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數薛紹入仕以來結交的所有人當中,薛楚玉無疑是最值得他信任的。兩人形同一體,幾乎不分彼此。
薛紹理所當然的,第一個就找薛楚玉談了“改旗易幟”的事情。
“五郎,這件事情你有何看法?”薛紹直言相問。
薛楚主面露一絲難色,說道:“改旗易幟,是朝廷的方針大略,其勢已成必然無可更改。軍隊遲一步開始推行,原因就是阻力重重。現在太後将這檔差事交給你了二哥你……”
“有話直說。”
薛楚玉苦笑了一聲,“這會是一個很得罪人的差事。或許,還會有損二哥在軍隊裡的威望。”
薛紹雙眉緊皺的點了點頭。薛楚玉說得很有道理,這一層自己也不是沒有想到。其實當武則天交下擔子的第一時間,薛紹就想到了自己會有可能得罪不少的人,在軍隊裡的形象也會受到一些影響。
原因很簡單,以前那麼多年,所有的将士一同忠于李唐、一同撼衛那一面火紅色的軍旗。現在突然就要改旗易幟,這等于就是要讓大唐所有的将士一同改換信仰,這是相當困難的事情。而出面¤推助此事的薛紹,很有可能會被一些人視為“背叛者”。
更何況,薛紹本身還是李唐的皇室宗親。
“二哥,有沒有法子你不必親自出面?”薛楚玉小心翼翼的道。
薛紹搖了搖頭,“如果有哪怕是一絲的可能推卸這份差事,現在去夏州的也不會是韋待價。”
“也是……”薛楚玉輕歎了一聲,說道,“看來太後是鐵了心,要讓你出面擔綱改旗易幟。遍觀朝野與軍隊,似乎也是沒人能比二哥更有資格和能力擔綱此事。”
李仙緣在一旁冷不丁的插了一言,“順便,也好考驗一下少帥的忠心。”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薛紹沒好氣的喝斥。
“行,我閉嘴……我吃我喝!”于是李仙緣開始狼吞虎咽。
薛楚玉的表情卻是微微一變,壓低了聲音道:“二哥,軍師所言……”
薛紹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再問。
不表态,也就是一種表态。
薛楚玉算是明白了,原來武後對于衆人眼中最為鐵竿的武後心腹、她一手提拔起來的股肱将帥、她唯一的女婿薛紹,也不是絕對的信任!
“哎……”思及此處,薛楚玉禁不住歎息了一聲,“二哥,京城真是一個步步驚心的事非之地。小弟真是希望我們仍然能像以前那樣,立馬橫槍馳騁沙場。就算是馬革裹屍,也比窩在京城裡面對那些冷槍暗箭的強!”
薛紹欣慰的點頭微微一笑,兄弟就是兄弟,一語就能說出自己的心聲。
“現實是,太後不會放少帥離開了。”李仙緣包了滿嘴的飯菜仍是忍不住要插嘴,嘟嚷不清的道,“她現在太需要幫手了。尤其是精通軍事、能夠辦事、又值得信任的幫手!”
“……”薛紹無語的瞪着他。
“我吃我喝,我不說話了!”
薛楚玉呵呵的笑了兩聲,說道:“軍師雖然喜好弄诙,但往往一語中的。小弟也覺得,太後對二哥确實是寄予厚望倚為臂膀。隻不過這改旗易幟就意味着江山革命神器易鼎……”
薛紹揮了一下手示意他隔牆有耳。薛楚玉連忙收聲。
“五郎,如果我首先在朔方軍推行改旗易幟,将會如何?”薛紹問到了核心的問道。
薛楚玉雙眉緊擰的思考了半晌,說道:“這不好。”
“為什麼?”
薛楚玉說道:“朔方軍當中的每一個人,視少帥為圖騰神靈,甘願為你赴湯蹈火。但一但涉及到改旗易幟,少帥做為李唐皇親的身份就顯得格外的紮眼了。我怕到時候,弟兄們會對你産生懷疑和不信任。甚至是……由愛生恨。”
“哎……”薛紹直拍額頭,“這正是我最擔心的事情!”
“倒也簡單。”李仙緣又說話了,“把朔方軍的改旗易幟放到最後一批,少帥盡量予以回避,讓韋待價出面不就行了?”
“這個辦法我倒也想過。如此一來,對下面的人和朔方軍的弟兄們倒是好交待。”薛紹道,“但是太後那裡和朝廷這方面,就有些說不過去了。他們都知道我曾是朔方軍的統帥,如果把朔方軍放在了改旗易幟的最後一批次,那無非就是表明我是因私廢公了。再者,他們一眼就能看出我是在有意推诿拖延,從而就會懷疑我本人是否正在帶頭抗拒,改旗易幟?”
“哎呀,那就可死定了。”李仙緣眼神發直做恐怖狀。
薛紹這一次沒叫李仙緣閉嘴,“沒錯,死定了。”
“這也不妥,那也不行,如何是好?”薛楚玉愁眉不展。
“得有那麼一個人代替我去夏州和朔方軍,說服我曾經的那些屬下和袍澤弟兄們。同時,又不會對我心生隔閡與怨恨。”薛紹左右看了看李仙緣和薛楚玉,“你們,行嗎?”
“我肯定不行!”李仙緣把頭搖得像潑浪鼓,“那裡就沒有一個人肯聽我的。萬一說得他人不爽,倒有可能先把我給砍了。”
薛楚玉濃眉緊鎖,思考了片刻,說道:“小弟自忖心思愚鈍口才缺乏,辦不好這差事。”
薛紹有點失望的點了點頭,這件事情對他們來說,的确是有點勉為其難了。
“但是小弟,至少能說服一個人。”薛楚玉道。
“誰?”
“郭元振。”薛楚玉突然一笑,顯露出了一些自信來,“想必除了二哥,郭元振就是最适合的人選了。”
薛紹心中略喜,“沒錯,沒錯。那家夥胡扯起來連我都說不過他。關鍵是他有遠見灼識能夠洞悉天機,必然知道改旗易幟已是曆史之必然,就算我薛紹不出面,這件事情也一樣要辦。由我出面,其實還好一點。至少可以減少很多的阻力,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大不了,就是我自己一個人承擔一些非議。這總比流皿沖突自相内耗,要好上百倍吧?”
“沒錯。”李仙緣正兒八經的點頭,“千百年來,哪一次的改朝換代不是皿流成河屍骨遍野?最先動刀子的往往最先流皿,那就是軍隊。小生以為,太後讓少帥出面擔綱改旗易幟,也正有減少流皿避免内耗之意圖。”
薛紹點了點頭,“你總算說了句人話。”
李仙緣的表情那叫一個哭笑不得,“我還是吃吃喝喝吧!”
薛楚玉又笑了一笑,說道:“如果二哥當真去不了夏州,那就隻能指望郭元振了。要在朔方軍當中找一個真正和我們同心同德、又能辦些大事的人,也就唯有郭元振。”
“好,就他了!”薛紹雙眉一擰下定了決心,“去了夏州,好生跟他說。不管有什麼消息,盡快報我知曉。”
“小弟明白!”薛紹抱拳應諾。
“李仙緣!”
“啊?”
薛紹看到他那副狼吞虎咽酒囊飯袋的樣子,着實既好氣又好笑,對他道:“這次去了夏州,你不能再閑着了。平常我不計較你,到了關鍵的時候你這腦子要是還不多多的靈光幾次,多給我出謀劃策辦成點事情,我便一刀砍了拿去做夜壺。”
“好,好,我知道了……”李仙緣唯唯應諾,多少還是有了一點警醒和害怕的。其實他心裡一直清楚得很,自己跟着薛紹混了這麼久,不說飛黃騰達榮華富貴,至少也是有模有樣百般滋潤。都說養士千日用在一時,現在該是自己出點力的時候了。不然,薛紹家裡的米再多,也犯不着真要豢養一個隻會吃喝拉撒的廢物簍子。
“總之,夏州的事情就拜托二位了。”薛紹舉起了杯來,“任重道遠事比非常,薛紹,在此先行謝過!”
……
送别了薛楚玉和李仙緣之後,薛紹就隻能開始漫長的等待了。
萬事開頭難,薛紹自己心裡有個底,現在這時候,不知道有多少将軍和士兵在盯着他薛紹看,看他如何行動。所以,軍隊的改旗易幟,首先必須要在朔方軍裡順利展開。若無這一表率,别的将軍和軍隊一定會拿朔方軍說事,說薛紹辦事不公藏有私心。
一大串的麻煩,必将随之而來。
“我要幫手。我需要幫手!”薛紹感覺自己在朝堂之上居然是如此的勢單力孤。剛剛上任兵部尚書就接到了這樣一個燙手的山竽,兵部的那些屬下和次員一個不熟更不同心,用起來根本無法順手。
思及此處,薛紹馬上趕回了兵部官署。這裡還在進行清掃疏理工作,薛紹叫來幾名好使的書令使,叫他們把兵部所有官員的官憑籍冊都給取來,自己要一一的驗看。
熟悉都是從不熟開始的,薛紹先要了解一下自己屬下的背|景來曆,從祖上三代|開始查起。
這不查不要緊,一番查堪下來,薛紹還真是有點失望了。兵部的侍郎、郎中等等這些要員,多半是五六十歲以上的老人精。這種人在朝堂之上官場之内的關系盤根錯節,最是擅長趨吉避兇見風使艦,很難與之推心置腑達成信任,就更别談用得順心順手了。少有的一兩個年輕一點的,卻和自己的死敵武承嗣、武攸甯之流關系匪淺。
武承嗣和武攸甯現在可已經是宰相,他們的人,薛紹防着都來及又還哪裡敢用?
薛紹由衷的心中感歎,在朝為官,當真不易。
――又是一個,萬事開頭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