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中諸将士聞言後,有的側視一側燭台,有的垂下望拳,皆是一派沉默之相。
到了這個時候,即便是有膽大的人,也不敢再貿貿然說些什麼了。畢竟這關乎的,可是所有人的性命,還有趙振的一片基業啊。
就連那陳青池此刻都忍不住搖頭感慨,“大統領若在此就好了!”
是啊,往日軍中之事,趙振雖不是面面俱到,其中一切運轉條線,皆有各級将官協作,不需要其過分插手。
一切隻因對方是整個軍隊的執旗之人,衆人的領航者,隻有當衆人面對上這般關乎生死存亡的抉擇時,才正真需要趙振來做判斷。
眼看衆人再沒有出言獻策的心思,終于,吳剛忍不住道:“總領,事已至此,可能還需要煩你去汝州一趟……這密縣有俺帶弟兄們坐鎮,即便是那鄭州真的盡為蒙古人手,俺們在這裡盤旋拖延數日,也絕非什麼難事……”
“也罷,俺這就出城,兩馬輪替,連夜趕路,若是順利,天明之前應該能趕到汝州……俺估摸着,就算那蒙古人的兵馬再兇悍,這一場仗下來,也該是要休息的吧……”
程毅面色沉着的點了點頭,表示與其衆人幹耗在這裡沒有頭緒,還不如即刻動身,請趙振想法子。
比起在座衆人,他當日可是親眼瞧見趙振,一副成竹在兇的樣子。相比是與那完顔思烈的談判,早已十成八九,這次去,但凡能引汝州大軍作為強援,那蒙古之憂,大可解矣。
話音稍落,程毅便要起身,隻是剛剛走出去幾部,就聽到軍帳外面傳來一聲疾呼!
“報!”
是急報!
此時衆人正因為鄭州事變心事重重,就唯恐蒙古軍趁機興兵,一鼓作氣朝他們密縣而來。眼下,乍一聽急報頻傳,全都下意識的已為是蒙古人打來了,一個個驚得當即就從做榻之上跳将起來,紛紛抄起腰間懸挂的刀劍,就要沖出帳。
到最後,還是吳剛開口叫住了衆人,“停下,都停下!且聽士兵說完,你們一個個都急什麼?”
被吳剛一通喊,衆人方才意識到,他們被蒙古人逼近早就吓得杯弓蛇影,哪還有之前半點為将之人的氣度,遂都下意識的怔住,然後朝着帳門口望過去。
那高呼急報的小兵,這時候也不過剛剛走進帳門,接過就遭到所有将官一通圍堵,頓時吓得連連後退,頭也不敢亂擡。
見狀,吳剛高呼道:“什麼事,速速說來!”
這士兵也趕忙開口:“報指揮,城外有一将軍,自稱是鄭州防禦帳下營将,有要是求見大統領,此刻正在門外候着!”
“是馬伯堅的人?他現在鄭州尚且自顧不暇,還派人來密縣作甚?”
雖說從士兵口中了聽到,急報與蒙古人無關,還是讓吳剛大大的松了一口氣,但随後,他又因為馬伯堅遣人而來大為疑惑。眼下鄭州亂戰,那馬伯堅不忙着平亂,反而派人來找趙振,這唱的是哪一出?
吳剛尚且疑惑不解,其餘人卻沒有他這等好脾氣,衆将官剛才被一絲絲風吹草動就吓得不輕,現在聽到士兵說出來人,不禁都大為羞怒,遂忍不住罵罵咧道:“哼,你去告訴那厮,大統領不在密縣,讓那厮滾蛋!”
“呃……”
見衆人大怒,傳訊的士兵也是一頭霧水,隻好連連點頭準備躬身退下。
但還沒等他移步轉身,遠在賬内沉吟的吳剛,卻又一把把士兵叫了下來,“慢着,不急走……你先在帳外候着,俺與衆将商議後,自會叫你。”
“是!”
士兵聞言,不敢多說什麼,轉而退後兩步,在門外站停。
等到士兵出了門,原本站着的一衆将官,這時候又重新收斂了氣勢,回到了各自座位前。顯然,從吳剛的态度看來,他的心底怕是已經有了主意。
“總領,事出突然,恐怕,你要再等片刻了。”
聽到吳剛的安撫,程毅隻是搖搖頭,表示理解:“鄭州内亂,那馬伯堅這時候還能派遣心腹過來,隻怕是已經有了求援的心思……此事是得好好思量,方可報至大人那裡。”
前者剛一說完,吳剛也跟在後面補充道:“是啊,若是俺沒有看錯的話,這馬伯堅絕非庸主,這場内亂雖然有蒙古人一手促成,但尚不能一蹴而成,反倒讓馬伯堅抓住機會,兩兩相峙。如此看來,密縣,短時間,亦是無憂……”
雖說一開始時,趙振令吳剛坐鎮密縣,餘下衆将官心中,未嘗沒有過不服氣着。但是經過此前守城一戰,對方所表現出的大将之姿,也漸漸讓所有人心底折服。
這也讓吳剛的話,在衆人心中,也越發的有分量起來。
此刻聽他表示密縣無憂,原本帳中嚴肅的氣氛,遂也漸漸放松了許多。
但很快,就聽到帳中有人又忍不住發出了别樣的聲音,“密縣東面的城牆到今日,可都還未修繕好……西口郊外,一千五百餘座新墳,封土未幹……那馬伯堅便是真的乞援,俺們又怎可輕易答應?”
這将官的話,很快就在人群裡引起了共鳴,是啊,半個月前的那一場仗造成的慘劇,衆人到現在都曆曆在目。
由于這個時代條件的落後,即便是有戰争中幸存活下來的部分士兵,在戰後短短半個月内,因為傷口感染、出皿不止等等原因,使得士兵的死亡人數,又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峰。
這段日子,陸陸續續死去的士兵,少說也有兩三百餘。
每每看到袍澤兄弟,在傷病的痛楚當中一日日故去,這等仇恨,也一點點在密縣的軍營中一點點累計,到了現在,若非是上将有令,不得找鄭州尋仇,密縣諸将,但凡是有點皿性的漢子,隻怕早就帶兵去找說法了。
正因為這樣,看到鄭州内亂的他們,一個個高興都來不及,要他們援兵,簡直就是做夢。
這将官的話,自然而然,也代表了絕大多數人的意志。
聽到這,吳剛臉上不由得流露出一絲苦笑,他也明白衆人所想,哪怕就是他本人,此刻也恨不得可以親手所報當日之仇。
可他也清楚的明白,那一場戰,罪魁禍首乃是蒙古人,鄭州軍隻不過是别人手中槍,眼下,這杆槍有難,他要做的不是痛而擊之,而是令其調轉槍頭,使得對準蒙古人才是。
并非他如此想,就算是趙振在這裡,也定會由此決斷。
想到這兒,吳剛也隻有将目光投向一旁的程毅,卻見對方早已經看向了自己,就等着自己做出決定。
見狀,吳剛也不再的遲疑,他用力撐了撐身下的輪椅,盡量使得自己身子做得更直一些,然後道:“将軍去汝州時,就曾令俺防守密縣,指揮全軍。今日鄭州事急,俺所作所為,理當以密縣之基業考慮,此番若是背離了諸将的意志,還望衆位弟兄介懷!”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在場的衆人也都不是傻子,也猜到了吳剛的選擇。雖說心中有所介意,但一想到對方身為總指揮肩上所負重任,衆将也隻能微微歎息,然後朝着吳剛拜道:“俺們全憑指揮做主。”
“來人,将那鄭州來人帶至!”
吳剛的聲音緩緩穿出,聞言,早已經在門外守候了多時的傳訊兵忙的應諾一聲,掉頭直奔城門口。
不多時,一個身披甲胄的大漢,才在兩名守兵的看押下,進了大帳。
之所以是看押,說起來,還有一段緣故。
這大漢名叫劉洪,原本在馬伯堅賬下掌管一營兵馬,地位雖說不高,但随着永城、蘇合等人叛變,無數将官被殺,倒是給了這厮進階的機會。否則,那馬伯堅也不會講如此重任,交于這劉洪。
不過這厮顯然也不是什麼讓馬伯堅省心之人,出于之前永珹帶兵突襲密縣的緣故,現在密縣早已經加強了戒備,方圓五裡都有重兵把手。
隻要沒有軍務在身,任何将士都不得在城外五裡地内引兵縱馬,這劉洪倒好,仗着自己是馬伯堅的特使,絲毫不顧及密縣守軍的阻攔,直接就帶着幾個心腹,駕馬直沖城門。
其結果也是可想而知的,這劉洪的人馬就連三裡地都沒有如,就被四周的遊騎射殺了幹勁,如今,就剩得那劉洪一個人,若非是關鍵時候高呼,他是馬伯堅派來的使者,隻怕也早就被亂箭射成了刺猬。
加上起初那個傳訊的士兵,壓根就沒有提到這厮是被生擒活捉而來,所以等到進了帳中,衆将一看這劉洪的狼狽模樣,也不禁哈哈大笑,無不譏笑。
這劉洪本就因為心腹被殺,心中老大的不痛快,這時候再被密縣衆将嘲笑,頓時大怒,一時間也忘了自己此行的根本目的,不禁張口就道:“他娘的,快放開俺,你們聽好了,俺可是防禦大人派來的特使……你們敢這般對待俺,防禦大人一定不會放過你們的,快放開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