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馬伯堅的規劃,管城雖是衛城,功用不大,卻能在大敵當前的關鍵時候,與後方的鄭州城互成犄角,從而分散敵軍戰線,以此為地利。正因為這個原因,大半主力屯兵鄭州城的他,依舊是不敢放松對管城的把控,即便城中皆是他的心腹,他也要隔三差五的,往管城中跑一趟。
以至于,任何從前線送到鄭州的軍情消息,那馬伯堅,總能想方設法第一時間知曉。
雖說此刻,那管城的管事杜鋒還在猶豫着,該不該現在就領着密縣來人,前去鄭州彙報此事,畢竟這當中所牽所連甚廣,可絕不是他一階小小帶兵都統能夠壓得下來。
但來人隻有一人一馬,最多身上裹挾着封書信,如果不查實對方身份,驗明此事真僞,就貿貿然捅到上頭,未免也太過草率。
如此,杜鋒還是決定先下令,着人前去密縣探明實情後,才是妥當。
正想着,大營外頭,已經傳來陣陣鼓鳴聲。那鼓聲一陣比一陣急促,分明就是集結的征召令。
乍一聽到鼓點,杜鋒便像是被陣紮了一下似得,身子一顫,從案桌背後站了起來。
不怪他這麼驚慌,要知道,在這管城裡,他已經是頂了天的人物,現在,居然有人繞開他,調集全城軍隊待命,來人身份顯然遠在他之上。而這人,除馬伯堅之外,還能有誰?
馬伯堅時常帶兵巡視管城,杜鋒是知道的,但他現在正因為密縣之事搖擺遲疑,此刻突然得知馬伯堅駕臨,頓時也慌了神,忙下令士兵将那送信之人扣下,遂撩起了衣擺,一路小跑,直奔出了營門外。
至此,管城的兵馬已經在城下集結完畢,正當各級軍官清點人數,層層上報之時,才見那杜鋒急匆匆,帶着一隊親衛姗姗來遲。
這一出,看的馬伯堅心中頓時有些不快,如今鄭州表面太平,實則處在蒙古和金國兩尊龐然大物的夾縫之間,一不小心,就會淪為齑粉,要想在這動|亂中繼續紮根下來,鄭州上下必須鐵闆一塊,萬不能出什麼岔子。
這些時日,他身邊副将已經陸續查到,軍中有人已經越過他,私自會通了蒙古人。其中意圖,不可謂不明顯,也正因為這個原因,馬伯堅這幾日在兩城之間的奔走,才愈發的頻繁,他想看看到底是誰,敢背着他逢迎外主。
畢竟将士離心,才是馬伯堅心中大忌。
心中記挂着此事,馬伯堅這幾日心情并不大好,連帶着杜鋒此刻,也觸了他的黴頭,但見馬伯堅鐵青着臉,一言不發,等到對方站定,才沉着語氣道。
“馬某自領了鄭州軍以來,内修城地,外禦強敵,這些年行的是如履薄冰,但大體上是對得起弟兄們的……可偏偏有些人,表面上食某軍俸,背地卻打着圖謀鄭州的算盤……弟兄們,你們說,這種人當不當殺?”
“當殺,當殺……”
士兵們自然是不明白馬伯堅話中所指的,但這卻不妨礙他們吆喝,一時間,管城外,方陣林立,兵戈四起,恢宏的喊殺聲,直激的杜鋒是汗流浃背,心事之餘,他連看都不敢多看馬伯堅一眼。
可越是這樣,他就越覺得對方的目光,就直定定的停在了自己身上。
那感覺,就仿佛認定了自己是那背主求榮之輩一樣,這讓杜鋒連最後一絲僥幸也不敢存,忙跪地請罪,并将截獲了密縣來人的事情,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事出情急,加上這杜鋒嗓門又大,此刻急急忙忙說出來,竟也忘了身後滿是伸長了脖子的三軍将士。一時之間,密縣陷落的消息,就像是投入水中的石塊,頓時就在數千士兵當中,掀起了軒然大|波。
“俺不是聽錯了吧,密縣失……”“……噓……莫說話,大将軍看着呐……”
戰報來的太過突然,士兵們個個都張大了嘴,似是在消化剛剛聽到的一切,緊随而來的,就有人忍不住交頭接耳了起來。
“混賬!”
看到這一幕,馬伯堅臉色更是鐵青無比,他一把就喝住了杜鋒,生怕對方的嘴合不攏,再吐出什麼聳人聽聞事情來。
方才他才的言辭雖然激烈,但出發點也隻是警醒管城衆将,誰想這杜鋒居然會這般不識趣,當着三軍将士的面,就說了密縣之事,這無疑是對他威望的一種動搖,這也讓馬伯堅心中對杜鋒不滿起來。
雖然說他現在也急切的想了解清事情,但一看到眼前陷入私語的大軍,馬伯堅還是強忍住,沒有去理會杜鋒。順帶着将自己的一腔不滿,都發洩到了杜鋒麾下的幾個副統頭上。
“管城是鄭州重畿之所,城池土建防禦不得懈怠,從今日起,爾等勒緊各部,嚴防有類似之事發生……一經查出,連坐三級,定斬不饒……”
“嘶!”
見馬伯堅開了口,幾個副統雖然都已經猜到對方會籍此發作,卻也沒想到這一回,大将軍竟下得了如此決心。
要知道,三級連坐可不是鬧着玩的,照此往後,但凡是上司或是下屬心生反意,那在場的便都脫不了幹系。這無形之中,就像是在每個人的頭頂上懸了一把匕首,即便在場絕大多數人都未曾動過半點向外的念頭,但這一刻,大夥也都壓着喉嚨,深深的吸了口氣。
至于杜鋒,這時候更是吓得冷汗直冒,他豈會聽不出,馬伯堅森森嚴令的背後,是一衆強制壓抑的憤怒。想着,即便是在大夏天,杜鋒身上仍是一陣寒意接着一陣,冷的他直哆嗦。
就這樣,一直等到身後的士兵都各自散去,杜鋒才敢一點點的擡起了僵硬的脖子。
所幸馬伯堅這時候更加關心遠在密縣的妹婿一家,隻聽他厭煩的瞥了一眼埋着頭的杜鋒,便将目光轉向了他後面的管城城樓,“密縣來人呢,現在何處?”
“就在城中,請大将軍稍後,俺這就将人帶來!”
順手揩了把滿頭的汗粒,杜鋒唯恐留下來再惹斥罵,忙領着左右士兵,就朝着羁押信使的地方跑去。
那信使在城中已經等得格外焦急,此刻聽到防禦大人親臨,此人顧不上休息,忙就跟着杜鋒急急趕到了城外大營。
“求大将軍救救俺家縣令,求大将軍……”
剛一進門,這信使便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旋即雙膝跪地,連滾帶爬的撲到了馬伯堅跟前。
此人馬伯堅是有印象的,當日在密縣時,對方經常跟在孔昱左右,是他的親随。所以在認出信使的瞬間,馬伯堅便蓦的眼前一黑,腳下有些站立不穩。
果真如杜鋒所說,密縣出了大事,否則孔昱也不會派此人過來……
想到這,馬伯堅幾乎是焦急道:“阿蓉呢,她可曾安全?”
“大将軍放心,城中守軍已經及時封閉了各處城門,縣令和夫人都平安無恙……這份信,是縣令給您的!”
馬伯堅口中所喚的阿蓉,自然就是那位縣令夫人了,此刻見馬伯堅第一反應便是其妹,言語中,絲毫沒提及孔昱半分,信使不禁在心裡撇了撇嘴,表面上,還是恭恭敬敬的将懷中的書信掏出,交給了對方。
雖說那孔昱為了排擠周左湘,在信中添油加醋說了許多惡言,但在大騩鎮遇襲一事上,對方大體還是如實叙述。這也使得馬伯堅在看過信封後,并未急着下令派兵,而是又問了信使些,關于縣城兵力的部署,以及出了城後沿途的情報見聞。
這一切的過程當中,馬伯堅的眉頭都是緊緊皺着,顯然是對密縣當前的情形感到不容樂觀。而另一邊的杜鋒,僵着脖子杵了半天,看馬伯堅在問完信使後便久久不語,遂壯着膽子道:“大人,要不然由卑職領一支兵馬,去密縣平了賊兵。”
被密縣的事一攪,馬伯堅幾乎都忘記了杜鋒還在一旁,這時候見他又冒冒失失捅出這麼一句話,不禁将一肚子眼看就要平複下去的火氣,都撒到了後者頭上。
“愚蠢,敵軍既然敢兵發大騩鎮,便十之八九圖謀密縣……你他娘現在連敵軍身份都沒弄清,就口口聲聲發兵,你當真以為某帳下這些士兵,都是白水般淌進來的嗎,某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馬伯堅罵着,依舊覺得餘怒難消,現如今,蒙古和金國,就像是兩座大山般壓在他的兇口,壓的他幾乎喘不過氣來,而他的身邊又出了這麼個不識時務的混蛋,他怎能不氣,遂指着對方鼻尖兒道:“某給你十二時辰,去查清那股軍隊的來曆,最遲明日此時,某在此地等你消息。若是你還查不出什麼,便準備好去守城門吧。”
既然是守門軍官,那最大不過一個步兵都頭,這他娘可比百戶,還小上半級呢!
想到這兒,杜鋒那還敢再對說半句,忙領了命就急急奔出城外,他算是看出來了,如今馬伯堅正在火頭上,他要是再敢多言,隻怕是也不用等到明天,現在就該交了盔甲印信,滾去城門口守門了。