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你……你們……”左夢庚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他真的想要立刻拂袖而去,然後帶上大軍,來好好的教訓教訓眼前的這個笑眯眯的混蛋。不過,最終,左夢庚還是忍下來了,他雖然一向驕狂,但是,對手百戰百勝的名氣,以及一路上他看到的模範軍,都像一座大山一樣的壓在了他的頭上。他想起了出行之前的一些事情。事實上,在得知模範軍已經進駐湖口,堵住了東進之路之後,左良玉麾下的将領們就在一起商議過應該如何應對。當時也不是沒有人,(其中就包括左夢庚)提出要給個厲害給“那些王八蛋”看看,但是更多的将領都打了退堂鼓,紛紛表示應該顧全大局,維持雙方長久以來的傳統友誼,不要做令親者痛而仇者快的事情。總之,就是在面對模範軍的時候,大家都有點慫了。
左夢庚在來湖口的時候其實也是很不服氣的,但是在鄭森安排他參觀了模範軍的幾次操練之後,左夢庚也一樣果斷的慫了。左夢庚沒打過什麼仗,但是他跟着他老爹也有些年了。這些年來,左良玉的身體狀況一直不太好,所以軍中的很多事情也都交給左夢庚來處理了。左夢庚雖然一直有驕狂的毛病,但是也不是完全不懂事。在看了模範軍的操練之後,左夢庚也能看出,無論是裝備還是訓練水平,左家軍都遠遠不是模範軍的對手。
所以,左夢庚最終也隻能哀求道:“世子,難道就沒有别的辦法了嗎?”
“左将軍不要急。”鄭森笑道,“不知左将軍和甯南伯對于将來有什麼打算沒有。”
左夢庚一時間卻沒有反應過來。
鄭森見他反應得這樣遲鈍,忍不住搖了搖頭,又問道:“左将軍和甯南伯難道真的以為獨占湖廣,猶如藩鎮的日子能夠長遠?左将軍,如今亂世快要到頭了,朝廷還可能容許甯南伯像今天這樣嗎?”
“這……”左夢庚一時間也說不出話來。
“所以如今,自古以來,如甯南伯這樣的大将,今後也無非兩條路而已。”鄭森盯着左夢庚的眼睛道,“第一條路是再進一步,自立為王,争奪天下,若是成功了自不必說。不過我聽說甯南伯的身體不太好,貴軍的軍力财力也都不足,這條路怕是很難走。第二條便是為國立功,将來做個功臣,子孫富貴。隻是自古以來,能夠與國鹹休的功臣雖然不少,但是這些功臣都有一個特點,那就是自始至終,老老實實,從來沒有過桀骜不馴,甚至藐視朝廷,自立于朝廷之外的事情……”
“家父哪有藐視朝廷?”左夢庚似乎想要強辯一下。
“哪裡藐視?”鄭森笑了笑道,“為上位者,極為重要的德行之一,便是不自欺。若是甯南伯真的覺得自己是朝廷純臣,并不是什麼藩鎮軍閥,那自然好說。甯南伯可以遣将軍為使,入朝求救,甯南伯自己統率大軍,和闖賊決一死戰。若是最後殉國,将來朝廷自然少不了追封旌表。甯南伯可願意如此?”
“你!”左夢庚差點又控制不住了。
“甯南伯自然不願意。”鄭森冷笑着道,“要不然,何來要一條活路的事情?甯南伯若是這時候跑了,将來天下平定了,你說朝廷會不會追究這件事情?自古以來,多少忠臣良将,天下安定後,都不得其死,甯南伯便能例外?”
左夢庚這時候卻又一次忍住了,重新擺出卑微的樣子,開口問道:“還請世子為我們指一條明路。”
這一表現其實也全在鄭森的預料之中。在原本的曆史上,李自成打來了,左良玉不敢抵擋,便趁着南明鬧出了鬧出了假太子案,打出清君側的旗号,順江東下,結果被黃得功擊敗。左良玉病死之後,左夢庚立刻就帶着二十餘萬大軍投降了滿清。這人表面驕橫,其實不過是個膽小鬼罷了。
“左将軍,可知道石守信高懷德之事?甯南伯何不效法一下先賢?”鄭森卻笑嘻嘻的問道。
石守信高懷德都是宋朝開國時候的大将。宋太祖趙匡胤陳橋兵變的時候,這兩人都出了大力。後來宋太祖杯酒釋兵權,這兩人都很識趣的加以配合,結果保住了自己和子孫的富貴。鄭森知道左良玉沒讀過書是個文盲,多半不知道這事情,不過左夢庚卻是多少讀過一點書的,他覺得,這樣的典故,左夢庚應該是知道的。
左夢庚低着頭,想了一會兒,這才猶猶豫豫地道:“世子可能說得更詳細些?”
鄭森頓時就知道了這左夢庚平時所謂的讀書到底是怎麼讀的。便笑道:“要細說的話卻就複雜了……”
鄭森便将“杯酒釋兵權”的故事給左夢庚講了一遍,又道:“左将軍,當時石守信等人手中的兵幾乎就是他們私有的,身邊大将都是這樣的,宋太祖哪裡還睡得着覺?若是他們把着這兵權不放,換了你是宋太祖,可能容得下他?一旦太祖皇帝動手,石守信等人隻怕子孫無遺類矣。你再說石守信等人一輩子出生入死,求的是什麼?難道不就是子孫富貴嗎?然而你看他們自解兵權之後,得到的是什麼?不正是子孫累世的富貴嗎?甯南伯若是隻想要子孫富貴,何不學一學石守信高懷德呢?若是甯南伯願意學一學石守信,将兵權歸還給聖上,某除了給以給甯南伯一大筆錢之外,還可以上書聖上,晉封甯南伯為侯爵,賜丹書鐵券,如此,子孫富貴可保,豈不美哉!”
“可是……可是……要是石守信等人自解兵權之後,皇帝還是想要殺他們,那他們豈不是……”左夢庚還是非常猶豫。
“左将軍,小商販做買賣總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概不賒欠。但是大商人之間可也是如此?比如你我兩方之間也有生意往來,我們可是什麼時候都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概不賒欠的嗎?”鄭森問道,“為什麼有時候我們之間賒欠一點,就不用擔心對方賴賬?”
“我們之間豈會為了那點小錢傷了信譽?”左夢庚道。
“說的是。對我們來說,信譽就是一大筆錢了。我們的信譽都是一大筆錢,天子的信譽自然更是。宋太祖為什麼要解除石守信等人的兵權?那是因為石守信等人手裡有兵權就可以威脅到他的帝位。石守信等人自解兵權,這樣一來,他們對帝位就沒有威脅了,如此,宋太祖又何必再殺他們來損害自己的信譽呢?若是宋太祖殺了石守信,将來還有誰會信他?如今,亂世其實已經快到頭了,聖上正需要一個相信朝廷,願意自解兵權的榜樣。甯南伯若是願意做這樣的一個榜樣,朝廷肯定不會辜負甯南伯的。”鄭森笑着回答道。
“這……”左夢庚想了想,最後道,“這是大事,末将還要回去和大帥商量一下。”
“這是自然。”鄭森道,“聽說武昌糧食不足了,我軍雖然糧秣也不充足,但是還是能擠一些出來的。左将軍回去的時候,我軍可以派人從江上一并送兩船糧食過去,以支援貴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