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紹走了進去,太平公主見到他馬上迎了上來,面帶怒容且懷擔憂的急道:“薛郎,你的氣色怎麼這麼差?”
“有點累,無妨。”薛紹笑了一笑寬慰她,上前給武則天見禮。
“不必多禮了。”武則天輕松的微笑,“難得一家人到齊,今日到後宮與我共進午膳吧!”
薛紹與太平公主自然應允,很快一行人動身轉道去了内廷蓬萊殿。武則天在此設家宴,宴請薛紹夫婦。
薛紹坐下後不久心中便在嘀咕,如今新皇帝李旦正住在後宮裡養病(其實是被軟禁),今日家宴他會不會出現呢?
他這個念頭幾乎是剛剛才落定,廳外的執事宦官就高聲道:“皇帝陛下駕到!”
薛紹和太平公主連忙起身相迎,武則天自然是坐着沒動。
“臣恭迎陛下!”
夫妻倆一同施禮拜下,李旦略感意外,“咦?皇妹與驸馬也來了?――都免禮吧!”
“謝陛下!”
薛紹曾經見過李旦幾次,但是幾乎沒有當面交談過。和笨拙木讷的李顯相比,李旦顯得十分的清秀和儒雅,言談舉止當中透出濃郁的書生氣息,待人接物相當的謙遜與和藹。
總之,眼前這個身着龍袍的年輕人,給薛紹的感覺一點都不像是一個皇帝,更像是一個與世無争、充滿文藝氣息的翩翩青年。
“皇兒拜見母後。”李旦上前,給武則天拜禮。
“我兒免禮。”武則天笑容可掬的道,“今日家宴,一切從簡――來,都請入座!”
薛紹心中微微一怔,現在我更感覺李旦不像是皇帝了!
衆人都入了座,馬上就開宴了。
李旦并沒有把皇後與兒女帶來。他雖然還隻有二十三四歲,但已經是幾個孩子的父親。其中有兩個兒子,長子李成器已經有五歲,次子李成義剛滿周歲不久。
薛紹心裡暗暗一嘀咕,曆史上的唐明皇李隆基是他的第三個兒子,現在都還沒有出生呢!還有,曆史上的太平公主正是死于李隆基之手。但是現在,這件事情肯定不會再發生了!!
“薛紹,你那麼入神在想什麼呢?”武則天突然問了一句。
薛紹馬上從幻想中回到了現實,微然一笑拱手拜道:“臣走神了。”
“呵呵!”武則天和氣的笑了兩聲,“都說了是家宴,就不必那麼拘禮。”
“謝太後!”
武則天微笑的點了點頭,“旦兒,太平,你們今天可算是遺憾了。沒能在朝堂之上,親眼見到薛紹的壯舉!”
“哦?”李旦一聽來了興趣,忙道:“驸馬有何壯舉,母後何不說給我們兄妹聽一聽?”
太平公主嘻嘻的笑,“我已經聽過了!”
“呃……”李旦微微一怔,笑道:“好吧,那便不敢勞煩母後再行講叙了。太平,你說給我聽呀?”
薛紹一聽他這話頓時笑了,心說從這等生活細節都不難看出,李旦還真是一個乖乖仔,絕對不會像李顯那樣毛糙與鬧騰,更不會主動給武則天添亂――難怪武則天選擇了他來繼任皇位,這樣的兒皇帝真是太好控制了!
“好呀,我就說給皇兄來聽!”太平公主笑嘻嘻的道,“但是,我可不能白說哦!”
李旦非常大度的笑道:“說吧,你想要什麼?”
“嗯,讓我想想……”太平公主面帶笑容古靈精怪的轉着眼珠子,突然拍手一笑,“我要――芙蓉園!”
“胡鬧!”武則天馬上出聲斥道:“說一段故事便要一座芙蓉園,獅子大開口也沒有像你這樣的!”
薛紹也覺得婉爾,連忙勸道:“太平,你這的确不厚道。”
“不關你事!”太平公主兇巴巴的瞪了薛紹一眼,馬上又笑嘻嘻的拉住了李旦的衣袖,“給不給嘛!給不給嘛?”
李旦呵呵直笑,“給,給!”
“君無戲言噢!”太平公主大喜,像小孩子一樣伸出了小指頭,“來,勾手指!”
薛紹和武則天都被逗笑了,“君無戲言,還用得着勾手指嗎?”
“我就要!”
當着薛紹和母兄這些人的面,太平公主根本就不像是一個做了娘的人,仍像少女時代那樣活潑與任性。
“好,勾手指就勾手指!”李旦呵呵直笑,伸出手和她勾了一下。
“嘿嘿!!”太平公主奸計得逞的笑了好一陣,索性讓宮人把她和李旦的桌子拼到了一起,酒菜也擺在了一處,然後就繪聲繪色的給他講解去了。
薛紹聽了片刻,忍不住一陣好笑。心說太平還真能耍寶,她幾乎把我的台辭全都給“修改”了,完全是用自己的語言在講叙――我什麼時候在朝堂之上罵過裴炎是“專權誤國的老匹夫”啊?
偏偏李旦還聽得極是認真和高興,真是無語了!
“來,薛紹,本宮敬你一杯。”武則天在喚了。
“謝太後。”薛紹滿飲了一杯。
武則天看了一眼太平公主和李旦,呵呵的笑道:“這對兄妹,從小就是一對活寶。隻要他二人到了一起,就永遠都有聊不完的話、逗不完的趣。”
薛紹笑着點了點頭,看這情形兄妹二人的感情的确是很好,裝是裝不出來的。
武則天再道:“先帝在世時曾把芙蓉賞賜給太子,也就是現在的廬陵王。太平倒是上心,廬陵王剛剛才離開長安,他就來找皇帝索要芙蓉園。就不怕廬陵王夫婦知道了,心中不悅麼?”
“娘,你說到哪裡去了?”
正和李旦說得高興的太平公主,突然叫道:“我索要芙蓉園,可不是為了滿足我的私欲!”
“哦?”武則天好奇的眨了眨眼睛,“那你為何如此?”
太平公主站了起來,說道:“有件事情,我不想欺瞞母後和皇兄。但在說出來之前,我想……先肯求你們恕我無罪!”
“何事?”武則天皺了皺眉。
“母後先恕我無罪,我才說!”太平公主揚起了眉梢。
武則天再度皺了皺眉,“問陛下!”
“噢!”太平公主連忙對李旦一拱手,“陛下肯恕皇妹無罪麼?”
李旦尴尬的笑了一笑,“恕你無罪,盡管說吧!”
“好吧,那我可就說了……”太平公主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轉,看了看武則天又看李旦,還看了薛紹,最後才說道:“我在來時的路上,遇到了廬陵王。”
“哦?”武則天和李旦,一同發出了低低的驚咦聲。
薛紹心中微微一驚,她肯定不是“遇到”,而是主動去見他的!
“畢竟是同胞兄妹,我就看望了他一下。”太平公主盡量輕描淡寫的說道,“當時我問廬陵王,長安那邊你還有什麼放不下的?……他就回答我說,先帝賜給他的芙蓉園一直無人料理,想必現在都已是雜草叢生,房屋老舊失修。他感覺有些愧對先帝,因此希望我回了長安,能夠抽空打理一下。”
武則天微微皺了一皺眉,沒有答話。薛紹也第一時間聽出了太平公主的弦外之音――她是在替李顯求情!
為何?
太平公主話裡透出的意思是,李顯從帝位上被貶了下來,心中惦記的卻不是他的龍椅和江山,而是一座皇家園林和先帝的恩賜。這就表明李顯已經沒有了政治野心也不再指望能夠東山再起。換句話說,李顯是在搖尾乞憐,希望他的母親和弟弟不要斬草除根,留他一條活路讓他安渡餘生。
太平公主的話說完了,膳廳裡突然變得很靜。
很顯然,在場的人都領悟到了太平公主這些話的真實用意。
“既然皇帝都已經開了金口,芙蓉園自然就是你的了。”武則天淡淡的道:“你隻管去打理吧!”
“謝母後!”太平公主大喜的拱手拜了,又回來拜李旦,“謝皇帝哥哥!”
“無禮!”武則天斥道,“要麼稱皇兄,要麼稱陛下!”
“噢!”太平公主笑嘻嘻的道,“臣妹,多謝皇兄陛下!”
武則天有點被氣樂了,袖子一揮意思無非是,算了不管你!
薛紹心中輕籲了一口氣,真沒想到,太平公主的政治覺悟和政治智慧,都已經成長到了如此的地步――比我強!
我就沒有過那個想法,要去送一送被貶的皇帝。或者說,我這個帶兵軍帥的身份太過敏感,做不了這樣的事情。太平公主以私人的身份悄悄的去,那卻是相當的合适。
雖然李顯在位之時,我們也從來沒有去讨好與巴結過他,現在他落難失勢了,我們更沒必要這麼做。再者,我們更加沒必要擔心李顯卷土重來之日的打擊和報負,因為他的下台完全不關我事。
但是太平公主現在的這些行為,卻是很好的體現了她的仁義和對親情的重視。李顯會不會感激涕零,這或許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武則天和李旦會看在眼裡――他們不也是太平公主的親人?是薛紹的親人麼?
換句話說,太平公主其實是在向武則天和李旦傳達這麼一個信息:我們夫婦倆重親情而輕利害,我們一定會永遠站在你們這一邊。
小勝靠智,大勝靠德。
太平公主給李顯求情免死的這一行為,恰是符合了薛紹的行為準則!
尋思至此,薛紹給太平公主投去一個贊賞的眼神,太平公主不動聲色的悄悄一笑,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薛紹便樂了,心想我們兩個還真是越來越有默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