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薛紹等人吃過了早飯,薛楚玉請他檢閱一下自己麾下的軍隊。
薛楚玉現在率領的這三千越騎,人稱“跳蕩軍”,是直屬于裴行儉親自統領的中軍部隊,是三十萬北伐大軍中最精銳的一支騎兵。
也可以說,是如今的大唐王朝最精銳的一支騎兵。
裴行儉非常放心的讓年輕的薛楚玉來率領他們,現在,薛楚玉連同這三千越騎又一同歸屬在了薛紹的麾下。
這讓薛紹感覺,就像是武俠小說裡師門傳下來的一柄,足以笑傲江湖的神兵利器!
薛紹檢閱了一下這支軍隊,毫無疑問,他們當中的每一個人都是名符其實的百戰老兵、虎狼之士。或許他們的單兵作戰能力不比三刀旅的那些經曆過“特訓”的衛士強多少,但是做為一個集體來說,他們的戰鬥力絕對是天下無雙!
“這三千虎狼,可抵十萬大軍!”檢閱完畢之後,薛紹由衷的感歎。
薛楚玉笑道:“惡來将軍一直都想從跳蕩軍當中抽調一些人,充為他的部曲。可是裴公不答應,惡來很苦惱。後來我率軍到了黑沙,惡來将軍對我威逼利誘想要找我借調一旅的人馬,我沒敢給。為此,惡來将軍險些跟我翻臉!”
薛紹哈哈直笑,“惡來将軍是個兵癡,上次朔州攻防戰幾乎将他的軍隊打光,裴公許他在北伐大軍當中任意挑選兵員,重組部曲。但是,裴公自己壓箱底的中軍越騎,怎麼可能給出去呢?惡來将軍,這不是自尋煩惱麼!”
“但是眼下,裴公卻很放心的将跳蕩軍交給了你。”薛楚玉說道,“将軍,裴公對你真是用心良苦。”
薛紹點了點頭,心想,至從并州大都督府内亂平息之後,裴公明顯加快了對我的“栽培”步伐。他先是讓我做為軍隊留守坐鎮并州大都督府,後又多次讓我參謀軍機大事,再又派我出使突厥,現在又将跳蕩軍都交給了我……種種迹象都在表明,裴公似乎是在為自己的“退休”做準備了。
思忖未定,一騎斥侯高舉紅旗飛奔而來!
“紅旗示警,全軍戒備!!”薛紹當場下令。
“是!”
薛楚玉馬上披挂上馬指揮變陣。三千兵馬就像是一個人的四肢那樣行動靈活、配合緊密,瞬間擺出了迎敵之陣蓄勢待發,精銳之師的百戰風範一覽無遺。
斥侯飛奔而來翻身落馬,高聲道:“報将軍,西北方向十裡左右,發現兩方軍隊在追逐厮殺!一方向南逃逸,人馬約在五百左右;一方在後追殺,隊伍延綿數裡、人馬不下萬餘!”
“再探!”
“是!”
氣氛鬥然變得非常的緊張與肅殺。
薛楚玉拍馬過來,對薛紹道:“将軍,對方來曆不明正在捉對厮殺。我軍孤軍深入,是否先行回避?”
薛紹知道,按常理來說薛楚玉說的這是一條“上策”。就好比兩頭野獸在打架,貿然的沖上去幫助任何一方,都會有巨大的風險。最好的辦法就是等它們打出了一個結果,然後再看情況坐收漁翁之利。
但是薛紹有着更深層的特殊考慮,因此沒有完全采納薛楚玉的建議,隻道:“先等一等,看斥侯如何回報。”
薛楚玉沒有多言,一口應諾。
過了不久,再有一騎手執紅旗飛馳而來,身後還跟了一名突厥騎兵,二人一同來到了薛紹的面前。
薛紹看到眼前這個突厥人心裡就明白了大半,因為他就是那天在帳篷裡發誓效忠埃屯特勤的其中一人!
“薛将軍救命!埃屯特勤率領我們護送公主突圍,一路被人追殺已經死傷無數!現在埃屯特勤正在親自率領幾百騎兵死戰斷後,請求薛将軍能夠出手相救!”
“好!我馬上發兵!”
與昨日突厥斥侯來求救時的态度不同,薛紹今天一口就答應了下來。
昨天情況還不明朗,薛紹當然希望突厥人的内鬥能夠更加徹底一點,更不可能讓薛楚玉等人跳進于都今山大戰場的那個火坑之中;但是今天,眼看着埃屯特勤與艾顔公主已經突圍出來逃命了,那就意味着于都今山的紛争已經分出了勝負――結果就是埃屯特勤完敗逃逸!
在這樣的情況下,不能再坐視埃屯特勤與艾顔被其他的叛亂部族殺死或是俘虜。否則,得勝的一方沒有了力量去鉗制他們,那麼很快就會有第二個阿史德溫傅強勢堀起,之前的一番努力都要白費了!
“薛楚玉!”
“末将在!”
薛紹大聲下令:“命你率領全體跳蕩軍,前去營救埃屯特勤與艾顔公主!記住,救人為上、退敵次之,絕對不可戀戰!追擊的敵軍如果退卻,你馬上就率軍撤回――不能讓敵人知曉我軍虛實!”
“末将領命!”薛楚玉大聲應諾,高舉方天畫戟大喝一聲――“出擊!”
三千虎狼飛馳而出,望西北而去。那名報信的突厥人在地上給薛紹連磕了好幾個響頭,馬上翻身上馬一同追随而去。
“公子,我也去!”月奴翻身騎上了馬,手上提着長槍。
薛紹眯了眯眼睛,點頭,“千萬小心!”
“多謝公子!”
月奴拍馬而走,風馳電掣一般。
薛紹不禁搖頭笑了一笑,真是不打不相識,月奴和艾顔居然成了一對惺惺相惜的好閨密。
這時,薛紹的身邊又隻剩下了郭安等寥寥數人。衆人一起登上了高坡,往西北方向眺望。
很快就有斥侯陸續飛馳而來,接連回報戰況――
“報将軍――跳蕩軍已經投入戰鬥,敵軍未有防備先失一陣,我軍氣勢如虹,旗開得勝!”
“報将軍――跳蕩軍與埃屯特勤合兵一處,共同抗敵!戰況膠着,我軍占優!”
“報将軍――薛楚玉突入敵陣斬将奪旗,敵軍陣角大亂似有潰敗之相!我軍大勝!”
“報将軍――安大将軍回來了!”
薛紹定晴一看,一襲紅袍的月奴當先飛馬而來,身前還抱着一個人,身後跟着數名越騎從旁護衛。
“公子,我找到艾顔了!”月奴跑到高坡下面,大聲呼喊。
薛紹縱身就跳了下去,“如何?”
“昏迷!”
“擡進帳篷!”
月奴和郭安等人連忙将昏迷的艾顔擡進了薛紹的帳篷裡,薛紹親自上前查看,隻見昏迷中的艾顔臉色一片蒼白憔悴,呼吸微弱,人也瘦去了不少。
薛紹有着豐富的戰地醫療急救經驗,一番查堪下來,他籲了一口氣。
艾顔性命無虞也沒有受什麼傷,之所以昏迷,是因為饑餓、疲累、驚吓與心力交悴所緻。
“月奴,趕緊去準備一些稀粥,撬開她的嘴來喂給她吃。如果她醒了,就告訴她已經安全了,記住不要一下給她吃很多的東西,更要穩定她的情緒,千萬不要再驚吓到她。”薛紹說道。
“是!”月奴如釋重負的展顔一笑,匆匆的揮袖抹去了臉上一些皿迹和汗漬,趕緊又去忙活了。
薛紹凝視了艾顔兩眼,也是輕籲一口氣,再又走出帳篷上了高坡,繼續觀戰。
斥侯接連回報戰況,跳蕩軍打了敵軍一個出奇不意,連連得勝。敵方追兵突然遭遇精銳唐軍的迎頭痛擊,不知對方人馬多少、以為自己落入了唐軍主力大軍的包圍之中,倉促接戰了幾陣之後,如同海水退潮一般敗退而去。
薛楚玉遵守了薛紹的将令未有追擊和戀戰,馬上率部歸返擺出守勢,以防敵軍再度追擊而來。
埃屯特勤麾下僅剩的百餘名突厥殘兵,幸運的撿回了性命,被薛楚玉救了回來。
隻不過埃屯特勤本人就不那麼好運了。薛楚玉,隻帶回了他的屍體。
而且,是一具無頭的屍體。
突厥兵圍着埃屯特勤的無頭之屍,良久的沉默,跪地的哭泣,紛紛用刀割破了自己的臉頰以示哀痛。
這是突厥貴族特有的葬禮習俗。
然後,突厥兵殺掉了埃屯特勤的戰馬,割下馬皮将埃屯特勤的屍體包裹起來,從各處找來石塊将他掩埋起來。
突厥追兵遠遠的退去,未有翻身追擊。或許對于他們來說,斬獲了埃屯特勤的人頭已是一場大勝,沒理由再和不知底細的唐軍死戰一場。
黃昏。
北方吹來的風中,彌漫着一股皿腥的氣息。軍隊厮殺卷起的黃沙煙塵,仍然飄揚在半空之中。
薛紹來到了埃屯特勤的石塊墳墓前,用漢人的禮儀給他獻上了犧牲祭品,以示吊唁。
看着這一處草陋的墳墓,薛紹不禁陷入了沉思。他心想,阿史德溫傅和埃屯特勤這一對父子,最後都死在了權力争奪的刀光劍影之中,死在了自己人的手上。
這對大唐來說,當然是好事。但是薛紹的心情,未見得有多欣喜。
骨肉父子的自相殘殺,以往薛紹聽說過不少類似這樣的曆史故事,總覺得有些無法理解。現在親眼見證之後薛紹才明白,原來,在權力争奪當中人性的貪婪與醜陋會充分的暴露,感情也将變得非常的不堪與脆弱。
“我自己,會不會也有親身參與進來的那一天?”
薛紹突然打了一個寒顫。
已經有很多年,薛紹不知“害怕”為何物。可是這一次,他分明感覺到一種來自于靈魂深處的恐懼!
月奴輕輕的走到了薛紹的身後,小聲道:“公子,艾顔醒了。”
“唔……”薛紹漫不經心的應了一聲。
“她說,她想見一見你。”月奴說道。
“唔。”薛紹仍是漫不經心,站着沒動。
“月奴告退……”月奴小心翼翼的應了一聲,悄然轉身回走。
“月奴。”
“在!”
薛紹轉過身來看着月奴,認真的問道:“如果有一天我也陷入了這樣的權力争鬥之中,我會不會變得像埃屯特勤一樣?”
“不會,公子一定不會的!”月奴斬釘截鐵的說道。
“是嗎?”薛紹眨了眨眼睛,眼神之中閃過一抹罕見的“彷徨”之色。
月奴突然感覺很害怕,上前一步來緊緊抱着薛紹,“公子,你不是埃屯特勤!你永遠不會變成他這樣的!”
“嗯……或許吧!”薛紹漫不經心的道。
月奴緊緊抱着薛紹不肯松手,突然就哭了起來,“公子,你會一輩子平安幸福的!一定!”
薛紹微然一笑,輕輕的拍了拍月奴的後背,說道:“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我是絕對不會像埃屯特勤這麼短命的。堂堂的安大将軍,怎麼動不動就哭鼻子?”
月奴總算破啼為笑松開了薛紹,頗為委屈的小聲道:“公子,你以後不要這樣驚吓月奴……你可知道,方才那一下我感覺我的心就像是被刀劍刺中了一樣,突然就忍不住想要大哭!”
薛紹抹了抹她眼睑的淚痕,微笑道:“好了,和我一起去看看艾顔。”
“是……”
鮮皿未冷,黃沙飛揚。
薛紹與月奴相依而行,身影被夕陽拉得很長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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