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玄貞從豫州出發趕赴夏州上任,一路上慢慢悠悠走得是不急不忙。{因為他是國丈,沿途的官員仕紳少不得要好好的巴結奉誠一番。今天這個留宿幾日以盡地主之誼,明天那個強作挽留帶他全家遊山玩水。
轉眼一個多月過去了,韋玄貞都還沒有走出關中。
薛紹可是個雷厲風行的軍人,正要急着去豐州,等得那叫一個七竅生煙怒火中燒。屬下的将官生怕薛紹火氣上來把人家國丈給剁了,于是悄悄的派了幾個書令使去催促韋玄貞趕緊加快行程,盡快來到都督府報道。
韋玄貞卻有些不以為然,仍是慢吞吞的遊山玩水而來,泰然自若的享受着沿途官員的孝敬和巴結。
城南韋杜去天五尺,韋玄貞從一出生起就和許多的名門大姓子弟一樣,養成了眼高于頂的傲慢性格,誰都瞧不起。别說是面對一個薛紹,哪怕是進了皇宮他也時常擺出一副倨傲的神态,遇到宰相不回避、見了皇子不下拜。因為他覺得,隴西李氏雖是皇族,但是出身沒有他們京兆韋氏來得高貴。于是他覺得把女兒嫁到了李家都有些折辱了門風,因此相親之時他獅子大開口的索要了很大的一筆“賠門财”。
二聖才懶得和他這麼一個不知所謂的小人物斤斤計較,因此悉數成全。如此一來,韋玄貞越發覺得自己了不起,連二聖都陪着小心才能娶走他的寶貝女兒。
從韋皇後嫁給李顯的那天起,韋玄貞的傲慢炫耀和小人得志,就在長安出了名。可以說,無論是李家的皇族還是長安的那些王公宰相們,就沒有一個真心喜歡韋玄貞這個靠着嫁女兒發迹的輕浮之人。
薛紹當然也不喜歡。
到了現在,他非常不喜歡,還很有一股沖動想要把他像魚膘那樣一腳就給踩跺了。
走出了關外,韋玄貞或多或少的打聽到了一些“薛人屠”的傳聞。于是他稍稍加快了一些腳步趕往夏州,但仍顯緩慢。
天氣越來越冷,薛紹的心情也越來越煩躁。為了一個酒囊飯袋耽誤這麼久的時間,薛紹的脾氣怎麼可能好得了?
得知韋玄貞已經出了淆關進入河隴地界,薛紹一拍大腿,“行,總算是到了我的軍隊可以随意走動的地界!”
随着薛紹一聲令下,彪悍的胡人大将阿史那忠節率領五百鐵騎,日夜疾行像噴發的火山一樣沖到了韋玄貞面前,打上照面隻問了一句,“閣下可是新任夏州都督府長史,韋國丈?”
韋玄貞端坐在馬車裡,頤指氣使的喝罵道:“正是本官!你是何人,見了本官竟不下拜還敢無禮喧嘩?”
“上!”
阿史那忠節才懶得跟他廢話,一聲令下,幾名軍士沖進馬車裡将韋玄貞給拖了出來直接架上馬背。韋玄貞吓傻了拼命的掙紮,阿史那忠節二話不說,親自率領一半人馬帶着韋玄貞,一溜煙的朝前狂奔而去。
剩下韋玄貞的一大批家人和仆婢吓得六神五主大聲驚叫,“來人哪!來人哪!有強盜!有強盜!”
“閉嘴!!”彪悍的軍士們用馬槊拍打韋家親屬們的馬車,喝道,“全都鑽進車子裡去!”
韋家的人倨傲慣了,但不代表他們真的不怕死。面對如此兇悍霸道的軍士,他們個個噤如寒蟬鑽進了馬車,沒有一個再敢冒頭。
“日夜兼程,火速前進!”
剩下這一半鐵騎,押着韋玄貞的家眷老小來了一場急行軍直奔夏州都督府。韋家人這下真是遭了活罪,窩在馬車裡面一路狂奔不得半分停歇,個個頭昏眼花骨頭都要散架了。
韋玄貞如同被綁架一樣,很快就被阿史那忠節“押”到了夏州都督府。幾百裡路程,片刻都沒有停歇。
這種天氣騎馬可不是好玩的,尤其是夜間那是寒氣徹骨潑水成冰。朔方的将士們早就習慣了,隻把養尊處優的韋玄貞凍了個半死。到了薛紹面前,他幾乎隻剩下眼珠子還能輪動一下,想說話,卻隻聽到他的牙齒磕得砰砰作響,全身上下篩糠似的抖個不停。
衆将官看到他這副死樣,都很解氣的暗笑不語。
“阿史那忠節,你怎麼辦事的?”薛紹佯作盛怒,罵道,“本官讓你前去迎請韋長史,你怎能将人如此綁來?真是膽大妄為,豈有此理!”
阿史那忠節連忙下拜,“都督恕罪!……屬下是個胡人,久居塞外目不識丁,隻知刀兵不知禮節!”
“滾出去!”薛紹勃然大怒。
“是……”阿史那忠節道了罪,摸着鼻子嘿嘿暗笑的走了。
韋玄貞裹緊了披風仍在不停的發抖,就像是觸電了一樣。
“韋長史,真是對不住了。”薛紹走到韋玄貞面前,賠着笑說道,“屬下愚昧頑劣又不通禮節,還請恕罪!”
“無、無坊……嗬、嗬!”
韋玄貞拼命的發抖一個勁的幹笑,好不容易才擠出這幾個字來。他再傻再傲,也能看出這是薛紹故意的安排。現在他總算領略到薛人屠的厲害和霸道之處了,那真不是一般人能夠招架得住的!
――再不服軟,找死啊?
“來人!趕緊伺候韋長史前去浴沐更衣享用酒飯,并叫軍醫前來祛寒診治!”薛紹大聲喝道,“韋長史可是當朝國丈,誰也休得怠慢!”
“是!”幾名軍士應了諾,沖上前來将韋玄貞四仰八叉的給擡了起來,直接就扛了出去。
韋玄貞這下真是欲哭無淚……這幫粗俗無禮的莽夫!――我這是造的什麼孽啊?!
薛紹冷冷的看着被擡出去的韋玄貞,“小樣兒,别說你是區區一國丈,就是韋皇後親自來了我也不會放在眼裡。跟我擺譜,我還治不了你嗎?”
他身邊的郭安這些心腹将官們都樂得一陣大笑,那叫一個揚眉吐氣的痛快。
僅僅是隔了半夜,韋家的家眷也全都趕到了夏州都督府。隻不過他們抵達的時候看相不是太好,就沒有一個是端正的坐在馬車裡面,像是貨物一樣碼得橫七豎八。
薛紹叫人一并安置,該給的飲食起居等物一樣沒落下,待遇規格還挺高。
韋家人一路來的時候被沿途的州官縣令哄得飄飄然,到了夏州馬上就被薛紹整個了夠嗆。他們倒也不傻,現在已經知道薛紹絕不好惹,軍隊裡的這些魯莽漢子也和州縣的官員仕紳們完全不同。
因此,韋家人最多隻敢關起門來自吐苦水的報怨一番,不敢公然表達任何不滿。韋玄貞本人差點丢了老命,被徹底的治了個服服帖帖。他在床上躺了三天好不容易才緩過一口氣來。剛剛能夠下地自由行走,他就急忙主動前來拜見薛紹了。
薛紹和他身邊的将官都笑了,“好在這厮還算識相!”
該盡的禮數還是不能廢了,薛紹親自在都督府擺宴,歡迎和慶祝韋玄貞新官上任。都督府和治下的一些重要官員也都作陪。
不用薛紹多作吩咐,他的州官屬下們對韋玄貞其實還是挺客氣的。大抵這些人都是土生土長的唐人,習慣了尊敬貴族和名門中人,更何況韋玄貞還是當朝國丈和名正言順的都督府長史。
韋玄貞總算感受到了一些禮遇,心中的憤惱和忐忑由此淡去了不少。但是有一件事情他是死活也不敢忘記了,這裡是人屠薛紹的地盤,是軍隊的虎踞龍盤之地。絕對不能把夏州視同尋常的州縣一樣,更不能把眼前這些客客氣氣的官将們視作普通的州官縣令――他們可是薛人屠的屬下,敢情個個殺人如麻啊!
因此,韋玄貞小心翼翼的夾着尾巴,根本不敢表現出以往的傲慢。如此一來,都督府的人好像顯得更加友好了,這讓韋玄貞暗暗籲了一口氣……還好還好,比預料中的虎穴狼窩要強多了!
宴會的氣氛,總體還算可以。
這時,薛紹親自帶着劉幽求來給韋玄貞敬酒。
韋玄貞見是薛紹來了,不敢怠慢連忙起身相迎。
“韋長史,我要鄭重向你引薦一個人。”薛紹說道,“劉幽求,本帥麾下朔方軍的行軍管記,在你來上任之前一直代|理都督府長史一職,熟悉都督府治下的一切民生政務,是我治理州縣的得力臂膀。”
“幽求拜見韋長史!”劉幽求很恭敬的拜禮。
“有禮,有禮。”韋玄貞回了禮,習慣性的問道,“敢問劉先生,郡望何處啊?”
劉幽求面露一絲尴尬之色,“在下……出身寒門。”
薛紹淡淡的說了一句,“楊侗柳淵,倒是出身高貴。”
韋玄貞馬上臉色一寒,連忙賠笑道:“在軍論軍,就該抛開門第之念,務實一些才對!……本官真不應該多此一問,自罰三杯!”
說罷,韋玄貞還就真的自飲了三杯。
“好酒量。”薛紹不以為然的淡淡一笑,說道,“韋長史,前方軍情緊急,不日我就将親赴豐州辦理軍務。夏州都督府,我就全權委托給你了。”
韋玄貞聞言意外的驚喜了一下,口中卻道:“如此寒冬眼看還将下雪,都督卻要親赴豐州,豈不遭罪?”
“休說是下雪,哪怕是下箭我也得去。”薛紹說道,“我走後,将有劉幽求輔佐于你,料理都督府的大小政務。但有不明之處,韋長史隻管問劉幽求便是。”
劉幽求拱手對韋玄貞拜了一拜。
韋玄貞直輪眼珠子,倒也不傻,連忙呵呵一笑道:“既如此,還請劉先生多多幫襯!”
“在下一定竭力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