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營中,帥帳裡。
老将軍李謹行單獨會見薛紹,聽他前後仔細的分析了一通,良久無語。
薛紹看了一眼帳外,天邊現出了一絲魚肚白,就快要天亮了。
“薛公子,依你所言,老賊從一開始就在擺布陷阱,要構陷老夫與程務挺?”李謹行道。
薛紹點了點頭,“程務挺被陷害,已是事實。老将軍的危險,近在眼前。”
“此前朔州一役的慘烈與兇險,老夫已然聽說。”李謹行說道,“老賊真不是東西,居然棄軍國大事于不顧也要陷害程務挺。惡來辛辛苦苦帶出來的一支百戰鐵軍,整整一軍的人馬共計一萬二千五百人,居然殺得隻剩八百殘卒了!若非是薛公子奇襲黑沙成功,程務挺還會把朔州都丢了,甚至死在突厥人的手上!――老賊夠狠的!他就不怕事後朝廷找他算帳嗎?”
“他當然怕了。”薛紹道,“所以他假裝病重無法理事,把軍政大權暫時委托給了一直都有權欲野心的韋巨源。然後,李仙童再用各種方法取得了韋巨源的信任并與之達成了合作,從旁牽制與指使韋巨源。他們爺孫倆串通一氣把韋巨源當成了傻子來使喚,假借韋巨源之手去發号施令幹盡了壞事。事後如果朝廷要追查下來,李崇義頂多隻有‘用人不當’的過錯。該要承擔所有罪名的,是替死鬼韋巨源!”
李謹行雙眼一瞪,“這麼說,韋巨源就和那個被老夫砍掉腦袋的果毅都尉一樣,都是他們爺孫倆利用的替死鬼?”
薛紹點了點頭,“如果不出所料,在朝廷展開追查之前,韋巨源也會死掉。隻有死人的嘴巴是最嚴實的,死人不會跳出來反水翻案。”
“老賊,夠毒!”李謹行一掌拍到了桌幾上,“老夫一時不查,居然被老賊借刀殺人,替他宰了那個宋将軍!反倒讓自己,落下了一個濫殺将官的罪名!”
薛紹笑了一笑,說道:“其實,就算老将軍不宰那個宋将軍,他也活不了多久。”
“他倒是該死,但老夫卻是中了計、倒了黴!”李謹行很惱火。
薛紹說道:“李崇義肯定知道,當老将軍看到程務挺的遭遇之後,一定會提高警惕嚴加防範。并州大都督府裡的那一場兵變,的确是一石三鳥的高招。那不僅是成功的把所有的髒水都潑到了韋巨源的身上,還讓李崇義與李仙童有了一個好的大搞誅連鏟除異己的借口。并州大都督府裡的很多官員都在這一場兵變當中,被污指為韋巨源的同黨而下獄了。就連李多祚将軍和薛某這樣的小角色,也因為一些舊怨而未能幸免。當然,他們最終的目标是要對付老将軍!”
“他們想把老夫也一同構陷誅連進去?”李謹行的一對虎目鬥然瞪大。
“他們的計劃,肯定沒有那麼簡單。”薛紹微笑道,“我猜測,他們在派宋将軍來送軍令之前,就已經摸透了老将軍的脾氣和此刻的戒心,并已經做好了兩手準備。老将軍如果依照軍令所言去了大都督府,那等着老将軍的,很有可能是一個‘韋巨源同黨’的罪名。就算大都督府無權正式對你定罪處罰,但是李崇義這個主管軍法的行軍長史,至少有權先将你收押調查。同時,老将軍的兵權肯定是要交出來的!”
李謹行冷笑,“除非老夫活回了三歲的時候,否則豈會如此聽由他們擺布?”
薛紹揚起兩根手指,“所以他們有了第二手準備。也就是眼前的情況――老将軍嗅出了軍令當中的危險信号,看出了并州大都督府裡是在發生一場兵變。于是違抗軍令斬殺使者,準備前去帶兵平叛。”
“沒錯。”李謹行說道,“行軍長史都被殺了,不是兵變是什麼?老夫身為一名帶兵的将軍,維護州縣保護百姓、确保都督府衙門不被奸人控制,這都是義不容辭的事情!――老夫當然有充足的理由帶兵前去平叛了!”
薛紹呵呵一笑,“但是,當老将軍帶兵殺進大都督府,發現李崇義并沒有死,那又當如何?”
李謹行的臉皮都顫了一顫,咬咬牙,說道:“那老夫就真的是違抗了軍令、殺了傳令的将官,并且擅自動兵驚掠城池、沖撞官府,有兵谏謀反之嫌!――如果李崇義當真是在詐死,那老夫就是死罪!”
“所以,他們的兩手準備,都已經把老将軍算計得死死的了!”薛紹道,“現在我無法确定李崇義是否真的已經死了。如果他死了,情況還好一點,可能就是李仙童想要趁亂奪權。他畢竟隻是一個小角色,很難翻起什麼大浪。如果李崇義沒有死,那麼……呵呵!”
李謹行聽到薛紹最後的那一聲“呵呵”,這位臨泰山之崩而不驚的沙場老将,禁不住有些不寒而栗,臉皮都輕輕的顫了一顫。
“老賊,太陰毒了!”李謹行恨得咬牙切齒,“老夫誓要剝他的皮、抽他的筋、挖了他祖宗十八代的祖墳!”
“老将軍息怒。”薛紹道,“唯今之際,我們盡處下風,一切全在對方的掌握。但是我們的手上,畢竟還是握有一個最為有力的反擊武器!”
“你是指,老夫手下的這二十多萬大軍?”李謹行道。
“沒錯!”
李謹行面露難色的搖了搖頭,“明知現在擅自動兵會要落下死罪,老夫如何還敢輕動?再者,老夫雖然受裴公所托暫時統領這隻大軍,但是上面畢竟還有一個行軍副大總管唐懷壁。能夠調動大部兵馬的魚符一分為二,老夫與唐懷壁各持一半。除非能夠得到他的應允,否則,老夫最多隻能調動身邊的這一團親衛人馬,隻有兩百衛士!”
“兩百?足夠!”薛紹聞言非但不憂,反倒是籲了一口氣,說道:“衆所周知老将軍現在執掌兵權,但是曆來沒有誰真會把千軍萬馬帶在身邊。如果老将軍敢于帶上兩百鐵甲出行,足以起到震攝人心的作用。關鍵在于老将軍敢不敢去并州?”
“去作甚?”李謹行濃眉緊擰的問。
“假裝中計,帶兵去平叛。然後将計就計,反敗為勝!”薛紹雙眉緊擰表情非常嚴肅,“風險很大。要麼大敗,要麼大勝!――老将軍,敢搏一把嗎?”
李謹行沉默,雙唇緊抿老臉緊繃。
“黑沙一役,晚輩薛紹帶上一百個不怕死的小子轉戰千裡,于萬軍叢中擒來敵酋。當此之時,其風險遠比現在要大得多。”薛紹用輕松了一點的語氣說着這些事情,笑了一笑,再道,“老将軍蓋世虎将成名已久,如今手握千軍萬馬,卻不敢一搏嗎?”
薛紹這話,顯然是大大的刺激到了李謹行!
“老夫打了一輩子仗,哪次不是用性命搏勝負!”李謹行怒拍桌幾聲如奔雷,“該要如何将計就計、反敗為勝?你隻管說,老夫必然言聽計從,絕無二話!”
薛紹抱拳一拜,“老将軍,好義氣!”
“快說!”
……
天亮了。
魏元忠一夜無眠卻全無睡意,端坐在大都督府的正堂上,眼中精光奕奕,臉闆得像一塊雕塑一樣。
死無對證,大都督府又是他們的地盤,四周全是他們的人,我該如何應對,扭轉當前的不利局面?
李仙童走了進來,腰上系了一塊白色的孝布,在為韋巨源發喪戴孝。
“魏禦史,接連發生重大之事,府裡忙碌不堪,李某多有怠慢和得罪了。”李仙童上前來一拜,說道:“祖父大人派來我跟魏禦史說一聲,就是韋巨源在畏罪自殺之前招供了很多的同黨,現已大半拘押在獄,但仍有一些在逃。因此,大都督府現在就要發出海捕文書并上奏報與朝延。魏禦史身為朝廷的監察禦史,又是本案的目擊之人,不知有何意見?”
魏元忠的心裡擰得更緊了。
這對爺孫倆好不精明,他們殺我滅口失敗,又轉而來利用我的禦史身份。韋巨源“自殺”前招拱了哪些同黨,鬼才知道!現在,還不是任由他們清點人頭大搞誅連?偏偏他們的這些做法又符合大唐律法的各項章程,并且拉着我這個禦史做了見證――明知道其中全是貓膩,我卻苦無證據與之反駁!
“韋巨源招供的同黨,都有哪些人?”魏元忠既沒開口同意,也沒提出反對,隻是問。
“大概,都是魏禦史不大認識也不大熟悉的一些人吧!”李仙童故作輕松的道,“怎麼,魏禦史擔心名單之中,有你親近的人?”
“本官就事論事,一心為公。”魏元忠淡淡的道,“除非讓我知道詳細的共犯名單,否則,我不會同意你們擅自發出海捕文書,連默許都不會。你們别想在事後拉上本官,給你們幫腔!”
“呵呵,小事而已,魏禦史何以如此緊張?”李仙童笑了兩聲,從懷裡拿出一張紙箋來遞給魏元忠,“韋巨源的畫押供辭與招認的名單在此,魏禦史,請過目!”
魏元忠一把接過來一看,好嘛,果然不出所料。韋巨源的供辭固然是把所有犯下的罪行全都大包大攬的承認了,最後還招認了許多的同黨。
首先其沖的第一個,老将軍李謹行;第二個,中郎将李多祚。
第三個,薛紹!
在薛紹的姓名旁邊,還備注了一行字――曾用化名“承譽”。
再後面,就是河北并州大都督府治下的許多官員,有大都督府裡的副将佐官,有地方的刺史、都尉和縣令。
看完這一份東西,魏元忠心裡掀起了驚濤駭浪,這分明就是一場政治大清洗!李崇義如此大面積的鏟除異已,他想幹什麼?
他難道想鏟除整個大都督府治下所有與之不和的官員将軍、奪了李謹行與李多祚的兵權,然後反叛朝廷、割據為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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