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索倫下達了開炮擊沉模範軍的那條勘探船的命令,但是對于能否擊沉那條船,包括索倫在内的所有人其實都不抱有太大的希望。鄭家的那條小船顯然是不值錢的,至于船上的人,嗯,在這個時代,什麼東西都比人值錢。至少是在建胬看來,船上的人,也是不值錢的。但是火藥和炮彈卻不一樣。自從征服了朝鮮之後,我大清獲得了較為可靠的火藥來源,但即使如此,火藥依舊是值錢的東西。相比火藥,炮彈就更為麻煩了。因為炮彈是用生鐵鑄造的。而生鐵,直到現在我大清的生鐵都主要要依靠晉商的走私。而鐵的用途又實在是太多了,武器上要用,铠甲上要用,各種生活用品上也要用,若是在平地裡開炮倒也罷了,開完了炮,還可以去把炮彈找回來。但如今可是對着海開炮,開一炮,就等于是把十來斤,甚至二十斤的鐵丢進了海裡,再也找不回來了。對面那條船才值幾個錢呢?
所以,駐守在牛莊堡的清軍并沒用動用自己仿制的紅夷大炮,更沒有使用繳獲的,雖然要更輕一些,但每開一次炮,卻要消耗更多的火藥,打出一枚更重的,二十斤左右的生鐵炮彈的“正宗”的紅夷大炮。而是動用了一門大号的弗朗機炮。
這門弗朗機炮的炮彈隻有一斤重,所使用的發.射.藥也隻需要一斤,理論上它的射程也遠遠超過四百米。一斤重的炮彈雖然在威力上無法和紅夷大炮的炮彈相比,但是如果能命中目标,也足以摧毀那條不值錢的小船了。
“砰!”那門弗朗機炮打響了,過了兩三秒鐘,在平靜的海面上升起了一個小水柱。勘探船上正在做記錄的王動擡起偷看了看,然後撇了撇嘴道:“别慌,遠着呢,先把這個數據探測好了再走。”
的确,這一炮的落點距離小船還遠。這一炮打得太遠了,結果偏出去了差不多七十多米。弗朗機炮為了追求高射速,采用了子铳後裝的方式。這個時代的加工精度和後世比,就是個笑話。所以弗朗機炮子铳的口徑和母铳的口徑相差很大,有時候,中間的縫隙中都能塞進一根手指頭。炮彈本身比子铳小一些,子铳又比母铳小一些,結果就是炮彈比母铳的炮管小不少,發射的時候,内外彈道性能都是一塌糊塗。但論射程,這門弗朗機炮可以把炮彈打到七八百米外,但是炮彈飛出炮口之後,幾十步之内還算有點準頭,稍微再遠一點,那就真的不知道炮彈能飛到哪裡去了。
王動的徒弟林太平慢悠悠的将探杆放了下去,過了一會兒,探杆到了底。他便俯下身子,瞪大了眼睛,然後報出一個數字:“兩丈五尺。”王動便将這數字填到了本子上,看了看然後道:“今天的事情差不多了,把家夥收起來,我們回去。”
林太平便慢悠悠的将探杆收了起來。王動看着林太平慢慢悠悠的動作,忍不住用腳輕輕地踢了他一下道:“你就不能快一點?做什麼事情都這麼磨磨蹭蹭的。”
就在說這話的時候,第二枚炮彈飛了過來,遠遠的落在了無十多米外。
“嗯,不錯,比上次近一點。”王動點點頭贊歎道,然後又轉過臉來,看到林太平慢慢悠悠的收好了探杆,便道:“好了,去把錨提起來,然後我們就能回去了。”
“剛才你為什麼不自己提?”林太平道。
“提個錨鍊都要我自己提的話,我要徒弟幹啥?莫啰嗦了,去提錨鍊,咱們該回去了。”王動一邊說,一邊把記錄本收拾好了,又擡頭看了看對面。對面又打過來一炮,還是偏了不少。
這時候林太平已經提起了錨鍊,王動拉動繩索,升起風帆,小船輕巧的轉了個方向,向着遠方駛去,在更遠一點的地方,有一條武裝捕鲸船在那裡等他們。
……
“登州水師”的不斷地探測行動讓索倫也感到很緊張。他已經向上面彙報過這事情了,不過上面卻沒有如他所願的給他派來更多的士兵。其實這并不是他的彙報沒有得到重視,而是因為多铎覺得單就牛莊堡的規模而言,駐紮一千多人已經不少了,再要部署更多的兵力,雖然不是不能,卻也會讓堡壘中過分的擁擠,反而影響效率。因此多铎覺得直接增加牛莊堡的兵力,其實效率并不高,倒還不如增加增援牛莊堡的部隊的兵力。隻是其他方向上也不能太過放松,大軍入關之後,守備的兵力本來就不太夠,因此多铎廢了好大的力氣,才算是從其他地方又調來了五個滿洲牛錄,再加上原本部署在附近沿着河流的村落中的隊伍,一旦牛莊堡遭到攻擊,最多用一天時間,他就能在這附近集中起包括十個滿洲牛錄,五個蒙古牛錄,五個烏真超哈牛錄,總計五千多人的力量。(按滿清的制度,一個牛錄應該是三百士兵,但實際上大多數的牛錄都未必滿員。尤其是蒙古牛錄和烏真超哈(也就是後來的漢軍八旗)的牛錄,往往隻有一半多一點的人數)然後再有兩三天,他們就能成建制的趕到牛莊堡下,去救援牛莊堡的守軍。多铎覺得,牛莊堡壘雖然不大,但是城牆相當的堅固,無論如何,守個十天半個月還是沒問題的。
此後明軍的船還是天天都來勘探,牛莊堡也天天開炮驅逐他們。漸漸地都快變成例行公事了,直到六月十七日的淩晨。
俗話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而十六的月亮其實是要在十七日的早晨才落下去的。這時候已經是寅時六刻了,圓圓的大月亮已經漸漸地偏向西邊去了。在牛莊堡值夜的漢軍古老三正抱着火槍,和另一個叫王小七的漢軍一起,縮成一團躲在城垛的角落裡避風,這時候雖然已經是夏天了,但是在遼東,晚上吹着海風,卻還是有些冷的。古老三發了一會兒的抖,卻突然聽見遠遠的有腳步聲從下面上來。他知道這一定是有八旗的主子們來巡查了。
這段時間,南邊的那些海寇們鬧得歡,天天都跑到牛莊堡附近來也不知道是在幹些啥。弄得索倫主子很擔心,于是每天晚上都會派人時不時的來巡查一下,若是被巡查的人看到守夜的沒有盯着海面,卻縮在角落裡躲風,怕是少不得要狠狠的挨上一頓鞭子。上次有兩個守夜的打了一下瞌睡,被出來巡視的八旗主子看到了,結果被吊起來打,打了大半日,暈過去好幾次,又用涼水澆醒了接着打,最後生生的就都被打死了。古老三趕緊踢了王小七一腳,并且站直了身子,做出一副向着海面張望的樣子。這一張望,卻把他吓了一大跳:隻見遠處的海面上出現了好幾條大船,借着明亮的月光,古老三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些船上面高揚的灰白的風帆。
“有……有敵襲!”古老三花了好大力氣才喊了出來,聲音怪怪的,像是刀子在碎瓷片上摩擦出來的一樣。
“什麼?”一個人一下子沖了過來,扶着女牆向那邊張望了一下,就大吼道:“你們兩個,還傻站着幹啥?去敲鐘!看老子不砍了你們!”
古老三慌忙應了一聲,便沖到鐘樓那邊,拉動撞錘,使勁的敲起了鐘。
鐘聲中,整個的牛莊堡都沸騰了起來,很快,城牆上就站滿了士兵。各種各樣的叫喊聲響成了一片。
牛莊堡中的駐防的主要是烏真超哈,也就是後來的漢軍八旗。因為火炮和火槍這些玩意兒,滿洲八旗的勇士們,還真的不太會用。除了烏真超哈,再就是一個牛錄的正宗滿洲太君。他們負責轄制那些烏真超哈,以及登城後的肉搏戰。
這時候,在滿洲太君們的監督下,烏真超哈們也都紛紛進入了作戰位置,這時候那幾條明軍戰船也越來越近了。
“我們的大炮夠得到他們了不?”索倫向跟在他後面的一個烏真超哈章京問道。
“主子,現在他們離我們怕還有兩千多步呢。我們的大炮當然能打這麼遠,不過在這麼遠的距離上開炮,隻怕沒什麼準頭。”那個章京回答道。
“嗯。”索倫點了點頭,他以前也直面過明軍的大炮,他知道,明軍最容易犯下的錯誤之一就是在射程外胡亂的開炮,一頓亂打,結果根本就沒打死幾個人,相反,還把自己的大炮打得通紅,結果等到他和其他的八旗勇士們沖上去的時候,那些明軍的大炮反而因為太燙了,而沒法再用了。所以如今那個漢軍章京說敵艦距離太遠,還不能開炮轟擊,索倫倒也是能夠理解的。
“先穩住陣腳,等那些海寇近了些,再狠狠的教訓他們。”索倫這樣想道。然而,事情的發展卻很快超出了他的預料。
模範軍的幾條軍艦繼續逼近,雙方的距離漸漸地逼近到了一千步左右。這時候,模範軍的戰艦,首先開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