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趙振入帳的第一刻起,馬伯堅就從未放棄過對他的打量,畢竟在他此前與趙振寥寥幾次的接觸中,其所作所為,在馬伯堅的心底,也始終是個不大不小的角色而已。
縱是對方僅憑一座小小的縣城,便能抵擋下那永珹數千兵馬的突襲,乃至于上一輪,對方麾下那些騎軍敢上鄭州城前炫耀實力,那也不過着重了此人領兵手段而已。
即便如此,也僅僅是為将者,善于戰也。
可真到今日趙振親自前來,聽說了對方這一番侃侃而談之後,馬伯堅也才正真意識到,眼前這個看似單薄的年輕統帥,隻怕再也不能以區區一将字足以形容。
若有朝一日,真的讓此人得了勢,恐怕要以雄主二字才能冠之了。
時至此刻,馬伯堅甚至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早已經沒有了談判姿态,而是完完全全以請教的口氣,提出了心底疑問。
而趙振顯然也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隻是順手掀開攤平在桌上的地形圖,指着其中一角道:“正如方才說的,速不台在鄭州布下叛軍這一局棋,無非就是想借機掌控鄭州,使其成為耳目,一面制衡兄弟,一面監視遠在汝州的聯軍。可是馬兄弟又以為,那速不台為何不親自陳兵境下,反倒多此一舉?”
“哼,哪需要俺去猜,必是他轄下人手不足了……他速不台軍不過兩萬餘,一面要對付南京的守備兵馬,一面要兼控雎州、毫州兩地兵馬,哪裡還能抽得出手來兩頭作戰……若非是蘇合、永珹等逆賊叛某,某這鄭州他也休想染指……”
說到恨處,馬伯堅臉上又不禁怒出幾分猙獰,這時趙振也不顧他,隻是順勢道:“便是因為他兵馬捉襟見肘,所以才對那蘇合堪之大用,任其做耳目……若蘇合安然,速不台必以為鄭州不得有失,自然放松了對西面的兵力部署,屆時二十萬大軍神不知鬼不覺湧入開封,便是他速不台戰神在世,也必能一舉将其全殲!”
“原來是這般,兄弟是想讓俺隻打仗不決戰,用盡辦法拖住蘇合!”
事情說道這一步,馬伯堅要還不明白,那他可真就是白打這麼些年的仗了。但旋即,他又有一個疑問湧上了心頭,“蘇合雖說隻占一座管城,但自從亂事一起後,其實際耳目也遍布近半個鄭州東部,直至與開封連成一片……若像是兄弟說的那般,瞞過其耳目,怕是沒那麼容易……”
“此事我自有主張,防禦隻管每日出兵襲擾即可!”
趙振高深莫測的樣子,讓馬伯堅心中有些吃不準,他想要再問,可是趙振卻已經轉過身,留給他的隻剩下一個背影。
見狀,他亦是咬了咬牙,沉住了氣,沒有再開口。
随着和談一事順利完成,趙振也婉拒了馬伯堅的酒宴,并沒有在鄭州多做停留,而是叫上唐牛兒一行,又馬不停蹄的趕回了密縣。
這一次從密縣出來,掐頭去尾也足足過去了快一個月,期間發生了不少大事,雖說密縣有吳剛程毅他們照應,但趙振卻也半點放不下心來。
因為到這一刻起,他才赫然發現,自己已經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将那些迥然于後世的大頭兵将看作了自己的親人,似乎有了這些将士在身邊,他的心才能真正安定。而他,也正一點點和這個時代融入,成為這個時空的一部分。
這個融入,不單單是談吐舉止,甚至就連考慮事情的方式,也更多的從大局,從這個時代的角度出發。
難道說,自己真的變了?
心中念叨着,趙振下意識望了眼旁邊的唐牛兒,卻見對方臉上滿是激動,好像馬上有什麼重要的事情發生似得,遂忍不住問道:“你這厮好好趕路,瞎樂甚麼?”
唐牛兒正催着馬繩,遙遙張望着前方怎麼也看不見的密縣城,此刻聽到趙振問話,他不禁咧開嘴,嘿嘿笑道:“前後出來一個多月,眼看着就能回家了,俺豈不高興……将軍,你莫說俺,你臉上還不同樣在笑!”
“我?”
趙振一愣,下意識的就緊繃了臉,但就算守住了不自覺露出的笑容,但唐牛兒的話,還是不經意觸動了他。隻見他仔仔細細的回味着剛才唐牛兒說的一番話,這才又喃喃道:“難道讓這厮言中了,真是回家的感覺?”
抱着疑惑,趙振也無暇顧及沿途的景色了,雖說這裡的‘景色’不過隻是斷斷續續的廢墟殘垣和沿路道上的死屍餓殍,就見趙振一行人,隻是埋頭趕路,終于在日落前,趕到了密縣郊外。
至此,城中的将士,也都得到了前方探馬傳回的消息,都已經早早的沿路立于官道兩側
站在最前面的,自然是程毅、吳剛、陳青池等一衆留守将官,這裡面,除了吳剛和劉勇是重傷未愈,有人攙扶外,其餘人無不迎着夕陽而站,一動也不動。
之後則是兩千餘騎軍,此刻連人帶馬分列排開,在騎軍之後,還有不到兩千的城中留守,一溜長的從兩三裡地外,就已經按次序排開了。
待到趙振走近的時候,程毅這才上前道:“将軍招募的三千新丁已經于昨日點卯到齊,末将已經和吳指揮商量過了,準備在此批新丁當中,再訓練一千騎軍……屆時将軍麾下可調動騎軍共計三千五百餘,已經一股不弱的力量。”
“三千五,還是少了點!”
想到這一次面對的,就是速不台的正規蒙古軍,趙振心中還是有些底氣不足。畢竟當初在許州的時候,他是見識過郭家父子手下的蒙古兵,雖說當日自己僥幸陰了郭德海一把,坑了對方兩千戰馬,但是那上萬騎軍作戰的陣勢,直到今日,還時常将趙振從夢裡驚醒。
倘若有朝一日,雙方真的在平原地區硬碰硬的作戰,趙振自付,僅僅靠自己這點兵馬,還是不足以對數倍于郭家父子的速不台構成威脅。雖見他想了想,又問道:“眼下除現役騎軍所配戰馬外,城中還剩餘多少官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