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汗國的十萬大軍,還是向契丹進發了。
突厥汗國與中原王朝不同,他們的戰争不僅僅是政治的延伸,還是一樣重要的“生産活動”。依靠戰争來掠奪奴隸和财富,是所有部族首領迫切需要的。雖然是骨咄祿是可汗,但是眼下他并沒有充份的理由,來說服默啜和所有的部族首領終止這一次軍事行動。
斷人财路違備衆願的事情,哪怕是身為可汗的骨咄祿也不能輕易去嘗試。
玄雲子帶着克拉庫斯,站在一處山坡上看着覆蓋原野的突厥騎兵襲卷而去,心中想道:骨咄祿還是沒能阻止讨伐契丹的軍事行動。如此看來,骨咄祿身為可汗享有名義上的至高兵權,但是突厥特有的“崇尚勇○○○吧,¤.∽≌.≯士”的風俗,讓親自帶兵打仗的默啜在軍方擁有真正至高無上的權威。此時此刻,骨咄祿的心裡一定意識到了這樣的危機。否則,他就不是那個憑借數十騎建立起一個龐大草原汗國的骨咄祿了!
“老師,我也想騎上戰馬去打仗!”克拉庫斯指着前方的人馬,說道。
“會有那一天的。”玄雲子摸摸他的頭,說道,“但你現在還小,要專心讀書、好好練武,知道嗎?”
“知道了,老師!”
幾日後,陰雨天。
因為下雨,玄雲子沒有帶克拉庫斯出去騎馬練箭,而是躲在帳蓬裡教他書法,順便多識幾個漢字。草原上的書籍并不多,玄雲子教出的許多東西都是憑借記憶來口述。幸得她是嵩山天師潘師正的高足,儒釋道三家學說無不精通,因此教起克拉庫斯的學業來可謂是遊刃有餘。
師生二人正學得專注,帳篷裡突然走進來幾個人。
玄雲子多少感覺有些驚愕,因為骨咄祿可汗一向對艾顔比較敬重,閑雜人等不敢擅自闖入艾顔的領地,更别提踏進帳篷了。
玄雲子和克拉庫斯停止了書法都站起身來,看着進來的這一群人整齊站成了兩排。領頭的兩個人,居然是可汗的狼牙鐵衛。
可汗的狼牙鐵衛可不一般,雖然他們既無官職亦無部族領地,但是他們直接聽命于可汗行事,在汗國内部擁有高于法律的特權。換句話說,他們所到之地擁有先斬後奏之權,有如可汗親臨。
玄雲子與克拉庫斯不約而同的想道:莫非是可汗來了?
其中一名狼牙鐵衛一揮手,帳中的幾名女奴匆忙退下。但仍是不見可汗露臉。
“你們幹什麼?”克拉庫斯向來膽大,怒氣沖沖的大膽質問。
狼騎隻是撫兇彎腰一拜然後就退到了一旁站直,根本不答話。
這時,帳篷的布簾被掀起,走進了一個人來。
一個身材瘦削的男子,全身黑衣不露一絲皮膚在外面,頭上罩着一個頭蓬,臉上還戴着一張毫無表情的青銅面具。他的步子不是太穩,好像左腳略帶傷殘。這一步一步慢慢的無力的走過來,卻讓玄雲子和克拉庫斯感覺到一股無邊的壓力鋪天蓋地而來,心中不由自主的感覺緊張。
玄雲子瞪大了眼睛暗暗心驚,此人是誰?好強的氣勢!
克拉庫斯卻是驚叫起來,“元珍叔叔?!”
“啊?!”
玄雲子不由自主發出了一驚叫。
元珍?!
怎會變成了這副樣子!
“好孩子,我這副樣子你居然都還能認得出來,真是令人感動,令人欣慰啊!”
聽到這個聲音,玄雲子冷不丁的打了個寒顫!
怎麼形容呢?
那就像是一個垂死的老人用生命中的最後一絲氣息,說出的遺言。又像是一個被掐住了脖子的人,從喉嚨裡拼命擠出的一點聲音。再配合他現在這副扮相,很容易就讓人産生一種錯覺這是來自地獄的鬼哭,這是來自陰冥的凄号!
克拉庫斯反倒是不怕,驚訝道:“元珍叔叔,你的聲音怎會變得這樣了?”
“我的咽喉被大火燒傷了,所以聲音就變成了這副樣子。”元珍定定的站着,用面具的兩個孔洞冷冰冰的對着玄雲子師生二人,說道:“好孩子,你不要害怕,元珍叔叔會像以往一樣的疼你愛護你。現在你先出去一下,讓我和你的老師說幾句話,可以嗎?”
玄雲子心頭一緊:他想幹什麼?!
克拉庫斯顯然是對元珍沒有太多的戒心,點了點頭就朝外走,臨走時還對玄雲子道:“老師,我出去一下。等下再回來跟你練習書法!”
玄雲子點了點頭沒有多言。她心想,大不了魚死網破拼殺一場。克拉庫斯不在場,我反倒能放開手腳!
“你們也退下吧!”元珍再下了一令,狼牙鐵衛和侍衛們都出去了。
玄雲子雙目微微一眯,你倒是不怕死!
“坐吧!”元珍換回了漢語,聲音雖是難聽但也算流利。說罷之後,元珍自己先坐在了一張馬劄上。
玄雲子淡然處之的坐了下來,心說你不怕我更沒有怕的理由。近在咫尺,我要取你性命隻在翻覆手之間!
“你一定很想殺我吧?”元珍仿佛是在笑,但聲音比哭還難聽。
玄雲子不理會,連表情都沒有變。
“我觀察你好幾天了。你不尋常,你不是一般的漢家女子。”元珍說道,“你有一身非凡的武藝,還精通幾門漢學。你的美貌,也是任何一名草原女子所不能及的。雖然你的妝化得很不錯,但是沒能騙過我的眼睛。”
玄雲子的眉頭稍稍一皺,心說這厮好狡猾,趁着艾顔和默啜都不在了就悄悄的溜進了牙帳,回到了骨咄祿的身邊!
“但我知道,你最大的長處并非是你的武藝、學問和美貌。”元珍不急不忙的說道,“而是你的智慧。”
玄雲子仍是不動聲色,也不置一辭。
“你不說話,是因為你一直伺機想要動手殺我。”元珍也是不緊不忙,說道:“但我保證,如果你真的殺了我,你一定會相當的後悔。”
“你不要太過自負。”玄雲子總算說了一句話。
“對,你說得很對。因為自負,我已經付出了無比慘重的代價。”元珍說道,“我差一點葬身火海屍骨無存,如今僥幸活了下來,卻變成了一個半人半鬼的模樣。這麼熱的天氣,我卻隻能穿上厚實的鬥蓬并戴上一個面具,才敢出門。我怕吓着你們。”
玄雲子心中暗暗一驚,據說元珍曾是一位風度翩翩的俏公子,如今死裡逃生的回來之後,卻變成了這副模樣……倒也凄慘!
“所幸,神明對我的懲罰還不算太狠,他留下了我的性命,還沒有燒壞我的腦子。”元珍說道,“艾顔公主外出巡視,是沖着我去的吧?你們計劃暗中将我殺掉,對不對?”
玄雲子不說話。
元珍滿不在乎的笑了一笑,盡管聲音難聽,但玄雲子聽得出來他相當的自信,一切智珠在握。
“你不承認也沒關系。艾顔一直都恨我想要殺我,這我早就知道。”元珍說道,“她恨我謀奪了她的自由,恨我處死了她想要的幸福。盡管我是為了保護她才出此下策,但事實就是事實,她有理由那麼做。”
“說你的來曆。”玄雲子冷冷的道。
“我欣賞你的智睿與坦承。”元珍拍了拍巴掌,說道:“我是來找你合作的。”
“你好像找錯了人。”玄雲子淡淡道。
“我不會錯的。”元珍說道,“你能爬上神山,并助艾顔殺掉咄悉匐,就已經證明你不是等閑之輩。艾顔很聰明,但她還沒有聰明到如今的這個份上。很多事情都是你指使她去做的,對不對?”
玄雲子心中暗暗一緊,倒是忘了神山上的守衛都是元珍的人,他能知道這些倒是不奇怪!
“想要知道你的真實身份,對我來說輕而易舉。但是我也可以不揭穿你,讓你一直留在艾顔身邊。并且,我會保護你們。”元珍說道,“為此,你要付出的代價就是與我合作,一同輔佐可汗遏制默啜。你一定會願意的,不是嗎?”
玄雲子不得不承認,元珍句句說中了自己的心坎。眼下,自己仿佛是沒有半點拒絕的理由。
“你可以慢慢考慮。”元珍說道,“用不了多久,艾顔就會回來。你也可以和她一起商量。”
“為什麼找我們做幫手?”玄雲子問道。
元珍慢慢的搓着他的手,說道:“我已經是一個廢人,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抛頭露面輔佐可汗,更不可能騎上戰馬親自帶兵打仗。我最多隻能以另外一個身份留在可汗身邊,充當他的智囊。因此很多事情,隻能是艾顔母子和王昱出面去辦。這個理由,充分嗎?”
玄雲子點了點頭,“的确充分。”
“你聰明絕頂,謊言對你來說沒有用處。”元珍說道,“今日我不妨對你說一句實話,突厥汗國的未來不能交到默啜的手上。他是一個戰争狂人,連綿不斷的戰争會毀了整個汗國。”
“所以你希望,将能夠輔佐可汗的長子默棘連正得汗位?”玄雲子問道。
“對。”元珍說道,“這既是我的心願,也是可汗的心願。你明白了嗎?”
玄雲子點了點頭。
“王昱是個人才,但他心在不在突厥。你們既然能夠說服王昱答應成婚,也就肯定有辦法說服他讓公主懷孕。雖然一妻一子并不足以讓王昱改心移志,但總會是一個好的開始。”元珍說道,“你們也不希望一直寄人籬下朝不保夕吧?如果王昱能夠執掌兵權,對我們來說都有好處。你說呢?”
“你說的有道理。”玄雲子淡淡道,“但這種事情我不能做主,必須等艾顔公主回來。”
“當然可以。”
“你不何不當面去和艾顔公主談?”
元珍沉默了片刻,說道:“假如有一天你被毀了容,你會願意讓你的心上人看見嗎?”
“……”玄雲子沉默無語,心說莫非你還真的心屬艾顔?
元珍已經站起了身來,慢慢的朝外走,“好心提醒一句,我知道你們在盤算什麼。但你們最好是打消那些不該有的想法。因為,那會讓你們丢了性命的!”
玄雲子心中暗暗一緊,這厮确實厲害,什麼事情他都算計到了!
“另有一事,你務必記住并轉告艾顔和克拉庫斯。”元珍停了一下腳,說道,“世上已經沒有元珍這個人了。我是可汗最新任命的暾欲谷莫賀達幹。這是突厥汗國的官職,相當于南國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你們可以叫我,暾欲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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