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在雲州按兵不動,唐軍在代州全力備戰,雙方陷入了奇特的僵持狀态。
薛紹麾下的朔方軍,赢得了相當寶貴的一段休整時間。大量的輕傷傷員開始陸續歸隊恢複訓練,重傷的傷員也得到了應有的照顧和轉移。薛紹詳細的清點了一下麾下的人手,兩場戰鬥下來,朔方軍因為戰死和重傷緻殘共計減員六千八百六十七人。
薛紹的肝都疼了。
這可是朔方軍最精銳的騎兵,自己手中最引以為豪的一張王牌啊!
薛仁貴仿佛是看出了薛紹的心思,他主動找到薛紹與他一合計,将朔代兩戰當中俘虜的最精壯的突厥騎士盡數給了薛紹,稍差一點的他就自己帶走了。當然這“稍差一點”的俘虜也是薛紹的戰利品,薛仁貴沒有白拿,他非常大方的提出,要用自己麾下的中軍越騎(相當于薛紹麾下的跳蕩軍)和薛紹做了一筆“交易”,一名越騎換三名俘虜。
薛紹喜出望外,一點沒客氣的果斷答應了!
失去了袍澤固然讓薛紹頗為難過,但薛仁貴的“投桃報李”讓薛紹得到了一絲安慰。老帥麾下的騎兵可不是尋常貨色,在程務挺時代就已經名動天下,何況他給出的還是最精銳的親勳中軍越騎。另外老帥這樣做還有一個好處,捉來的突厥俘虜被分散到了不同的部隊裡會很快被同化,以後也很難聚衆生事。
因為薛仁貴的仗義,損失嚴重的朔方軍馬上恢複了大半的元氣,甚至比以往還多出了兩千多騎兵。雖然新來的人手默契程度不及老兵,但有人就好辦事,無非是再多花一些時間和精力去訓練。
派往雲州的斥侯開始頻頻傳回消息了,突厥人正在大肆收集糧草、調兵譴将,看來他們并無見好就收的撤退之意,已經做好了繼續南下的準備。
一場大戰,眼看一觸即發。
代州唐軍的備戰,由此進入到了一個更為繁忙與緊張的階段。薛紹麾下的朔方軍臨時編入了薛仁貴麾下的大部隊,所有唐軍共計十二萬人馬,分為傳統的七部——前後左右中與左右虞侯軍。
薛楚玉仍未蘇醒歸隊更是遙遙無期,張仁願所率的跳蕩軍被臨時編入了老帥麾下的中軍,充任此戰的破陣尖刀部隊。薛紹與唐休璟各率麾下的一半部隊充任左右虞侯軍,主要執行偵察、掠陣、奇襲、截道這一類機動戰術。
眼看大戰一觸即發,突厥人那邊居然派來了軍前使者,薛仁貴與薛紹等一批重将一同在軍中接見了他們。突厥使者說,願意在戰前和唐軍交換一批俘虜。
衆人都以為突厥人是來嚣張的下戰書,不料卻是提出交換俘虜,這倒是有點出乎意料之外。
薛仁貴便問,如何交換?
突厥使者說,願用俘虜的七百大唐百姓子民,換回他們被俘的七個草原部落的大小酋長。這聽起來不像是壞主意,大唐要他們七個小酋長沒什麼用,若能提前救回七百名同胞不失為一件善舉。
于是薛仁貴同意了。雙方約定五日後,由突厥人主動将俘虜送來,就在雁門關以北二十裡的迦風古道口,交換俘虜。
這一回,突厥人倒是難得的拿出了一點誠意。
兩軍交戰,斥侯奸細往來不絕防不勝防。薛紹是這方面的專家,同時也不敢小看了足智多謀的元珍。于是他提醒薛仁貴,必須謹防突厥人使詐。萬一這七百俘虜當中混雜了個别奸細或是刺客,将會是一件頭疼的事情。
薛仁貴一聽有理,于是兩人私下商議決定,到時先不讓這七百俘虜直接進代州,而是将其轉移到其他的村甸暫時安置,善予照顧的同時也嚴加監管,待戰争結束之後再一一詳查驗明正身,另作區處。
事情本不重大,安排下來之後薛紹也就沒再多管。
不料回去之後,柳盛馬上找到了薛紹,對着他就是一場大哭。薛紹問他何故,柳盛吞吞吐吐的說,他剛剛才聽說一件事情,他治下的五台縣在代州被圍時陷落了。他的女兒——也就是郭元振的妻子,被突厥人抓了去!
薛紹頓時大吃了一驚,“你為何不早說?”
“下官也是剛剛才知道啊!”柳盛一個勁的流淚,“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薛紹焦急的走來去走苦思良法,最後急中生智,“沒有别的辦法了,我馬上派人去把突厥的使者叫住,私下對他們加提一個條件!”
“一切全靠薛驸馬了!”柳盛六神無主的拜倒在地。
薛紹馬上派出了部曲快馬去追突厥的使者。所幸運氣還不錯,把人追上了。薛紹不好把人叫回代州,于是親自出城面見使者與他商談。
“你就是大名鼎鼎的薛驸馬?”突厥使者是一個中年男子,漢語說得極好,正上下打量薛紹,不動聲色的道,“草原傳言,你将是今後幾十年裡所有突厥人的噩夢。前不久,你又将這個傳言證實了一次。”
薛紹知道他指的是朔代一戰,他心裡肯定是恨不能馬上拔刀砍了自己。但現在不是扯這種事情的時候,于是薛紹不接他的茬,隻道:“我來找你,是想談一談交換俘虜的事情。我不繞彎子,你們前不久攻破五台縣擄走了不少人,其中有一個是五台縣縣令柳盛的女兒。我要将她換回來。說吧,要什麼條件?”
“縣令之女?”突厥使者的眼中閃過一絲狡黠,“我好像知道這個女人。”
“你都知道什麼?”薛紹問道。
“她被我們的副統帥,默啜看上了。”使者笑了一笑,“她不會是你的愛姬吧?”
“她是我朋友的妻子。”薛紹直言不諱,說道,“我不想跟你繞彎子。想要什麼條件,你隻管開出,我盡量滿足。如果她受到了什麼傷害,你們的酋長也就别想完整的回去!如果你們拒絕将她放回,薛紹敢以祖墳的名義發誓,一定會砍下你們一萬顆人頭以示報負!”
“你!!……”使者頓時瞪大了眼睛,眼神之中充滿了憤怒和惶恐!
“一萬顆人頭”,這種話從别人口中說出來,或許隻是一句狂妄的威脅或是一個無聊的笑話。但如果是從薛紹口中說出來的,使者深信,他做得到!
薛紹道,“說,你的條件?”
“我……我要回去先問過默啜!”使者吱唔道。
薛紹悶哼了一聲,“這種小事都做不了主,你還充什麼使者?滾回去吧,讓默啜來見我!——記住,把我說的話一字不漏的轉告給他!”
說罷,薛紹勒起馬缰揚鞭就走,頭也不回。
使者咬得牙齒骨骨作響盯着薛紹步步遠去,最終無奈的重歎了一聲,“如果因為一個女人平添一萬條性命,确實不值!……罷了,我還是如實向默啜回報吧!”
五日後,突厥人如約送來了七百俘虜,停在了雁門關外的迦風古道口。他們好像一點也不擔心大唐會爽約,因此負責押送的突厥士兵還不到一百人。他們在雁門關外擺出了一個弧形的陣形将俘虜圈在其中,還搭了一個臨時的行軍帳篷,大概是首領在其中休息。
薛紹自告奮勇的出城去接收俘虜,既然突厥人都不怕自己更沒必要害怕,于是他也隻帶了三十名部曲親随,押着那七個突厥酋長。
薛紹直接走進了帳篷旁邊,看到那天那個使者就站在帳篷外面,“你要的人我帶來了。把我要的人,當面交給我!”
“可以。她就在帳篷裡面,請進!”使者答應得很幹脆,說完就走遠了。
薛紹略皺了一下眉頭,不怕你耍花樣!
緊握刀柄提高警惕,薛紹走進了帳篷。
帳篷裡面的确有一個女人,穿着一領蓋住了頭部的紫色毛皮大鬥蓬,正背身對着對薛紹。
薛紹和柳氏并不太熟,打量了一眼無法确認,于是道,“你轉過身來。”
那女子居然不動。
薛紹不由得眉頭一擰,眼睛一直盯着那個女人的背影看,漸漸看出了一些端倪,心中也漸漸激起了一股波瀾!
“七尺之軀,已許邦國,再難許卿!”女子說話了!
薛紹心頭一震,“果然是你!”
“别來無恙,薛公子!”
女子轉過了身來,雙眸如星月閃亮,定定的看着薛紹。
——艾顔!
闊别多日,薛紹再一次見到艾顔發現她改變很大。以後她就像月奴一樣的靈動跳脫,有時也顯露出無比張揚和跋扈。現在,她無論是外形還是氣質全都發生了明顯的改變。她比以前稍稍的豐滿和圓潤了一些,脫去了少女的稚嫩平添了幾許成熟的豐韻,神色間也多了一些淡雅與自信。
這一切變化,都使得艾顔增添了雍容華貴的氣息,再也不是那個縱馬疾奔飛索拿人、要和月奴大戰三百回合的草原小母狼了。
“你的表情告訴我,你不想看到我。”艾顔的語氣很平靜,嘴角和眼角一同微微上揚,似笑非笑。
“我隻是覺得意外。”薛紹眉頭微微擰起,“你怎會來此?”
“你會将我扣押起來嗎?”艾顔側過身,用她的側臉對着薛紹。
“不會。”薛紹答得很幹脆。
“你難道不知道,現在我是草原的神母?我住在軋荦山上,是突厥頂禮膜拜的精神圖騰。”艾顔的口氣相當平淡和冷靜,如同訴說一件與她不相幹的事情。
“我知道。”薛紹再皺了一下眉頭,“我還知道你有了一個兒子,名叫克拉庫斯,被突厥人奉為‘神之子’。”
“沒錯。他是我的兒子。”艾顔轉過臉來,眼神灼灼的看着薛紹,一字一頓道,“她是我這一生唯一的寄托,和最大的驕傲!”
薛紹緩緩的深吸了一口氣,“每一位母親,都很偉大。孩子,是她最大的寄托和驕傲。”
“謝謝你的恭維。”艾顔微然一笑,又轉過了臉去,“但是,我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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