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是立身的根本所在。願汝等留意其間!”這句話看起來像是普普通通的勉勵,但是因為家中早就和鄭森通過氣,鄭森也知道家中在為他的考試奔走,所以如今聽到楊縣令的這句話,心中就留了意。
“楊縣尊專門問我治的是哪一經,然後連續從禮記中出了兩道題。他的意思大概是說這次考試,他會在考經的時候,重點考《禮記》吧。而且,他連續給我出了兩個《禮記》裡的題目,又說‘留意其間’他的意思難道是會在這兩句之間出題?不對,這樣太明顯了,這兩句相隔不遠,中間不過十多句,‘留意其間’難道是指在這兩句之間的地方可能是考試的重點?依照規矩,八股文是要從四書中出的,不過後面的東西多半是《禮記》了。”鄭森這樣想着,卻并沒有和别人說起這些。
考試的時間在第二年的二月,所以這段時間做針對性的準備倒也足夠了。此後鄭森就又過上當年高三沖刺一樣的日子。王先生給鄭森安排下了這樣的一份時間表:
每日卯時也就是現在的早上五點起床,先洗漱,活動身體,吃早飯,到卯時五刻,也就是現在的六點十五分,開始早讀,誦讀各種經書約一個時辰,然後活動一刻鐘,就到了辰時六刻,也就是現在的上午八點半。接着就是聽王先生用一刻鐘簡單點評上一天的家庭作業,接着就是上午的主要工作――寫一篇八股文,然後是午飯,午飯後活動一刻鐘,嗯,沒有午睡,這是和當初高三最大的區别之一了,(孔子的學生宰我大白天睡覺,被孔子看到了,孔子罵他:“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污也。”所以中國古代的讀書人一般來說,都是不敢睡午覺的,尤其是在還在讀書的時候,更是如此。現在學校裡安排午睡的習慣是在近代随着西方教育進入中國一起從西方傳進來的。)然後就是各種經義,試帖詩,一直持續到大約申時五刻,也就是現在的下午四點十五分左右,這時候王先生也已經将上午的八股文批改好了,接着就是王先生針對八股文中的問題進行單獨指導,時間大概是半個時辰,然後鄭森散學回家,回去吃完晚飯,将王先生批閱過的八股文重寫一遍,連夜送給王先生批閱。總之,雖然說起來不像上輩子高考的時候,要對付好幾門功課,但是辛苦程度卻有過之無不及。所以一時間鄭森就連給家裡寫信的時間都快沒有了。至于整理兵法什麼的,更是隻能推後了。
時間就在這樣的忙碌中慢慢的流逝了。就在即使是鄭森都覺得疲勞之極,難以支撐的時候,新年終于要來了。即使明年要參加縣試府試,這年總還是要過的,就象後世說的,“有錢沒錢,回家過年”。更何況這一年對于鄭家來說,更是一個大豐收年,自從和荷蘭人達成了協議之後,荷蘭人通過鄭家大量購入絲綢、瓷器、茶葉。這些貨物每一樣都能給鄭家帶來巨大的收益,通過和荷蘭人的貿易,鄭家甚至獲得了高達十餘倍的超額利潤。手裡有了錢,這個年自然要喜慶一下了。十二月中旬,學堂裡也放了假,鄭森終于獲得了暫時的解放,坐上船,回到了安平。
家裡這個時候正忙着準備過年,殺雞,宰鵝,買豬肉,用心細細的洗,女仆們的臂膊都在水裡浸得通紅,有的還帶着絞絲銀镯子。當然男人們是不用管這些事情的,但是他們也沒什麼空閑。他們要忙着安排各種事情,什麼送禮呀,什麼回禮呀,以及新祠堂的啟用什麼的。再加上那些荷蘭人可不過大年,他們照樣要來和鄭家做買賣。人家上門來送錢,鄭家自然也不可能不要,所以還要照常做買賣。所以整個鄭家,隻有孩子們才是有空閑,可以好好休息好好玩的。然而遺憾的是,鄭森雖然也是個孩子,偏偏全家包括他老爹在内,都沒把他當孩子。所以,又有一件事情找上了他。
這件事情在鄭家其實是一件幸福的煩惱,那就是突然多了這麼些錢,該怎麼花。
暴發戶之所以很多時候讓人鄙視,并不在于突然有了錢,而在于有了錢之後,不會合理的花。鄭家通過海貿獲得了超額利潤,但是海貿的規模并不可能迅速的擴大,荷蘭人的運輸能力也是有限的,消費能力也是有限的。所以鄭家手中很多的利潤即使想要用于擴大再生産,也沒處用。要是依着鄭芝龍原本的性子,當然是盡可能的奢侈一下,把錢花掉一些。所以在原本的曆史上,鄭芝龍大修豪宅,然後還在自己家裡囤積了好幾百萬兩的黃金(注意,不是白銀,是黃金喲!)。然後黃金都被滿洲人搶跑了,豪宅則被鄭成功一把火燒光了。
在這個時空裡,因為鄭森的勸谏,鄭芝龍并沒有和曆史上那樣建造豪宅,于是手裡的閑錢就更多了。
“要不軍中的兄弟每人加發點過年費?”鄭芝虎道。
“已經加了,不過這錢不能給多了,給多了反而能有一大堆麻煩。”鄭芝龍搖搖頭說。
“那麼麻煩幹啥,要我說,挖個大洞,把金子銀子裝箱子放裡面不就得了?”鄭芝豹說道。
“阿森,你怎麼想?”鄭芝龍問道。
“父親,既然我們手上有閑錢,不如就拿着在安平築城吧。”鄭森突然說。
“這也是個事情。”鄭芝龍說,“我家既然在安平定居,在這裡築城也是件可策萬全的事情。畢竟我家如今錢多,一大堆天殺的家夥眼睛都紅着呢。”
“爹爹打算如何建這座城?”鄭森問道。
“不需要太大,太大太惹眼不好。”在鄭森一直的努力下,鄭芝龍如今也很有低調做人的自覺了。
“我前一段時間看那些荷蘭俘虜寫的東西,其中有些俘虜交代的荷蘭人建築的熱蘭遮城很有意思。”鄭森說。
“對了,大哥,阿森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來,劉香手下最後被他甩了然後投降了我們的的那幫子人也講起過,劉香在熱蘭遮城下吃了大虧。”鄭芝鳳也插嘴說。
“劉香的人跳跳船還行,這攻城什麼的,他根本就沒玩過,不吃虧才怪。”鄭芝龍對于劉香在攻城中吃了虧并不太在乎,他覺得這并不能說明熱蘭遮城的設計有個什麼了不起的地方。
“爹爹,我看了那些荷蘭人畫出來的熱蘭遮城的樣式,倒是覺得熱蘭遮城的設計真的是非常合理。”鄭森道,“爹爹可願意略等一下,孩兒這就去書房裡把那些圖找出來給爹爹看看。”
鄭芝龍點了點頭,鄭森就轉身離開了。
本來這類事情應該是讓下人們幹的。隻是如今鄭森的書房裡,亂七八糟的秘密多了點,所以下人什麼的是不能進去的,裡面的那些東西自然更是不能讓下人去翻動的,所以如今隻能鄭森自己去跑一趟了。
鄭森既然走了,鄭芝龍和他的幾個兄弟就繼續說些話兒。
“阿鳳,劉香當初是怎麼攻城的?”鄭芝龍問道。
“半夜裡派人去爬城牆,想要進去開門。”鄭芝鳳說,“不想,人家荷蘭人早有準備,結果一陣火槍,一頓亂炮,給打下來了。劉香還不死心,又沖了一次,這次更慘,兩百來人在城下被人家打死了一大半,最後活着跑出來的才十來個而已。”
“你說的這是半夜裡?”鄭芝龍突然問道。
“是呀。”鄭芝鳳說。
“劉香這頭豬,搞的什麼名堂嘛。半夜裡,沖不上去,往回退還是容易的呀,怎麼可能二百多人死的隻剩下不到十個?就是兩百頭豬……那天有月亮沒有?就算有,也不可能這樣呀!”
“這我就不是很清楚了,隻聽那些人說什麼荷蘭人的炮子從四面八方掃過來,根本就跑不出去。也不知道那群豬……”鄭芝鳳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出來。
“爹爹,我回來了。”鄭森抱着一大卷紙進來了。
“嗯,把那圖給我們看看。”鄭芝龍說。
鄭森将第一張圖在幾案上鋪開來。
“爹爹,這是一張俯視圖。”鄭森解釋說。“俯視圖”這個詞雖然此前鄭芝龍等人并沒有接觸,但是漢語有一個大好處就是可以望文生義,而且往往還八九不離十,所以大家倒是都能理解。
“爹爹,一般攻城無非這麼幾種手段。一種是蟻附,就是一大堆人拿着雲梯往上沖,沖過去把雲梯架起來就往上爬。隻是在如今,如果用來對付熱蘭遮城的話,那就……爹爹你看,熱蘭遮城雖然不大,雖然城牆也不高,但是炮位卻非常多,火炮數量也非常多。爹爹你看,這座不大的城池,居然有三十門左右的大炮。這些大炮使用霰彈,能有效殺傷至少兩百步的目标。而且和我們中國的城池不一樣。我們的城池,如果頂住一輪炮擊,沖到城牆下,城上的大炮就派不上用場了。但是熱蘭遮城卻不是這樣。”
說到這裡,鄭森開始在圖上指指點點起來:“爹爹你看,這熱蘭遮城外形上就像是顆星星,每個尖角上面都安裝了火炮。所以無論在哪個位置,哪怕是在牆根腳下,安裝在另一面城牆上的火炮都可以直接向他開火。在有些位置,比如這裡、這裡、這裡,甚至都會有三個方向的火炮能向着它開炮。”
鄭芝龍已經開始皺起了眉頭,似乎是在考慮在面對這樣的城堡的時候所要面對的問題。
“所以,如果想要蟻附攻城,隻要防守方的大炮還有火藥和炮彈,再加上防禦方的火槍,幾乎是來多少,就能死多少。”鄭森繼續道,“當然,這樣一座城,需要的火炮和火槍都很多,非常花錢。但是我們要築的城也不會大,這些東西,我們還是承擔得起的。另外攻城方往往還會有沖車呀,箭樓車呀什麼的東西,但是這些東西同樣暴露在大炮眼皮底下,在這麼近的距離上,隻要訓練得法,大炮打這些玩意兒,幾乎也是一炮一個。所以,也和送死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