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二狗扛着一袋子土,跌跌撞撞的跟着一群人向前跑去。他們的任務是用袋子裡的土将幹涸的護城河填平,以便于後面的進攻行動。依照上面的軍爺的說法,他今天隻要往護城河中丢三包土,就有東西吃。吃的東西就在後面更遠一些的地方,幾口大鍋擺在那裡,騰騰的冒着熱氣。張二狗從那裡經過的時候,還有一股米香味直撲進他的鼻子裡。張二狗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吃過米了,甚至于他都已經覺得自己已經完全忘記了上次吃大米是在什麼時候,以及有大米吃的日子是什麼樣的了。但是這一股香氣,卻讓他一下子把這一切都想起來了。
“有大米吃,才算是活着呀!連大米的沒得吃,活着還有什麼意思呢?那不就和鹹魚一樣了嗎?不就是一堆肉了嗎?”張二狗伸出舌頭舔了舔幹裂的嘴唇,也不擡頭看前面,隻是低着頭盯着腳前面一點的路,一步一步的向前走。
“轟!”這是城頭上的炮響了,從這炮管裡噴出了惡毒的死亡,這死亡向掃帚一樣從人群中掃過,又像冰雹打在莊稼地裡一樣,發出一片噼噼啪啪的聲音。在這些聲響中,張二狗身邊的人也就像是冰雹中的麥子一樣,倒了一片,張二狗的眼前一下子敞亮了不少。雨點般的霰彈打在地上,激起一片塵土,張二狗的鼻子裡滿是塵土的氣味。但是所有的這些,張二狗都沒有注意到,也并不在乎。他已經見慣了死亡了,見慣了各種死亡。什麼都比不上大米,炮彈,死亡,什麼都比不上大米。
張二狗繼續前進,更多的,還沒有死的人也都扛着土袋子前進。護城河越來越近了。
“轟!”炮聲又響了,急雨一般的霰彈從張二狗身邊掠過,他的前後左右都倒下了不少人,但是張二狗卻好像有神靈護體一樣,毫發無傷。當然,這不是神靈護體,這也不是說張二狗有主角光環,這隻是概率。人生有時候就是概率,上帝投下了一個骰子,然後人無奈的接受它。就像誰也不知道下一枚霰彈會打倒哪些人,或者下一秒會不會有一個歌者正好從這裡路過,然後順手申請了一片用來做清理的二向箔。
當然,張二狗不會去想這些,他隻知道,他還活着,還有機會再去吃一口大米粥。而要吃到大米粥,他就要繼續向前走,把袋子裡的土倒進前面的護城河裡,然後拿着袋子回去,往返三次,就可以吃到大米粥了。
遠遠地城牆上響起了一片号角聲,這是城上的弓箭手在做準備,張二狗等人很快就要進入到弓箭手的射程了。不過張二狗并不了解這些,也不太關心。他隻知道,目标不遠了。
城牆上再次響起了号角聲,接着就是嗡的一片響聲。那是城上的弓箭手射出箭矢時的聲音,遠遠地聽起來,這聲音就像是一大群毒蜂在嗡嗡的響。而他們射出的箭矢,也就像是一群毒蜂一樣朝着張二狗這些衣衫褴褛,看起來就像是骷髅或者是後世末日片裡面的僵屍活死人之類的流民們猛撲過來。
在和披甲的建胬作戰的時候非常不好用的輕箭,在對付這些了流民的時候倒是非常有用。加上城牆的高度優勢,如果風向有利,這些從天而降的輕箭甚至可以在一百三四十步的距離上就給那些流民們造成嚴重的殺傷。
和火炮發射的霰彈不一樣,輕箭帶來的殺傷,即使是對無甲目标的殺傷往往也不是緻命的。但在事實上,對于張二狗之類的人來說,挨上一霰彈,也許比挨上一箭更好。因為中了霰彈死的更快一些,而如果中了箭,一時間卻死不了。在這裡卻也不要想着有人會給你治療,隻能慢慢的發炎,爛死。
一個人兇前插着兩支箭,一下子倒在了張二狗的前面,迫使張二狗不得不停下來,繞個方向。這人倒在地上,嘴裡呵呵的響着,手還在四面亂摸,張二狗繞過他,他知道要是被這人的手抓住了,多半半天都掙紮不開。
護城河就在眼前了,張二狗在護城河邊上蹲了下來,将裝滿了土的草袋舉了起來,把裡面的土塊都倒進幹涸的護城河的河道裡。草袋子來之不易,還要用來裝土,甚至到了晚上,他還要用它來禦寒,所以是不能扔掉的。
在這個距離上,弓箭手和火槍手已經可以對單個目标進行直瞄射擊了。而在這個時候,闖軍的火炮也開始了對城牆的炮擊,以掩護,不更應該是借機消滅城頭上進行直瞄射擊的弓箭手火槍手。
不過闖軍的大炮本來就小,射程也比不上開封城上的那些大炮,要知道,自從鄭家開始向朝廷出售“紅夷大炮”之後,紅夷大炮的價格就稍微下降了一些,這使得開封這樣的城市已經可以裝備一些紅夷大炮了。
好在即使是長身管的“紅夷大炮”,它的射擊精度也是非常有限的,使用實心炮彈的時候,幾乎不可能準确的命中對方的大炮,也就是說,幾乎不可能用于執行反炮兵任務,而在這個時代雖然已經有了所謂的“開花彈”,但是這東西并不是後世的高爆彈,它和“火龍出水”之類的玩意兒相似,基本上沒有太大的實用價值。而霰彈卻又打不了那麼遠。出于技術保密的考慮,鄭家也沒有向任何其他人出售過榴霰彈。
所以闖軍的小炮也可以被推到足以讓它們的實心炮彈擊中城牆的距離上向着城牆發起炮擊。當然他們用的也是實心炮彈。如果它們繼續推進到能夠用霰彈射擊城上目标的距離的話,城上的大炮的霰彈也就夠得到他們了。
這些小炮對于城牆的破壞力有限,但是如果能夠命中的話,它們的炮彈對于城牆上方的女牆,以及城樓的破壞是明顯而巨大的。偶爾有炮彈擊中了城牆上的女牆,将它打成碎片。飛濺的碎片立刻就打倒了好幾個弓箭手。
張二狗将袋子裡的土都倒掉了,正要回頭,他身邊的一個也正在倒土的人卻中了一箭,他身子一歪,然後就像是一個麻袋一樣倒了下去,直接滾到了幹涸的河溝裡。
張二狗回過頭往回跑,一支輕箭從他的臉旁邊飛過,把他吓了一跳。隻不過張二狗跑了幾步就不得不停了下來,因為饑餓而極度虛弱的身體經不起這樣劇烈的運動,他大口的喘着氣,像一隻蝦子一樣彎起了腰。不過城上的那些人已經不把他當做目标了,他們優先射擊那些還扛着袋子的人。所以雖然張二狗站在那裡喘氣,但是居然一直沒有受到攻擊。
張二狗喘了好一陣子氣,身邊的人要麼死了,要麼跑回去了,他才算是順過了這口氣,這時候,身邊其他的目标已經很少了,城上的那些弓箭手越來越無法忽視張二狗的存在了。于是一支又一支的箭向着張二狗飛來。
張二狗背對着城池,并不知道這些情況,但是他知道這是他第三次将土倒進河道中了,隻要回去了,就有一碗粥喝,所以他邁步向前慢慢的走動了。
嗖嗖瘦,幾支箭插在了張二狗剛才站着的地方。張二狗就這樣慢慢的走着,一支又一支箭從他身邊掠過,但是沒有一支擊中了他,直到他走出了弓箭的射程。
“那個小子是個什麼人?”遠遠的地方,劉宗敏用馬鞭指着張二狗問道。
“就是個填溝的罷了。運氣倒是真的好!”一個親兵回答說。
“那小子不錯!”劉宗敏笑道,“運氣好就是最大的本事。如今這世道,什麼本事都不如運氣好!你過去,把那個小子帶過去,給他吃頓好的,再給他一個盾牌,讓他當戰兵。嗯,這次填過三次沒死的都當戰兵,明天讓他們去爬城牆或是挖城磚,要是這小子還沒死,就讓他給老子當個親兵。老子估計,這一通攻城攻下來,老子手下,闖王的手下就又能多出不少能打仗的兵了。”
……
盛京,校場。
黃台吉正在觀看一支隊伍的操練。
這是一支炮兵隊伍,但是和孔有德的天佑軍的炮兵卻完全不一樣,這支炮兵隊伍用的都是小炮。
“多铎,上次你的人就是在這種小炮面前吃了虧吧?”黃台吉向多铎問道。
“八哥,據回來的那些奴才們說,就是差不多這麼大的小炮。隻是那些荷蘭人的炮打得超快,比尋常的火槍還要快不少,發射的霰彈也能及遠。所以我們的隊列還沒上去,就先被這些炮打亂了。而且也被逼的不能不提前沖鋒。八哥讓人造出來的這些炮不知道和那些荷蘭人的比到底如何。”多铎回答說。此時黃台吉稱帝已經很久了,其他人都已經習慣的稱它皇上了,但是仗着自己實力雄厚,多铎卻還是八哥八哥的叫着。
“這是依着你的奴才的說法做的。”黃台吉道,“隻是聽着說說就做,哪裡做得到和原來的一樣好。别的不說,那霰彈如何能打那麼遠,我們就搞不明白。不過以前我們都以為這大炮隻是攻城守城有用,如今有了這炮,野地浪戰倒也用得上了。至于速度,先讓他們操練起來,我們看看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