵匠,後來被鄭家用高工資請了過來。
鄭芝龍點了點頭,将劍向後一引,然後猛地一劍刺了過去。嚓的一聲,那劍就刺穿了木頭人身上的铠甲,深深的紮進了木頭裡。
“不錯!”鄭芝龍輕輕地搖動了一下手中的長劍,然後将它拔了出來,又細細的查看了一下劍身,明如秋水的劍身上什麼劃痕都沒有。他又忍不住去看了看木人身上的铠甲,那是一件熟鐵的半身甲,雖然是熟鐵,而且是賣給人家的猴版貨色,比不得自家用的淬過火的高檔貨,但确實也是真材實料的東西。
“不錯,鋼口不錯!做的也好!”鄭芝龍忍不住又稱贊了一句,然後挽了個劍花将寶劍插進了劍鞘裡。
“李師傅,你打造這把劍隻用了兩天?”鄭芝龍收好了劍,突然想起了什麼,又問道。
“回禀大帥,單論打造這劍,其實隻用了一個上午,其他的時間其實都用在開鋒、磨光上面了。”李同忠雙手抱拳回答道。
“這麼快?”鄭芝龍吃了一驚。在他看來,兩天打造出這樣的一把寶劍出來,已經是快得難以想象了,卻不想,實際的打造過程竟然比這還要快。
“我看這劍上的花紋,這劍疊打了好多遍吧?這麼快就能打好?”鄭芝龍又問道。
鄭芝龍知道,這劍身上的那些隐隐的花紋,其實是鐵匠們不斷地鍛打,折疊鋼條的結果,這個過程會花掉很多時間。
“大帥,這都虧了少将軍讓人煉出來的好鋼,小人打了這麼多年的兵刃了,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好的鋼材,便是百煉鋼也比不上少将軍的坩埚鋼。還有帶人建起來的水力鍛台。”李同忠回答道,“有了這東西,鍛打起來就容易的多了。大帥又是有興趣,可以到那邊看看。”
“水力鍛機?是不是和剛才我看到過的那個水力沖壓機相似的東西?”鄭芝龍道。就在剛才,他就參觀了用來制造闆甲的沖壓車間,那台在水力驅動下能夠一下子就把一大塊熟鐵闆沖壓成半片铠甲的機器讓鄭芝龍頗受震動。
“爹爹說的是。”鄭森點了點頭道,“和那個類似,不過是把那個擠壓用的模具換成了鍛打的錘子罷了。李師傅這裡的水力鍛機是小号的,在那邊還有一個更大号的,可以用來鍛造火炮的。”
“先去看看李師傅的那些小号的吧。”鄭芝龍道。
……
台灣的濁水溪因為落差太大,除了入海口附近的一段之外,不是一條适合通航的河流,在運輸上作用有限。不過這條不大的河流卻也有一個很大的優點,那就是能提供相當方便的水力資源。
如今沿着這條河,鄭森一口氣建起了四個水壩,以給附近的武器工廠提供動力。在石墨坩埚鋼開始生産之後,這些工廠的機器又進行了更新,将很多關鍵傳動材料換成了高強度的坩埚鋼,使得整個的加工效率又有了進一步的提高。而原本因為鐵桦木不足,而沒能用上水力鍛機的冷兵器部門也有了高大上的水力鍛機了。除此之外,據說最近又有人研究出了水力紡紗機和水力織布機。并從鄭森這裡得到了專利特許和貸款,準備在這附近再建造一座水力紡織廠。
李同忠在前面帶着路,鄭芝龍和鄭森跟在後面,很快就到了一座兩人多高的機器前。這台機器方方正正的,在正前方又一個鐵砧,鐵砧的上方是一個鍛錘。而在旁邊的地上還有一個腳踏。
李同忠的一個徒弟用鐵鉗從旁邊的爐子裡夾起了一根通紅的鐵條,将它放在鐵砧上,然後用腳輕輕的踩下了踏闆,鍛錘立刻就重重的打了下來,火星四濺之中,鐵條迅速的變形,那個徒弟依照着鍛錘下落的節奏,不斷地調整着鐵條,通紅的鐵條很快就被鍛打成了一大塊鐵闆,然後又被折疊起來,然後又很快再次被鍛打成薄闆……。
“這是那個什麼坩埚鋼?”鄭芝龍問道。
“大帥,他在打造的是賣到普通老百姓的東西,哪裡用得上坩埚鋼這樣好的東西。”李同忠回答說,“不過是些熟鐵而已,最後再夾上一點鋼就夠了。不像大帥這劍,劍身用的是軟坩埚鋼,劍刃用的是硬坩埚鋼,那可都是最好的鋼材。”
“就算是熟鐵的,這鍛錘每一下子,怕是也有上千斤的力道吧?”鄭芝龍歎道,“而且還不怕累,的确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這時候,那個徒弟已經将那根鐵條打成了一把砍刀的模樣,然後又将它放到爐子裡燒紅,接着擺到一個已經擺滿了類似的半成品的架子上退火冷卻。
“這把刀就這樣打好了?”鄭芝龍問道。
“還沒有呢。”李同忠回答說,“如今先把它放在這裡退火,等退好了火,就再燒紅,然後淬火,然後打磨開鋒,就好了。這種東西簡單,大帥的這把劍就複雜多了。要經過退火,正火,淬火,回火四道工序,尤其是淬火,用的法門還和一般的刀劍都不一樣。自然比這個花時間。不過比起傳統的做法,還是要快很多。”
這時候,那個徒弟走了過來,先是向鄭芝龍和鄭森行禮,然後對李同忠說:“師傅,那邊的槍.刺已經退好了火,如今放回爐子的時間也差不多了,該淬火了。這批貨是要給模範軍的,淬火的事情還是要您來做的。”
淬火在武器的熱處理中是最關鍵的一步,如果做不好,要麼很容易因為内部應力太大,導緻刀劍直接碎裂報廢;要麼因為淬火不到位,導緻産品的硬度和韌性都不夠好。這批槍.刺是要裝備給模範軍的,自然要求有更好的質量,所以淬火的事情,就要由有經驗的老師傅來做了。
李同忠點點頭,向鄭芝龍和鄭森道:“大帥,少将軍,淬火的時候有些氣味不太好,請您們二位退遠一點,到上風的位置上去。”
鄭森點點頭,便和鄭芝龍退開了一些距離,那個徒弟又給鄭森和鄭芝龍遞上了口罩。鄭森幫着鄭芝龍戴好了口罩,兩人一起朝着李同忠那邊望過去,卻見他也已經戴上了口罩,李同忠走到一個火爐邊。在那裡有好幾十把已經打造好了,等着淬火的刺刀。這些刺刀都被夾子架着固定在一個鐵架子上面然後插入到爐膛中,如今被燒的白亮白亮的。
李同忠搖動一個把手,鐵架子慢慢上升,這些刺刀也随之離開了爐膛。然後連着鐵架子一起被轉到了另一個爐子上方。這個爐子中放着一口大埚,隻是埚的蓋子還蓋得很緊。有工人過來,搖動把手移開了蓋子,李同忠便将那些白熱的刺刀放入到了這大鍋中。
“這鍋裡面是什麼?神神秘秘的。”鄭芝龍問道。
“爹爹,其實也沒什麼,不過是些燒熱了的堿水而已。”鄭森回答說。
随着紅熱的刺刀被放進堿水中,一股白色的蒸汽一下子冒了起來,李同忠稍微等了一下,便又将那些刺刀從堿水裡面拉了出來,然後對徒弟說:“等它們涼透了,你再去給他們做個回火就好了。”說完就又朝着鄭芝龍他們走了過來。
“李師傅,你這裡可有已經完全弄好了的東西給我看看不?”鄭芝龍問道。
“有的,大帥,有的。我們有一批刀劍要賣到南洋去,已經做好了,就等着拖出去裝船了,大帥可要看看?”李同忠道。
……
“即使是賣給外人的普通刀劍,其實質量也已經算是非常好了。”再回去的馬車上,鄭芝龍對鄭森說,“隻可惜煉鋼的廠子已經搬到瓊州那邊去了,看不到那個坩埚鋼是怎麼弄出來的了。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經過這幾天,爹爹發現,阿森呀,你這家夥……”
說到這裡鄭芝龍又歎了口氣道:“你這家夥還是不是人呀!怎麼就弄出了這麼些東西來了?如今這台灣,我看也隻有你自己管才管得好了。你爹我要接手你如今的位置,怕是立刻就要出洋相……”
“爹爹,孩兒……”鄭森想要辯解幾句。
“你不用說了,”鄭芝龍道,“我已經決定了,這地方隻有你能管。至于你要幫手,我會想辦法把你三叔弄回來幫幫你,另外,你的那幾個弟弟,我全都丢給你,你帶着他們,再過幾年他們也能幫點忙了。至于你爹我……”鄭芝龍笑了笑,“我總不能來給你打下手不是?而且看了台灣,我也放心了,正好可以逍遙逍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