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紹話音剛落,鄭昆侖的臉色就如同是夏日的天氣頓時變得烏雲密布陰沉下來。
薛紹仍是笑吟吟的,手裡把玩着一個産自越窯的白瓷酒杯,雲淡風清好整以暇的斜眼瞟着鄭昆侖。
鄭昆侖的心裡早就受夠了,但此刻仍在極力壓抑沒有發作。他退後了兩步拱手彎腰對薛紹一拜,“如此,小人告退了。”
“告退可以。”薛紹慢條斯禮的道,“再想見我,可就難了。”
鄭昆侖剛要邁開腳步,聽到這句生生的定住就像腳底生了根一樣。
“公子……言下何意?”鄭昆侖眯着眼睛,小心翼翼的問。
“肯定會有那一刻,你想跪着爬着來求我。”薛紹仍是笑眯眯的,輕輕的将酒杯放到了桌上。
酒杯落桌發出極其輕微的一聲脆響,卻像是一記驚雷落在了鄭昆侖的心裡,讓他禁不住渾身一震。
開門做生意,往來又多權貴,鄭昆侖什麼樣的人都接觸和見識過了。不管是性烈如火的江湖豪客還是在朝堂之上一言九鼎的累世高官,鄭昆侖都能遊刃有餘的伺候或者是對付他們。歸根到底,那些人都是來這裡尋歡作樂買快活的。
但是眼前這個刺頭不同,他擺明就是來尋釁的……鄭昆侖咬了咬牙,也就狠了狠心。
他一轉身,一撫袖,朝外走去。
薛紹放聲哈哈的大笑。
就在這時,門口蜂擁而入二十幾條精壯的漢子,手中或持刀劍或執弓弩,齊刷刷将薛紹等人包圍了起來。
薛紹仍是雲淡風清不動聲色,漠然的掃視了一眼這些打手,心想,當初打砸薛家故居傷了虞紅葉等人的,應該就是這些江湖匪類了。
挺立于薛紹身後的十名千牛親,全都紋絲不動。但是個個屏息凝神,就等薛紹一聲令下。
鄭昆侖退到門口雙手拱起朝外一拜,“薛公子,小人失禮,就請送客。”
“我還沒有盡興,不想走。”薛紹慵懶的躺在榻上,将腳一伸挺得筆直睡得更舒服了一些,攤了攤手道,“這是你們農莊雞舍的武曲新舞嗎?倒也有趣。趕緊讓他們給本公子舞上一曲!”
“豈有此理!”
打手們可就沒有鄭昆侖那樣的城府了,當下有人氣極敗壞的大罵起來。
鄭昆侖哈哈大笑,雙手各自拉住一扇門大聲道:“那就有請公子,慢慢享受了!”
一邊說着,他一邊拉拽大門緩緩關閉。
薛紹雙眼一眯瞪向門口,正與鄭昆侖四目相瞪,有如各自發出了兩柄飛刀殺向對方。
二十多名打手大聲怒吼,已經刀劍并舉的向薛紹撲了過來。那些手持弓弩的射手倒是沒有放箭,隻是威攝。
眼看一刀即将臨頭,薛紹仍是沒有下令,身後的千牛親随仍是紋絲未動。
電光火石之間,原本慵懶躺着的薛紹如同一匹撲食獵豹猛然蹿起,肘頂掌落,迎頭砍下的那柄刀子就落在了他的手中,對方那名打手的手腕發出一聲“咔嚓”脆響,當場就耷拉了下來隻剩一層皮連着。
幾乎是在同時,一聲“呼”的風響,薛紹剛剛奪下的那柄刀子如同一道閃電射向了門口,咣浪一聲釘在了門框上,距離鄭昆侖的額頭不過兩寸之遙!
鄭昆侖條件反射的一聲哇嗚怪叫,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動手!”
話音剛落,十名千牛備身動手了。
薛紹如同閑逛花園一樣,在混亂厮打的人群中漫步走過,時不時出上一拳一腳擋開襲擊他的人,徑直朝癱坐于地、面如白紙的鄭昆侖走去。
鄭昆侖仰頭看着迎面走來的薛紹,感覺就像是見到了地獄來的勾魂夜叉,吓得哇哇怪叫,連滾帶爬的倉皇逃走了。
薛紹也沒去追,扯了一把椅子過來就坐在大門口,撂起了二郎腿,扳着手指在計數。
數到二十六時,房間裡安靜了。十名備身親随又齊刷刷的站回了原地,仿佛他們從來就沒有動過一樣。
鄭昆侖叫來的二十六個打手也同樣是整齊劃一的躺在地上,每個人都在發出凄慘的哀号。
備身親随們下手很有分寸,這些打手都不會死,但殘廢是肯定的——最先動手的薛紹,已經親自做過演示了!
此時,鄭昆侖才不過是跑出去了二三十步遠。
薛紹走到門口,對着鄭昆侖的背影長聲大喝——
“換——人!!”
就如虎嘯山崗,整個瑤池玉林都被驚動了。
瑤池玉林的雅間設計得比較獨特,基本都是一棟一棟分離開來的房舍。這樣,每個貴客來了都有一個相對獨立與封閉的地方可以尋歡作樂,避免被同僚或是熟人撞見。
這顯然是專程為了那些不想抛頭露面的達官顯貴們精心設計的。
薛紹故意吼上這一聲,就是想要驚動一下在這裡花天酒地的達官顯貴們。動靜越大就越好,最好是能吓出一兩個五品以上的京官大腕兒來。
細下一觀察,薛紹确實發覺或遠或近的幾棟宅子裡,有不少人在透過窗棱窺視于他。薛紹非但沒有回避,反而走出了宅子來站在空闊的地方昂然而立。
薛紹用意明确,他就是要讓這些藏頭露尾的官員們知道,就算有這些人給瑤池玉林撐起保護|傘,今天這場子——也砸定了!
很快,從好幾棟的宅子後院開出了馬車,好幾個來此風流快活的官員們落荒而逃。
或許他們會在一些職權之内給瑤池玉林辦些小事、行些方便,但是要為了瑤池玉林和薛紹翻臉,在當官的人看來未免太不值當。
這樣的利益的聯盟從來就沒有信任與感情可言,臨陣脫逃,是他們權衡利弊之後做出的最明智舉動。
左右親随搬了一張大椅出來,薛紹大馬金刀的坐了上去。
越來越多的馬車倉皇駛出瑤池玉林,茫茫然如喪家之犬。同時,那些**起舞的仙子們驚慌的散了開去,就連伺候走動的雜厮仆役也都躲了起來。
方才還如仙境一般活色生香的瑤池玉林,很快變得一片死氣沉沉,如同無人鬼域。
那二十六個打手仍是窩在房裡哭兒喊娘的叫疼,薛紹索性讓他們全都爬出來,一條線的跪在了自己身前,讓他們大聲哀求。
誰認罪的聲音大,誰求饒的好聽,就讓誰滾蛋。
馬上,這些打手們使出了渾身解數開始認罪求饒,甚至把八歲時偷看鄰居洗澡的事兒都供了出來,還有一些人更加無恥的把自己的祖宗都搭上了,說是祖上未有積德才會有自己不行正道。
二十多個人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在磕頭求饒,也可稱得上是一番壯觀奇景了。
薛紹像是欣賞歌舞一樣,慢條斯禮的喝着小酒,欣賞這些人表演。
“不錯,不錯。可比那些二流舞伎和業餘樂工的表演,精彩多了!”薛紹随手朝人群中一指,“你表現不錯,滾吧!”
“多謝公子、多謝公子!”那人磕頭作揖連滾帶爬的跑了。
親随們哈哈的大笑,打手們則是叫得更歡了。
這時,稍遠處走來三個人。薛紹扭頭一看,鄭昆侖在三個人當中,但是走在最後。中間的那個男子與鄭昆侖略有幾分神似,估計應該是他的哥哥,新任藍田縣令。另一個則是排頭走在最前,四十上下的年紀,身材高大體态微福,有那麼一點不怒而威的昂揚派頭。
薛紹不禁呵呵一笑,“那就是猴子請來的救兵嗎?”
旁邊的人都滿頭霧水,什麼意思?
這時薛紹身後的唐真上前一步,彎下腰來小聲在薛紹耳邊道:“将軍,排頭那個是左金吾衛将軍,丘神勣。”
丘神勣?
薛紹心中略微一動,此人在曆史上也算是一個有點名氣的酷吏,算是武則天的忠實打手。他幹過的最著名的一件事情,就是逼死了流放在外的廢太子李賢。
毫無疑問,丘神勣和武家的子侄是“死黨”。現在他是左金吾衛将軍,而武懿宗則是左金吾衛中郎将。
算起來,丘神勣是武懿宗的頂頭上司。論品級,三品将軍丘神勣在軍方也算是一個人物。但是他的職權範圍隻是負責京城的治安與戒嚴。和裴行儉、程務挺這樣的野戰軍王牌将帥比起來,他就像是一個打雜的“城管隊長”。
薛紹心裡一記冷笑,城管而已,也敢冒充猴子的救兵?
丘神勣等三人大步而來,薛紹仍是孰視無睹的坐在大椅上,逍遙自在的欣賞那些打手們在表演。
丘神勣等三人走到了近前,鄭昆侖不敢上前停在了十步開外,丘神勣和另一名男子走到了薛紹身前。
薛紹擡了擡眼睑斜瞟了丘神勣一眼就挪開了眼神,笑眯眯的看着那群打手。
“賣力一點。否則,跪到明天也走不了。”薛紹旁若無人的道。
那群打手發瘋似的叫嚷起來。
丘神勣深吸了一口氣明顯是在強力按捺情緒,他上前一步對薛紹拱手一拜,“下官丘神勣,見過薛公子。”
“下官?”薛紹眨了眨眼睛,“那是多大的官?”
丘神勣本以為薛紹會起身來還他一禮,沒想到是得到了這樣一句答複,差點就被一口嗆死。
“下官不才,忝居左金吾衛将軍一職。”
“那可是三品大員啊!”薛紹驚詫的道。
“算是。”丘神勣昂了昂頭,一副優越感滿滿的樣子。
薛紹再度眨了眨眼睛,“還有事嗎?”
“啊?”丘神勣一怔,明顯是沒回過神來。
“沒事就挪一挪,别擋着我看戲了。”薛紹擺了擺手,又再度笑嘻嘻的道,“大聲一點,我聽不到!”
打手們欲哭無淚,呼天嗆地的叫得更大聲了。
丘神勣差點一口老皿噴了出來——如此藐視于我,真正是豈有此理!!
“薛紹,你不要太過份了!!”一聲爆喝,丘神勣的怒火爆發了出來。
薛紹慢慢的站起身來,走到了丘神勣的面前。
丘神勣牛高馬大,足比薛紹高了半頭。
薛紹背剪頭手,仰起頭,眯着眼睛看着丘神勣,一字一頓的道——
“你再敢無禮,我就一刀削去我們之間,這一段身高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